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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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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愛情故事都會有一個臨界點,某一時刻,某一天,那些曾經被小心存起來的金幣,全部消失不見,存錢的小孩子突然傷心地哭起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人上學的日子開始了,一個人安靜地呆在圖書館的日子開始了,一個人看樹葉慢慢掉落的日子開始了,一個人騎單車的日子開始了,在午夜孤獨地做試卷的日子開始了,我聽見自己的生命同寂寞相咬合的聲音,看得見齒輪轉動,卡嚓卡嚓掉屑。我可以看見齊銘站在我背後的樹下望著我,曾經整天用腳踏車載我的人現在卻連走近我都不敢了。

有時候當我抬頭看天,我都在想,這是不是個笑話?

在這個冬天來臨的時候齊銘家裡發生了重大的變故,所謂的重大變故其實就是父母離異,這在現在的中國好象是下雨一樣正常。可是對於齊銘來說也許像地震一樣。那些曾經建造在他理想中的大廈和橋樑在突然間就崩塌掉了,塵埃四處,滿目創痍。

然後他像所有單親家庭的孩子一樣,開始放縱自己的青春,揮霍自己的生命。

他變成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頭髮長長的,表情冷漠孤傲,當初那個曾經明亮的笑容在我腦海裡面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暗淡,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像《半支菸》裡的曾志偉一樣,雖然努力地想要記住那個笑容,每天努力一直努力,可是終於有一天還是忘記了。

我開始看到齊銘踢足球時對隊友憤怒的表情,偶爾會一腳用力地把球踢出場地。

我開始看到齊銘同學校的一些小混混們在一起,對著路過的漂亮女生吹口哨。有一次我從他們旁邊悄悄走過去,那些人對我吹口哨,我難過地看到齊銘在他們中間,低著頭不說話。

我開始在課堂上看到齊銘趴在桌子上肆無忌憚地睡覺,看到老師失望地搖搖頭繼續講課。而我總是低著頭認真地寫我的筆記,滿滿地好幾頁。

我開始在班級的前十名甚至前二十名裡找不到齊銘的名字。

我開始在白色的牆壁上寫很多的話,各種各樣的話,我希望他可以看到。可是右邊的牆壁卻很久都沒有人去寫了。好象我一個人在唱獨角戲,可是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能力站到最後,站到時光倒轉,光陰從羊齒中重新如溪水般流過,齊銘對我微笑,如當年那個夏天。

我開始學習騎單車,因為沒有人再送我回家。

我開始把齊銘原來放在我這裡的他畫的素描貼在牆上,一張一張看。我知道再怎麼看也不能多看出一張來,可是為什麼我一直看看到熟悉看到厭倦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抱著膝蓋坐在地上哭?

我開始躲在遠處看齊銘,看他在學校小賣部掏出錢包買可樂,看見他提著書包走過圖書樓後面那條林蔭道,看見他抬起頭看陽光的碎片,看見他坐在操場看臺上仰望天空,看見他因為沒交作業單獨留在教室裡補作業,看見他站在香樟下面葉子一片一片掉,看見他一天比一天寂寞起來,看得心如刀割。

可是每個人都沒發現我的不快樂,我每天笑啊笑,笑得比誰都多,回到家難過得連哭都哭不出來,只是一直流眼淚。看到齊銘送我的金魚死了要哭,看到齊銘喜歡的廣告要哭,看到一瓶洗髮水都要難過。

我就這樣一個人過完了我的冬天,有時候在午夜像機器一樣做掉一大堆試卷的時候,突然看到那個沉默的電話,竟然沒有勇氣提起來。可是我知道,無論我打不打,這部電話機都不會再在午夜凌晨響起來了。我喝口水,然後嗆得眼淚流了一桌子。

王菲唱,每一天都有夢在現實中死掉。誰相信我和齊銘竟然成了那種見面只說聲好然後就擦肩而過的人?誰相信?

月考,期中考,一模,二模。我在在前兩百名中再也找不到齊銘的名字了。如果可以,我寧願替他學,無論熬多晚,無論喝多少咖啡,無論我的眼睛是不是好看。每次成績放榜的時候,齊銘總是遠遠地站在離人群很遠的地方,抱著胳膊,靠著牆,望著冬天灰色的天空,那種灰濛濛的色調如同齊銘素描的陰影。

我記得以前我總是問齊銘,喂,你覺得天上有神靈嗎?

他說有。

我說,那為什麼許了願,他們都沒有回應?

他說,不是天使每次從天空走過的時候都有聲音。

齊銘,那麼現在你呢,在望你的神靈嗎?

我在一場重感冒中過完了這個冬天,立春那天我的感冒突然好了。在我躺在家的日子裡,很多同學都來看我,而我最想見的齊銘,卻連電話都沒有一個。

而無論怎樣,陽光還是一天一天好起來了。我站在陽臺上澆花的時候抬頭看天,那些灰色的雲朵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散去了,可是我不知道這個蒼藍色的天空下面,是不是就沒有憂傷。

我站在立春的風裡,站在陽臺上,想齊銘。

2002年8月齊銘 據說trainspotting是蘇格蘭的一種古老的遊戲。無聊的老人和孩子,站在灰鐵站牌下猜下一趟車到來的時間和車次,以打發無聊的時間和生命。我猜到了結局,卻遺忘了那個開始,那個一去不復回來的夏日。

我記得在我初中的時候我老在筆記本上寫席慕容的那首《青春》,寫“忽然忘了是怎樣的一個開始,在那個一去不復回來的夏日”,寫“無論我如何地去追索,年輕的你只如雲影掠過,而你微笑的面容極淺極淺,逐漸隱沒日暮後的群嵐”。

