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忘機領著魏無羨走到外廳坐下,只見四仙桌上放著一張蒙了紗布的盤子,掀開布來,裡面是一碗熱氣騰騰的清粥。
魏無羨有些驚訝,藍忘機道:“這是兄長為江宗主熬的粥,他臨走前囑咐我,說你尚未辟穀,怕你會飢餓,要我盛一碗先給你吃。”
“還是澤蕪君想得周到。”魏無羨笑道,mo了mo肚子,自從在北方偶遇到藍曦臣等人後,他確實滴水未進,再加上長時間急速御劍飛行,這具修為低微的身體早已餓得前x_io_ng貼後背。此前因為緊張急迫,他還沒什麼感覺,如今被藍忘機一提點,頓時就感覺到又冷又餓。
藍忘機把筷子遞給他,魏無羨三兩下就扒完了一碗,滿足的長嘆了一口氣:“藍大哥做的飯雖然和你們藍氏作風一樣清淡,但吃起來比你們家宴上那些苦兮兮的菜可舒服多了。”
藍忘機沉默了一會兒,才低低說道:“兄長以前,並不會做飯……”
“真的?”魏無羨有些驚訝,“那看來藍大哥是真心喜歡江澄的啊。”
藍忘機點了點頭,望向窗外不說話。魏無羨低笑了一聲,和他望向同一個方向。
敞開的窗戶外,碧空浮雲,群山連綿,雖是隆冬,可卻也別樣青翠,花木明淨,相互映襯之下,景緻美得令人眩目。魏無羨站起來靠著窗戶,伸了個懶腰說道:“這景色真美,難為你們兩兄弟能找到這個好地方。”
藍忘機雙目遠眺,緩緩說道:“這也是我父親帶我母親回雲深不知處之前,軟禁她的地方。”
魏無羨一愣,環顧著房間:“這裡……
”
藍忘機點點頭,琉璃色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緒:“這裡有父親的結界,很安全。所以兄長才會帶江宗主來此處。但若沒有我們,你和江宗主,也無法離開這裡。”
魏無羨靠著窗臺安靜了一會兒,走過去抱住了自己的道侶。
“我無所謂會不會被藍湛你關起來,被你囚禁我心甘情願。但……如果藍大哥要把江澄關起來,他肯定受不了。”
“兄長不會的。”藍忘機也伸手把魏無羨圈進懷裡,“兄長向來說到做到。同樣的,我也不會。”
“我知道。”魏無羨聽了,笑著攀住了藍忘機的肩膀,卻又突然沉默了半晌。
“怎麼了?”藍忘機看著他消失了笑容的臉龐問道。
“我是在想,江澄……他這麼多年,該有多麼害怕。”魏無羨垂下眼睛說道,“我光是想象了一下,被藍湛你以外的人囚禁強(防吞)暴,就完全接受不了了,簡直要吐出來。但他這十幾年來,卻一直活在那樣的恐懼中。”
藍忘機收緊了手臂,沉聲道:“是他自己不願信任你,不然你尚可幫他。”
“不是的。”魏無羨搖了搖頭,“不是的。那時是我先要他棄了我的。現在想來,那時就有一些古怪的細節,但我根本沒有注意到。”
“與你無關。”藍忘機面無表情的勸we_i道,“他既已決心不讓人知道,恐怕就不會露出任何破綻。不然為何這麼多年,無人發現他是個地坤。”
魏無羨搖著頭,正要說話,突然從臥室方向傳來“碰!”的一聲。
兩人立即跳了起來,藍忘機一個劍步衝進去,魏無羨也緊隨其後,待跨入房間定睛一看,才發現只不過是起了風,把掛鉤吹脫開來,以至於窗戶甩動,撞在窗臺上發出了巨響。
魏無羨趕緊探頭過去看向江澄,只見床上繡幕沉沉,毫無反應,這才放下心來。藍忘機走到窗戶邊查看了一番,確認無事後,朝魏無羨點了點頭。兩人輕輕退出臥室,魏無羨看著藍忘機收拾桌上的碗筷,又覺不妥,便說道:“我還是進去把窗戶關了吧,好像也起風了,挺冷。”
藍忘機點點頭,魏無羨便進了屋,輕手輕腳把窗戶一扇扇關起來。
突然,就從他身後,傳來了江澄囈語一般的聲音。
“藍渙……”
魏無羨嚇得大腦一片空白,像是驚弓之鳥一般猛地轉身,望向床邊。
“藍渙……”江澄呼喚著藍曦臣的聲音聽起來迷茫又無助,魏無羨下意識的繃緊了神經氣也不敢出,只能愣愣的僵在原地。所幸江澄翻了個身之後,便似乎又沉入了夢鄉,再無響動。
魏無羨杵了半晌,等不到江澄的反應之後,才意識到這不過是江澄夢中輾轉。鬆了一口氣,他躡手躡腳走近床邊,掀開床簾,見江澄雙目緊閉,眉頭微皺,呼吸也有些沉,看不起來似乎不太舒服的模樣。
