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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東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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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1998 第四節

1998

第四節

忠富猶豫一下,道:“我不大方便說。你喝酒想想,對比對比我的三年規劃。”

紅偉依言不語,豬頭肉下酒,好好思考忠富的話。果然,他們雷霆的規劃除了銅廠因為以前由項東設計規劃,還有頭緒可循外,其他的現在回想起來大多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缺乏連貫性。他以前有意不多管雷霆鬧事,免得與其他人員衝突,因此沒覺得怎樣。現在還真不能回想,這一回想,他心裡不踏實起來。“忠富,你悶聲不響,蔫主意太多。”

“不敢,我跟你們不一樣,從開始就沒心服口服。紅偉,我在想士根的那三條,不能不說。士根以前做到老二,還做得讓人心服口服,水平到底是有的,你看這三條,眼光毒辣。”

紅偉點頭道:“我也在想士根的話,你說大家會不會反?”

忠富道:“我不知道,沒人帶頭,我看難反。能帶頭的只有你或者正明,除非你們以後不想做事了,要是宋總不滿,你們以後還想做人?”

“我當然不會,於情於理都不會,做人這些義氣肯定有。我擔心正明已經估摸到宋總不滿書記,有些蠢蠢欲動。我回頭踢正明一腳,別以為書記上面沒人。”

忠富卻道:“紅偉,你先自保。你們那個不歸屬雷霆的公司名不正言不順,要是別人捏了把柄,存心搞死你們的話,書記首當其衝,你老二。”

紅偉臉色大變,“你知道?你怎麼知道?”

忠富道:“憑我對你們幾個的瞭解,基本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別以為村裡其他人都是傻瓜,總有幾個腦袋清楚的。”

“沒事的,關鍵的人都有股。”

忠富點頭,“那就好,書記僅憑這個公司,輕易抓住幾個關鍵人物的人心,高。”

紅偉搖頭,“當時考慮鎮裡參股雷霆,不想讓鎮裡不勞而獲。而且我們手腳乾乾淨淨,每一筆帳都有規矩。不會像過去士根藏的那幾張白條,白痴看見都知道有問題。”

“是這個出發點的話,大家都是自己人,一條心。紅偉,我們多年兄弟,還是提醒你,先自保,不要愚忠。”紅偉從忠富那兒出來時候已經是第二天黎明。酒早已喝完,豬頭肉和餅乾也早見底,但他拉住忠富不讓睡,終於把埋藏在心底最深處好幾個月的憂慮向老兄弟吐露。這些憂慮說起來很對不起書記,很否定書記,要不是忠富,他對別人還不敢說。可忠富不同,尤其是忠富肯定了他的憂慮。

難道小雷家那麼大的家業,這回真的又將面臨大劫?想到過去雷東寶坐牢時小雷家經歷的那次大劫,他這回該如何自保?

紅偉回家,車子開到車棚,卻想到節後追討貨款與雷東寶位置安穩之間的關係,心裡壓力很大,坐在車上發呆,從雜物箱裡摸出香菸來吸。可是抽刀斷水水更流,越想心越煩。

過了會兒,朝著旁邊車位倒入的車燈打斷紅偉的思考,紅偉心說誰還這麼晚回?卻見小三從副駕位置跳出來。透過頭頂開啟的天窗,紅偉聽到正明的聲音在對小三說:“你先走—步,我後腳再走。”紅偉驚異,看著小三離開,沒有吱聲,他立刻意識到,這兩人開車找地方一直談到現在,估計話題與他找忠富談的差不多。而從小三和正明的言談中,可見兩人之間已經達成什麼諒解。

紅偉心頭思緒翻滾,等著小三走得不見人影,他跳下車,拉開那輛車門。正明顯然是一臉吃驚,捏著香菸的手緊張地停留在唇邊一動不動,兩眼滿是慌亂。兩人對視良久,紅偉俯身道:“收斂著點,別不給宋總面子。”