從父母分開之後我就常常一個人在家,翻那些被我遺忘了很久的書,偶爾會看到自己幼稚的字型突兀地出現。或者在下雨的夜裡突然起來聽歌劇,裹著被子聽義大利的女高音細若遊絲快要斷掉的聲音衝出房間消失在外面的雨聲裡。一個人突然擁有了從來沒有想象過的自由,可是卻突然變得空蕩蕩的像丟了自己的魂魄。

我開始喜歡上了樓下的那個路邊攤,我總是在那兒吃晚飯。因為我是常客所以老闆娘對我很好。我突然很可悲地發現自己每天只有在這兒才可以找到家的感覺,有油煙有飯菜,有人的歡笑和爭吵。

我沒有再找嵐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只是模糊地感覺到我們的前面必然會有一個分岔口,我們必然會走向不同的方向。

我還是曠課,但沒有再和嵐曉一起,每天我都看到她充實地活著,筆記寫滿好幾頁。對每個人笑,快樂地讓我感到自己的可恥。

我常常去學校後面的操場,站在齊膝的荒草中仰望天空,躺在白色牆壁的腳下,看嵐曉留給我的話。

“你很多天早上都沒來找我了,害我常遲到,每天下樓看不到你騎在腳踏車上抱怨我動作慢的樣子,覺得很不習慣。”

“你怎麼不來找我吃午飯呢?以前你總是押我去吃飯的,現在我碗裡總是剩下好多的肥肉,以前都是夾給你吃的。”

“你有帶我送給你的手鍊嗎?我不敢看你的手,怕你早就丟了。”

“我可以晚上給你電話嗎?我早點打就是了,不會吵你你放心。”

“上個冬天你放在我家的手套你要嗎?我帶給你吧,每天早上都有霧,你騎車手要凍掉了。”

“齊銘你一直都沒有來這裡了嗎?沒有看過我的話嗎?”

“齊銘我得了重感冒了,前幾天都一直沒來上課,呆在家。你為什麼沒打電話給我呢?”

我躺在牆根下,流著淚看天空,想嵐曉。

嵐曉學會自己騎單車了,那天我看見在操場上有個男孩子在教她,她學得好快。我看見了她的笑容,還是那麼輕快如一陣風。還有那個男孩子,很容忍地站在她身後對她微笑。

那個冬天是我感覺最寒冷的冬天,因為我家裡突然變得只剩下我一個人,媽媽有了自己的新家,爸爸也是,而我則是他們原來曾經有過一個家的證明,所以我守著這所房子,一個人度過冬天寒冷的晚上。我魚缸裡的雨一條接著一條地死了,這些熱帶魚躲過了去年的寒冷,卻沒有逃掉今年的寒冷,看著它們一條接一條地浮上水面,我覺得很難過。

春天來臨的時候我去嵐曉家看過她一次,可是我沒有叫她,我站在她樓下,我看見她在澆花,風吹起她的頭髮,我不知道怎麼突然就輕輕地笑了。我突然想起嵐曉說的,我連笑的時候都好寂寞。其實我沒有告訴她,有了她,我再也不會寂寞了。

可是現在已經是夏天了,太陽高高地照在我的頭頂上,冬天的寒冷離我好遠好遠恍如隔世。陽光明晃晃的讓我睜不開眼睛。我又在火車站睡了一夜。那些清潔工似乎已經認識我們了,他們把我和C這些人稱為“火車站那幾個小混混”,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把我的青春這樣撕成一小塊一小塊地扔在這個見鬼的火車站,我想那些被我荒廢掉的日子肯定躲在某個角落哭。

在我做了一個夢之後我就把我的吉他賣了,拿那些錢買搖滾雜誌,買CD,沒日沒夜地打遊戲打到手上起了水泡。夢中嵐曉成了著名的鋼琴家,穿著華麗的晚禮服,而我,依然是那個穿著牛仔褲揹著黑色吉他的學生。

很多次在火車來臨的時候我都想過跳下軌道,那麼一切都可以結束了,這個鬧哄哄的世界與我再也沒有關係。可是一想到嵐曉要哭,我又不願意。

在這個八月接近尾聲的時候,我在火車站看到了去唸大學的嵐曉,很多朋友和親人送她,她站在他們中間,穿著白色的長裙,像個美麗的公主。我坐在最右邊的一排椅子上,看著她和每個人擁抱再見,看著她提著那麼重的行李上火車。

我站在漸漸消失的汽笛中,目送著嵐曉的火車跌落到地平線以下,我難過地想到:什麼時候可以再見她?

九月的時候我做了決定,我要去北京找嵐曉,我打電話叫媽媽幫我安排了北京的一所二流大學,她說沒問題,她叫我一個人要小心。我對著電話說,從我變成一個人的那天起我就學會照顧自己了,你不用擔心我。然後我聽到了她在電話那邊小聲地哭,我突然發現我早就原諒她了,我突然想到媽媽有沒有定時染頭髮,因為她的頭髮都開始白了。

當我提著行李站在月臺上的時候,秋天已經來臨了,周圍很多的人,火車轟隆隆地駛進站,我想著剛剛過去的夏天,想著自己暗無天日的季節,想著C他們不知道在什麼地方遊蕩,想著嵐曉已經開始上課了,想著以後一定要陪她在北京看雪景,拉開風衣抱緊她。

我最後的記憶來得很突兀,我只記得人潮突然變的洶湧起來,我被擠到月臺邊緣一腳踏空,然後我看到了火車的車次和車牌,看到了司機驚恐的臉,聽到周圍人群的尖叫聲,聽到火車頭撞在我的胸膛上沉悶的聲音,然後我高高地飛起來,疼痛從每個細胞深處撕裂開來。

當我的靈魂開始遠離我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不知道天堂有沒有電話亭,我想給嵐曉打個電話,因為我從來沒有對她說過,我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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