魏無羨看著江澄微微的出汗的額頭,想要探探溫度,但手伸了出去,卻停在半空中,怎麼也落不下去。
他們是怎麼變成今天這個局面的?明明曾經親密無間,明明曾經都以為對方是自己一輩子的兄弟,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從年幼時情同手足,到後來反目成仇,再至重生之後恩怨糾葛,最後,終於在觀音廟內形同陌路,各奔東西。
魏無羨覺得那些過往彷彿有千斤重,壓得他心頭沉悶。那些無法逾越的傷痕和回憶隔在兩人之間,親人,諾言,金丹,鬼道,地坤,每一樣都像一把利刃,無
情割斷了他們曾經有過的信任與親密。
魏無羨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終是收回了懸在半空中的手。
但冷不防的,江澄睜開了眼睛。
兩人剎那間四目相對。
江澄的目光一瞬間從柔軟的迷茫變化為堅硬的凌厲。
魏無羨有些不知所措,抽回了一半的手尷尬的停頓了一下,緩緩垂下。
空氣猶如被凍住了一般冰冷而凝固,安靜得令人窒息。直到魏無羨斟酌良久,露出一個不怎麼有底氣的笑容,打破了壓抑的沉默。
“你、你還好嗎?哪裡不舒服?”
“藍渙呢?”江澄問到,聲音雖然虛弱卻滿是怒意。
“澤、澤蕪君出去了,馬上就回來。你……你別擔心……”
江澄死死的瞪了魏無羨一陣子,突然一言不發的翻了身蓋住被子,不再理會魏無羨。
魏無羨呆呆的坐了一會兒,許多話哽在喉嚨裡卻不知怎麼說,終究只能緩緩的站起來,揉了揉有點發麻的腿,對著江澄的背影苦笑道。
“你好好休息,澤蕪君很快就回來。”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魏無羨只能搔了搔頭髮,放下簾子退了出去。
背對著魏無羨的江澄聽到退開的腳步,緩緩的疏了一口氣。
卻突然聽到魏無羨的聲音,隔著簾子傳來。
“江澄……為什麼不告訴我。”
江澄一愣,隨即冷冷的哼笑了一聲。
“你呢,你又憑什麼不告訴我。”
魏無羨似乎早知道他會這麼問,沉默的抿緊了嘴唇。
“就算告訴你了又如何。”江澄無視魏無羨的無言,繼續說道,“就算你知道了,你會丟下那些溫狗,和我回江家嗎?”
魏無羨安靜了很久,才終於開口道:“我不知道……現在的我也不知道,當時的我會怎麼做。”
“哼……”江澄笑了幾聲,合上了酸脹的眼睛,“算了吧,魏無羨。散了吧。”
兩人之間的氣氛再次被沉重的靜默所籠罩,時間似乎流動得異常緩慢。魏無羨絞盡了腦汁,終於抬起頭來。
“江澄……我……”
但他停住了,因為江澄已經再度昏睡了過去。
即使江澄背對著他,他也能聽出江澄入眠的呼吸聲。他們自小同室而居,即使不用去看,魏無羨也能聽得出江澄睡著時的呼吸聲。
但他們早就不是十多歲的青蔥少年了,那對會躺在床上聊天到各自睡著,會在半夜偶爾失眠時偷聽對方夢囈,會在早起時故意發出巨響吵醒對方的師兄弟,早已經被命運的洪流擊得粉碎,裹挾著不知衝向了何方。
他們終究是回不到過去了,魏無羨心裡想,釋然的同時,無奈的酸楚卻措不及防的湧來,ch_ao水一般淹沒了他。
他曾經以為自己能夠保護好自己應該要保護的人,師姐也好,江澄也好,溫情姐弟也好,但到頭來,自己誰也沒能保護得了。
他本來可以做得更好,他應該做得更好,可最後他都搞砸了。
似乎有苦澀的液體堵在了心頭,魏無羨在愧疚中迷茫無措。
直到一個溫暖而柔軟的織物攏在了他的身上,他抬起頭,對上了一雙琉璃般淨透的眼眸。是藍忘機找來了一件藍氏的外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別想太多,先出去吧。”藍忘機說,把他緊緊的環在手臂中。
魏無羨回過神來,道侶的溫暖緩緩傳遞過來,他慢慢的點點頭,終是邁開了發麻的腳步,和藍忘機一起走出臥房。他們輕輕合上房門的那一剎那,樓下的院中傳來了堅定而溫柔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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