“呃,紅偉哥你別走。”正明手忙腳亂,一個踉蹌衝出車門,緊緊扯住紅偉的袖子,四顧無人,才輕道,“紅偉哥,不瞞你說,我愁啊。你說今晚宋總提的那些個問題,有幾個是我們正經答得上來的?我回家將宋總那些問題與雷霆一比照,我們雷霆全是漏洞,我坐不住了,找小三商量該怎麼辦才好。我們總不能再盲目等著國家政策什麼時候下來,萬一政策不下來呢?我們這樣東抓抓西扒扒得到什麼時候?我還想明天找紅偉哥談呢,要不現在就找個地方說話?我擔心雷霆,雷霆是我們大家這麼多年的心血啊。”

正明緊張地看著紅偉,他不知道紅偉這個鐘點—個人呆在車裡究竟是什麼意圖。逮他和小三勾結的現場,還是等他回來說話?因此正明將話說得懇切再懇切。整個雷霆他可以得罪其他人,卻不敢得罪紅偉,因所有客戶都捏在紅偉手裡,這幾年一方面是雷東寶有意放權,另一方面是紅偉自己刻意籠絡組合,雷霆的進出兩道口子全被紅偉掌握。這樣的人,除非得罪了就離開雷霆,否則以和睦相處為上。

紅偉聽正明所言正是他今晚所慮,心說英雄所見略同,估計小三也是一樣。想到還不肯接受諫言,甚至躲避見宋運輝的雷東寶,他不由得嘆了聲氣,遞一支菸給正明,“我剛才睡不著,躲出來想年後怎麼做。催款還是要催,可是該怎麼催,該怎麼與你生產配合,我心裡沒底。我在想,能不能要書記開個會來協調年後資金安排,可以讓我們心裡踏實地照做。我愁死。”紅偉說著,有點身不由己地被正明“塞進”駕駛座後面的位置。

正明鑽進車子,道:“紅偉哥,我跟小三討論的就是這個。但是操作上……一言難盡。”

紅偉想了好一會兒,卻道:“你和小三討論了就好。”他伸手將車鑰匙一轉,拔鑰匙出來,交到正明手心,“別年輕氣盛,記得把方案隨時通知我。我困死了,睡覺去。為了雷霆,你們多辛苦。”

正明愣愣地看紅偉離去,心裡七上八下。他也知紅偉當然與小三不同,紅偉資格太老,不可能三言兩語便與他交心。但是細細回味紅偉今天跟他說的所有話,感覺前後半夜立場已經不同,似乎越來越有善意了。他眼看著紅偉的身影在路燈下轉來轉去,最後消失,不久,寂靜夜空中傳來關門聲音,他又在車上坐了會兒,才慢慢踱回家去。他心裡有一絲興奮,但也有被紅偉警告過後的警惕。

大概是因為白天睡得太多,雷東寶晚上睡得並不好,時時警醒,醒來則是看一眼手錶,翻轉再睡。五點多醒來時候見外面天色依然黑沉,他沒有猶豫,起身下床,準備去送送宋運輝。他下樓從八仙桌上挑了幾件看上去比較像樣的禮品,飛車直奔市區賓館。到達時候,正好見宋運輝在總檯辦理退房。他大聲與宋運輝打個招呼,衝著外公走過去,但外公雙手支在柺杖上,一雙眼睛睡意朦朧地看著他,面無表情。

雷東寶當即很尷尬,將伸出想握的手縮回來,斯斯文文地招呼道:“王老先生沒睡好?”

外公斜睨雷東寶一眼,懶得說話,剛才宋運輝己經告訴他昨晚兩人的一次通話,他心裡早在後悔來這一趟,不該好奇心重。他懶得跟這種說不通的人白費勁。不像跟外孫女吵架,那反應多靈敏,吵起來才好玩。反而是可可站在一邊兒看著這個龐然大物,好奇地打量。

雷東寶見外公不理他,這才有空看到穿得小圓球似的可可。他稍微蹲下,與可可對視片刻,道:“叫姑父。”

可可卻從太外公腿邊躲到爸爸腿邊去,—路叫道:“No,you big fat man.”

