張院長接過學生們遞過來的一寸針，正要小心翼翼扎進患者湧泉，葉天皺了皺眉，示意此時最好是先把患者雙足垂立，放下了搭在床沿上。
身旁兩個學生聽了這話正要發作，但想了想剛剛張院長的勃然大怒，此時也只能丟出一個惡狠狠的眼神，盡力剋制自己。
“哎呦！我這老糊塗，差點忘了！”張院長此時拍了拍額頭，感激葉天做出提醒：“病人現在血氣虛弱，不宜在臥姿和躺姿狀態刺激湧泉。”
“老先生，不如讓晚輩來試試？”葉天詢問道。
“這絕對不行！都不知道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怎麼可能讓你上？”中年男人不屑地癟了癟嘴：“有張老師親自施針，你個門外漢休要嘮叨，他老人家還犯不著你來指點。”
而年輕的研究生更是火大，咬著牙憤憤說道：“要你多管閒事？放不放腳與你何干？”
張院長當即轉過頭去，指著年輕學生鼻子就罵開了：“讓你平時多讀古籍，你虧得還是帝都醫科大學的高材生，書都讀到狗肚子去了？今天拉你出來見世面，不是讓你丟人現眼，還不好好向這位年輕人多請教！”
“什麼？讓他教我？他算哪根蔥！”年輕學生不服氣說道：“他就是瞎蒙的而已，還真指望這種傢伙把來龍去脈說清楚？”
葉天本不想搭理他，但為了給張院長賣個面子，此時也聳了聳肩解釋道：“湧泉乃是足少陰腎經之關口，刺激此穴多為疏通水氣，發汗解表理脈驅寒，雖然能有助於昏厥之人甦醒，但直接針刺並不適合患者現在的狀態。”
“患者已經因藥物反應而盜汗不止，倘若在這種情況下直接刺激湧泉，就算人醒過來，也會留下頭暈失眠等等後遺症。”葉天上前探了探病人溼透的內襯，接著說道：“在病人氣血不足的情況下，必須先豎直雙腳，引血下注，才能減輕後遺症的風險。”
張院長眯縫著眼睛微微點頭，讚賞葉天的功底紮實，同時轉過頭對年輕學生說道：“這回你可聽明白了？你口中這些無關痛癢細節，都關乎患者安全，是舉足輕重的大事！”
“這知識點也太偏了，我在研究所也只是主管藥劑理論…”年輕學生還想狡辯，但看著張院長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立刻低下頭去：“張老師，學生知錯了…”
“那還愣著幹嘛？幫忙矯正病人位置！是要我手把手教你嗎？”
張院長確實是嚴苛之人，這傲氣的博士生在他面前也只能服服帖帖，趕緊上去幫忙。
等抬好病人，雙腿靠在床沿垂立一陣子，張院長這才開始施針。
病人此時腳掌對著地面，而且病床不高，腳面離地也不過二十公分，這種情況想要找穴精準，只能彎腰審視。
但張院長畢竟年紀大了，很顯然不能如此彎腰下針，旁邊的中年醫生擺出謙恭姿態，上前獻殷勤，主動請纓代為下手。
不過張院長只是擺了擺手，畢竟五十年來的功底不是白來的，在盲視野的情況下，他只伸手輕輕一探，這枚一寸針正中湧泉穴。
“院長高明啊！身手了得！”二人趕緊趁機拍馬屁，而張院長也只讓他們閉嘴。
很快的，眼前病人已經扎完百匯湧泉，天地雙合皆就位，只等疏通膻中即可。
然而張院長這時候卻猶豫了，他舉著手中的三寸長針，遲遲沒有紮下去。
這倒也不是犯難，主要是膻中穴也分得好幾種刺法。
傳統針灸八法，講究個汗、吐、下、和、溫、清、補、消，如今病人昏迷，最好是用斜挑刺，針頭由中庭灌入，斜著穿過兩寸的皮肉，最終達到膻中穴的位置。
比如傳聞中的三尺芒針，長度把人扎個對穿都綽綽有餘，這種針除了應對部分脂肪肥厚者，還有一種作用就是斜刺，以達到立竿見影的效果。
張院長舉針不定，想必就是在找斜刺的角度，只不過他年事已高，眼睛已經不太靈敏，而且在風險度極高的胸腹部使用三寸針進行穿插，下手力度也沒有年輕時候那樣穩健。