雷東寶頓時氣餒,雖然他兒子壯過可可,可是人家一口英語,豈是他兒子可以企及。

他不知道小孩子說的是什麼,只見板著臉的外公終於一笑。宋運輝也回頭笑道:“可可不認識你,以後多見見就好。”

雷東寶卻細心地想到幾年前他坐牢時候,宋運輝帶著女兒去看他,見面第一件事就是讓宋引叫他姑父,他—顆心溫馨至今,對了,那次也是春節,室外天寒地凍。他乾脆地對宋運輝道;“還沒聽你兒子叫我姑父。”

宋運輝道:“小引跟我打電話時候問起你,說今年暑假回來不知道能不能見你一面。”

“小引是個好孩子。”雷東寶只好放棄,但心裡更生疑竇,因他知道宋運輝是個非常講究細節的人。“她在美國成績好不好?”

“還行。好了,我們走。大哥,你回吧,去睡個回籠覺,我們叫了賓館車子。謝謝你來送我們。”

雷東寶都聽出生分,道:“你前面走,我後面跟著。”他不由分說拎了一隻箱子出去。

外公慢吞吞跟上,走到外面,看看雷東寶的賓士,又看看賓館的半新皇冠,卻鑽進皇冠裡面。又招呼—聲:“小輝,你來管著你兒子。”

宋運輝沒有猶豫,安置好行李,與雷東寶打個招呼,便鑽進皇冠車裡。雷東寶一愣,等前面皇冠車子開出,他才鑽進車裡,起得面色鐵青。他沒依言跟上,方向盤一轉,去了韋春紅的那個家。但是見到小區大門時候卻是發愣,對了,他跟韋春紅兒子說過保證不騷擾他們母子的。他將車習慣性地開進小區,熟練地停到樓下,卻沒法走出車門,他得說話算話。但是他看了宋運輝活蹦亂跳的兒子後,很想自己的兒子,他的寶寶。

他猶豫再三,考慮到韋春紅正帶著老少幾個在海南曬太陽,他下車上樓,即使看看熟悉的屋子也好。

但令雷東寶意外的是,防盜門應聲開啟,他的鑰匙卻沒法插進房門鎖眼裡去。他還以為沒找準鎖眼,俯身看清,卻發現眼前的鎖眼呈十字形,與他手裡的扁平鑰匙全不相配。韋春紅難道這麼潑辣,將鎖換了?顯然是。雷東寶在賓館門口累積起來的火氣更進一步,狠狠一腳將防盜門踢上,蹬蹬下樓回去車上。他媽的,個個都是白眼狼。他餓著肚子開車回村,依然是冷鍋冷灶,但家裡有一整桌別人春節送來的禮物。

宋運輝沒見雷東寶跟上,臉上也沒流露出什麼,連外公也沒提起雷東寶,一行若無其事地上了飛機。

但上班間歇,宋運輝忍不住打個電話給老徐。一則開市拜年,二則通報雷東寶情形。他並沒向老徐隱瞞任何雷東寶近況,他也說出他的擔憂。老徐倒是沒有迴避話題,還勸宋運輝放寬心,說有些事情有其必然發生發展規律,外人更多的只能盡心,盡力還得看有沒有地方讓使力。老徐還說,他關注雷東寶本人,而不再如過去做縣委書記時候一樣關注小雷家。宋運輝豁然開朗,是啊,他這是給雷東寶的“雷霆就是雷東寶,雷東寶就是雷霆”的話給繞進去了。老徐的話提醒他。他前階段確實管得太寬。

楊家的整個春節在等待中度過。隨著任遐邇預產期的漸漸臨近,楊家上下軍號已吹響,鋼槍已擦亮,行裝已背好,部隊要出發。

楊巡早就摩拳擦掌,就等著兒子出生,早早讓他完成人生一件大事——向爸爸的升級。在焦急的等待中,他早已做好所有預備工作,包括與婦兒醫院最好的婦產醫生勾兌關係,保證隨叫隨到;包括請來岳父岳母過年,幫忙一起照顧任遐邇。但他最樂此不疲的是給還鑽在孃胎裡的孩子起大名小名。

任遐邇提議,她和楊巡的名字都是走之底,弄得一生勞累,吃盡苦頭,孩子的名字一定要討個好口彩,不要再辛苦走路,而是要裝上四隻軲轆,選車字旁的字兒給孩子,當然如果有飛字旁的就更好。楊巡滿口叫好,當即請出任遐邇的字典,兩人好好挑選中意字眼。可惜沒有飛字旁,兩人只好轉攻車字部首。

車字部首的字沒幾個。楊巡翻到那頁,一眼便將所有字看全了。他拍大腿叫難怪難怪,將其中一個字指給任遐邇看。任遐邇一看,也不由跟著大笑,那個字正是“輝”字,兩人不約而同想到了宋運輝。難怪宋運輝少年得志,原來是名字裡面安了四個軲轆,當然跑得飛快。楊巡當下對車字部首的字更感興趣,一個一個字地研究下去,將所有字的字意翻看個清楚,兩人一起選中“軒”字,又覺得蘇軾的“軾”字也很好。

說到小名,兩人這下就天馬行空了,到最後任遐邇想到男孩“小鍋”女孩“小碗”,楊巡不同意,小鍋小碗多隨便,沒一點雅緻富貴氣,但是任遐邇說十月懷胎的老孃最有權給孩子起小名,非要堅持。而令楊巡奇怪的是,眼高於頂的楊邐竟然也非常喜歡“小鍋小碗”,直說這小名別緻,楊巡無可奈何,非常不明白這小名好在哪兒。

說也奇怪,一俟這對預備爹媽將大名小名確定,任遐邇也如期給送進了產房,楊巡在岳父岳母和楊速楊邐的陪伴下坐立不安地等了半天,才等到母子平安被推出產房。任遐邇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親口告訴楊巡:“小碗!”

楊巡原以為自己會失望,但一眼看到這皺成一團的紅皮小臉,他滿天地都找不到失望,只有滿滿的喜歡。小碗易碎?不怕,他這做爸爸的有本事給小碗包上銅牆鐵壁,對,他有的是本事。但是他才一觸女兒小碗小手,便知抱孩子是個大難題,這嫩豆腐一般的小身體怎麼經得起一抱?他只好將孩子交給岳母打理,自己手舞足蹈地在一邊觀摩,都沒留意楊邐神色黯然離去。

等任遐邇休息完醒來,楊巡已經在岳母的教導下敢抱包成蠟燭樣的女兒了。他小心地把小碗湊到任遐邇面前讓她看,信誓旦旦地說他其實心裡最想要的就是女兒,女兒好,女兒貼心,就怕說太多女兒,要是生出來不是,會讓妻子內疚,他才一直說要兒子。現在生下來真是女兒,他如願以償。楊巡說得如此真誠,令任遐邇都以為以前領會錯誤。尤其是見楊巡抱著小碗愛不釋手,恨不得事事親力親為,她更是心裡迷糊,產後還沒恢復精明的腦袋被楊巡攪得一團亂,心中漸漸相信,或許楊巡真心喜歡的應該是女兒。

但任遐邇此後陷入水深火熱中。她媽媽豈肯在女兒月子時候離開,硬是盯在身邊,照著陳規陋習將她的月子伺候得渾身瘙癢,人神共臭。任遐邇背後叫苦連天,幾番要求楊巡施展迷魂大法將她老孃騙回老家去,可是楊巡的三寸不爛之舌不敵任母的拳拳愛女之心,任遐邇只好繼續忍受傳統月子大刑。

期間宋運輝與梁思申一起到楊家祝賀,任遐邇笑眯眯地在心裡轉壞念頭,她家小碗與宋運輝同屬車字輩。

梁思申是到日本中轉,跟市一機的日方會談後方才回國。這回她身後沒工作追趕,隨心所欲地多逛了幾天。但外公可可都在宋運輝那兒等她去接。她用最快時間辦完辭職交接,立刻就在交接完當天乘火車趕去團聚。