“老先生，還是讓我來吧。”葉天在旁邊看得著急，當即接過張院長手中的灸針。
但他沒來得及下手，年輕學生不樂意了，這傢伙當即反駁道：“這不是兒戲！你有從醫資格嗎？這裡可是正規的醫院，你敢隨便對病人下手？”
這話說得義正言辭，連張院長也無法挑刺，這種情況下，萬一出了事是要醫院負責的。就算不出醫療事故，隨便讓一個來路不明之人下針，傳出去影響也不好。
葉天冷笑兩聲，自報家門：“海寧路葉氏醫館，葉家古醫第二十六代單傳。”
此語一出，張院長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小後生眼光手法均如此犀利，原是葉家傳人！
此時就連那個中年主任醫師也若有所思，他似乎也聽過這個名字，但身邊的博士生卻是個愣頭青，完全不清楚葉天說的是什麼。
“管你是哪家野藥店的！身上帶證書了嗎？”
這就明擺是在刁難人了，誰沒事出門隨身帶一堆資格證？
但沒等這小年輕上前伸手阻攔，張院長直接瞪了他一眼，把灸針遞到眼前：“那好啊，你既然這麼有本事，要不要現場考考你？”
小年輕兩眼一愣，連忙擺手：“張老師別說笑了，我又不是理療專業。”
其實是否精通理療倒還其次，主要是這個穴位進行斜刺具有很大風險性。
胸腹部深度施針，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稍有不慎就會碰到內臟，甚至會因為患者的膈肌收縮，導致胸腔負壓而產生氣胸症狀。
到時候那就不是昏厥這麼簡單了，說不準還得插引流導管。
而且眼前這位患者已經垂垂老矣，瘦骨嶙峋的兩肋之間，針刺的部位必須分毫不差，鬧不好會出人命！
這小年輕就算再囂張，也不敢輕易拿自己前途開玩笑。
既然張院長髮話了，二人也就懶得攬責，乾脆放任葉天動手，出了問題也與自己無關。
而葉天輕車熟路，幾乎沒耗時觀察，稍微用手指一探，三寸長針就已緩緩刺入皮下，力道均勻，角度適中，再配合輕輕捻轉兩下，病人赫然間睜開了雙眼！
“年輕人！你這手法怎的如此純熟？”張院長此時看得張大嘴巴，他當年精力全盛時，也未曾達到這種地步。
“老先生過獎了，晚輩這雕蟲小技，自祖上一脈傳承習得而已。”
扎完這人，葉天又取了幾套灸針，開始對其餘二十多名患者進行診療，而對於不同的病情，不同的身體狀況，葉天也分別採用了各式針法。
張院長驚歎於葉天的手法，此時主動轉為從旁協助，負責刺百會和湧泉，而葉天則專攻最難的膻中，這樣一來工作量就減輕很多了。
至於剛才瘋狂叫囂的二人，現在只能充當打雜的，要麼幫忙抬病人調整位置，要麼去傳遞器械，簡直像是兩名男護工…
一番忙碌之後，二十多名重症患者都已經慢慢甦醒過來，只不過由於藥性沒能排解，身子還是軟弱無力，暫時無法行動。
張院長此時把門口擁塞的護士們叫進來，分別照顧各床的病人，雖說這種急性藥物中毒的恢復期不長，但這個階段的每一項護理工作都很重要。
患者全部甦醒之後，葉天長舒一口氣，慢慢摘下橡膠手套。
而張院長此時已是讚不絕口，他拍了拍葉天肩膀，主動握手誇讚道：“後生可畏啊，沒想到當今還有如此出色的年輕中醫，我這把老骨頭也自愧不如。”
“先生過謙了，救死扶傷本乃義舉，更何況此事與我家人息息相關，所以也須盡全力。”葉天點了點頭，轉過身對著門口的蘇晴報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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