她感受辭職後好像眼光改換,原來的日本在她眼裡是個忙碌的地方,從機場開始就感覺那地方的人行色匆匆,她自己也是非常適應那樣的節奏。可是現在她行程安排寬鬆,心裡也是有意給自己放假,卻發現日本是個別有風情的地方,東西方的文化在這塊土地上碰撞交融,孕育出的獨特市場令她流連忘返,返時則是添多一隻大行李箱,行李箱裡滿滿的別緻趣怪小東西。

回來路上她不由得檢討,她在以前忙忙碌碌的工作中究竟幹了些什麼?她當然有所收穫,她從工作中得到學識、閱歷和能力的提升,令她自己都覺得沒白活這幾年。但是她在日本悠閒逛街中卻發現而今能重撿情趣,找回對世間萬物好奇的眼光,再一次細心體味大千世界無處不在的美麗。

回來看到氣定神閒的外公,對比覺得丈夫宋運輝雖然看似氣定神閒,其實渾身每一塊肌肉都緊張,緊張得全無情趣。比如她才到家,宋運輝就給她一份時間表。總算第一天開恩,讓她休息。第二天週末,他安排的可選項是祝賀楊巡升級,非可選項是一大家子去新開外資連鎖超市購物,中午一大家子在外公住的賓館吃飯,下午參觀由東海公司資助的當地民間絕活展示,晚上請外公到別墅吃飯。雖然這些活動都是必須,或者是有趣的,但是,情趣呢?

梁思申沒反對,因知道宋運輝忙,難得一個兩人在一起的週末,得分秒必爭地用足這段時光。其實,這又何嘗不是她過去的生活方式?因此她能很得體地按照日程表行事,而且並不會忙得披頭散髮。

楊巡送走宋梁夫妻後回屋,卻一直疑問梁思申何以親自來他家祝福小碗兒降生,她當年拒絕了他送可可的大禮,今天似乎也沒特意來看小碗兒的理由。她哪來那麼閒?

任遐邇不知楊巡之慮,她抓住剛送走宋家夫婦回來的丈夫,道:“我剛才問宋太太外匯什麼的事情。她跟我說現在趁火打劫收購金融受災嚴重區的優質資產最合算,她跟我算了一筆匯款賬,還真是。問題那是境外收購,雖然知道利益肥美,可是我們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們申請外匯都是大問題呢。這種好處只有宋太太他們享用了。”

“怎麼算匯率賬?”

任遐邇找出紙筆,舉例演示一番,楊巡看了點頭,果然好。任遐邇道:“梁思申說,這種時候是現金為王。跟我倆每天商量的一樣。我也跟她說了我們在看一些資金鍊出現問題的企業,準備接手,就是不知道底在哪裡。她說她也在看,她看中的兩個目標都是國外的,公司因為業績所逼,需要對股東交代,會不得不做出一些大舉剝離附屬企業的行為。你看,她那境界跟我們比,真是不一樣啊。”

楊巡更是奇道:“他們外資公司上班那麼忙,她哪有時間做這些?就算讓她便宜買來,她有時間管理嗎?還是立刻轉手?”楊巡問出這些問題的時候,心裡轉出一個念頭,再度合作,可不可以?但心裡早又自我否定,那不可能,舊怨哪是容易遺忘的。

任遐邇想來想去,道:“不知道,我忘了問。老四還說聽我們將投資的事,好像很高深。我聽梁思申講她的投資,更加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們那種出國見多識廣的人到底不一樣,我以後看來得多看英文財經版,什麼都看才好。”

楊巡道:“我們起碼是地頭蛇,可以抵消一些經驗不足。其他很多事情我們即使有力也使不上,你看政府對外資對國企的優惠,還有政策對我們的限制,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能給老外的東西就不能給我們私企?他們老外的不也是外國私企嗎?還有你聽梁思申今天說的,她幾天時間美國日本中國一個來回,到日本都不需要簽證,她是美國國籍,我們能行嗎?我們去個迴歸的香港都得辦那麼多天手續。辦事效率怎麼跟她比?稍有機會都讓他們搶了。”

“呵呵,由不得你不服氣,認命吧,你不是說了,以前還得戴紅帽子交管理費呢,現在已經對你從寬了。”

“越來越從寬是不錯,我就怕東海那樣的國營企業越來越強大,那就沒我們活路了。你看市輕紡的打包上市,一下子圈來多少錢?他們國字號的公司來錢太容易了,投資起來氣魄那個大,我知道跟我聯絡注資的人另一隻腳也都踩在那邊上市公司呢,那邊挖不到錢才來找我。好專案都讓國字號挑了,害我價格也壓不下來。”

任遐邇現在站在企業高層,很能理解楊巡的牢騷,“不過我們是野生的。生命力強,等我們長足了,看他們國家抱大的怎麼跟我們比。不過外資要是個個跟梁思申那樣國內國外好處均沾,我們也麻煩。我們私營真是前狼後虎。”

楊巡猶豫一下,道:“梁思申做事沒我們靈活,她條規太多。不過那是以前,現在不知道變化沒有。”楊巡沒說梁思申家族背後的權勢,哪是他敢望項背的?

兩人說話的時候,小碗睡醒,兩人忙著給小碗餵奶,換尿布。這一折騰就是一個多小時。但是楊巡心裡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既然梁思申工作那麼忙,那麼那些收購的具體操作需要由誰來做?另外,梁思申今天盡棄前嫌來他家看小碗兒,是不是事出有因?

楊巡做生意那麼多年,知道生意場上從來沒有解不開的結。梁思申現在為人處事比過去現實許多。他自己現在也是家大業大,收斂了跳脫。那麼為什麼不可以再談合作?楊巡決定慢慢接近觀察。

梁思申與宋運輝也在議論楊巡。可可跟著爺爺奶奶在新開的大超市裡蹦跳,宋運輝推著車子在後面跟進。梁思申不當宋家,不知道要買些什麼日用品,就旁邊跟著,只有到毛巾床上用品區的時候才想起來宋家的毛巾更換不勤,她抓了兩打毛巾一打浴巾扔進購物車裡,又抓來一打被套床單。宋運輝知道梁思申的生活習慣,見此只有笑,他回頭又得跟勤儉的父母做半天思想工作,以期改變老人們常年養成的生活習慣了。

梁思申做了這兩件事後就不再幹涉,宋家主事的是公婆,她畢竟來得少,儘量不插手。宋運輝卻不得不提醒她:“呃,小姑娘,挽著手臂可以,不可以再做其他小動作。”

梁思申一愣,才想到剛才眼睛正對上丈夫鬢角的白髮,就忍不住疼惜地伸手摸了兩把。她曉得宋運輝在這個地方認識的人多,不想破壞形象,但她還是悻悻地脫口而出:“虛偽。”

這麼忙忙碌碌度過兩天週末,梁思申才有時間與外公單獨相處。外公也等她久矣,週一早上一見她領著可可單獨出現,立即兩隻眼睛活絡起來,似是找到吵架物件。但事情也有美中不足,外公看到他帶了那麼多天的可可這個時候千呼萬喚不來他身邊,儘量鑽在媽媽懷裡做扭股糖,他只好委屈自己坐到梁思申身邊去,以便就近接觸可可。

梁思申將她在日本接觸的兩家企業情況與外公談了一下,其中一家是透過市一機日方引見,彼此才有一個粗淺的會面。兩人的目標都很明確,低價接手,分拆重組後快速出手。祖孫兩個談話難得如此合拍,外公談得興奮時候,更是站到正對著市一機的視窗,眺望著市一機而妙語連珠。外公給梁思申舉個例子,一農婦賣蔥,十斤的蔥,按平常價是一元一斤,銷路不好不壞。農婦挑出好蔥四斤賣一元五一斤,剩下的賣八毛,卻正好迎合需求,賣得快了,而且反而多賺八毛。這就是市場組合的效果。

梁思申當然知道市場是怎樣的,但外公既然愛炫,她就聽著唄,反正現在也沒急事在身後趕著。外公說得急了,讓口水嗆住,大大咳嗽了幾聲,可可立刻操起他的奶瓶無私地遞給外公,外公更笑得嗆住,梁思申忙上前端水捶背。外公的咳嗽平息下來,卻是有些黯然,老了,老了,小小嗆水都要興師動眾,說明他再也不能抓大事了。他思慮之下,主動提出,有些事務性工作交給梁凡去做,梁凡公司坐落上海,手底下有素質不錯的員工一大堆,借用正好。他願意割一部分好處給梁凡。

外公的提議正中梁思申下懷。她立刻與梁大聯絡,梁大正巴不得,非常樂意地就將國內部分的工作承接下來,而且立刻通知員工,將原屬李力的辦公室重新佈置,交給梁思申使用。

外公等梁思申與梁凡達成口頭協議,便笑嘻嘻捅上一刀,說梁思申而今墮落,甘願同流合汙。梁思申嘿嘿地笑,沒法否認。以前她或許會說一句她借用梁凡公司是起稀釋作用,但今天她不會再說這種話,做人,還是實際點兒吧。她在以前的駐上海辦工作,又何嘗沒有利用身份的優勢?看開些。辭職以後,她的心很閒適,也很踏實。

而後,她開始緊張的收購整合工作。其實,忙起來的時候,反而整個人正常起來,再沒時間精力胡思亂想。梁凡把他的資金也交給梁思申策劃,梁思申隱隱成了李力走後,公司的首腦。

小雷家人心惶惶。

春節過後第一個月的老年人勞保工資雖然發了,可是老人們湊在一起曬太陽的時候,見面第一句就是議論雷霆。大家心裡都有朝不保夕的感覺:這個月工資是如期發了,不知道下個月還有沒有,或者會不會拖。大家都不敢大手大腳,一個個更加精打細算。

而雷霆的高層則是關注著人民幣的匯率會不會如外界猜測,調整向下,放外貿企業一條生路。中央臺新聞都在說日本匯率失守,臺灣匯率也失守,香港那邊則是苦苦支撐,也不知能堅持到什麼時候。周圍國家地區的匯率都跌,我們國家的匯率堅守不跌,那不是把自己往死裡整嗎?不是說國家需要外貿企業掙外匯嗎?大家都樂觀地覺得國家不會那麼沒考慮。人民幣的匯率應該也會順應民心地跌,跌到出口企業又有活路為止。

三月在大夥兒的焦躁中到來。雷霆的資金情況越發緊張,無數的口子等著用錢,每一筆錢進來,都得主事者掂量著輕重緩急,將錢安排下去,塞住其中最嗷嗷叫的一個口子。

三月初正好一筆錢進來時候,供電局終於等得不耐煩,要雷東寶一定設法將電費結了。雷東寶對著最要緊的口子供電局,和小雷家一眾老人的月勞保,還有雷霆工作人員的工資,著實委決不下,這筆錢給誰才好?給了供電局,其他就沒了,給了勞保,工資就得打折扣,反正處處捉襟見肘。

雷東寶還猶豫著,供電局在三道金牌之後,不客氣地出手了。當時雷東寶正在電纜車間,忽然只聽一聲轟響,隨即整個車間歸於寂靜,只餘頭頂一卷電纜在行車下面沉甸甸地擺動,帶動鋼纜“嘎嘎”作響,於此寂靜之中顯得分外猙獰。終於等電纜擺動結束,小三氣喘吁吁打電話報告,說供電局來電下最後通牒。

雷東寶無奈,只有答應。過不久,電來了,來去就跟常見的停電或者線路故障一樣,車裡除了陪同雷東寶的正明,誰都不知道這電的一來一去有其原因。車間旋即又陷入轟隆隆的機器聲中。但雷東寶再無心關心生產和原材料庫存,臭著一張臉一聲不響地離開。

正明在初春的太陽下等雷東寶走遠,立刻遠遠走去車間外面的空地,打電話給小三,問錢送去沒。

“在路上,是沒到期的承兌,還得找朋友貼現。正明哥,沒辦法給你,供電局催得緊,都拖兩個月了,再大的面子也給拖沒,看樣子這回是來真的。”

正明道:“我的意思,你貼現後想辦法留幾萬下來,我看供電局那兒把大頭交上的話,應該可以混過一陣子。我們村那些老頭老太的勞保不能拖,那些人本來就沒幾個錢,急了會找我們拼命。小三,這事一定要辦到,你要是在供電局那兒應付不過去,給紅偉電話,供電局的人頭他熟。還有……這種苦日子我以前獨立支撐過,有經驗,你相信我。”

小三當然清楚當年雷東寶入獄時候,正明獨立支撐四面楚歌的電纜廠的過往。他現在只能相信正明的經驗。“行,要是成的話,我跟書記說一聲。這幾天已經有老頭老太找我要錢了。”

“你傻啊,書記是喜歡下面人自作主張的人嗎?尤其這種緊要關頭,他能讓你亂動他的錢嗎?別讓他捏出你卵黃子。快去快回,回頭我們商量怎麼悄悄把勞保分出去。”正明頓了頓,又道,“小三,我前兒跟你說的話你忘了嗎?小心劃清界限。”

小三心裡一個激靈,連忙答應。大家都說他是書記的大管家,現在人們有氣不敢找書記,都是找他來鬧,要是如正明所言,以後有個萬一,書記怎麼樣不知道,人家起碼還有宋運輝保著呢,可他小三沒依沒靠的還不給當作助紂為虐的典型,讓全村人民生吞活剝了?他很快就將正明留下幾萬的提醒舉一反三,想到這是他偷偷劃清界限、留下活路的機會。

回頭他叫去紅偉,把供電局的頭頭腦腦擺平,雖然還差十萬,可供電局的領導還是大手一揮,放他們一馬了。請客吃飯後回到村裡,正明指示小三把這筆錢先捂幾天,讓村裡老頭老太著急幾天再悄悄發放,以謀求某些效果。大家都是在一條筏子上沉浮的人,總得給自己留條後路。小三藉著酒意大膽地答應了。他在心裡一徑地告訴自己,答應的那些話是醉話,是不能當真的醉話,可是等他醒來後,他並沒有找正明糾正醉話,而是默默將電費餘下的錢存進活期,默默觀察事態發展。

雷母從海南迴來後便回了小雷家,連她都感覺出小雷家世態冷暖,回家後不敢多提海南的所見所聞。但村裡的老頭老太們在發錢那天領不到三月份的勞保,終究是不會放過每天一同曬太陽的雷母,大家都追著雷母要她回家跟兒子好好要錢。大家說話的語氣一天比一天暴烈,越來越難入耳。雷母當然傳達給兒子,雷東寶讓她這麼轉達:先保證生產,有生產才有未來的勞保。但雷母回頭這麼一轉達,大家卻鬧上了,都罵乾脆停發勞保,先餓死他們這幫老頭老太,幫村裡一年省下幾十萬換什麼未來,都罵雷東寶這主意斷子絕孫。雷母起先還陪著笑臉解釋,後來聽怕了,知道這幫人不敢跟她兒子鬧卻敢跟她鬧,她索性足不出戶。

但兩天關下來,她就給關悶了,她又無法說服兒子,只好給能說會道的兒媳打電話,讓兒媳幫忙解決。

韋春紅回來後一直根據朋友和律師的指點,悄悄轉移她的家財。有朋友好心提供建議,說可以假離婚,可是韋春紅在家獨自想了三天,她好不容易擒來的婚姻,心裡非常不捨。而且她猜測雷東寶既然眼下如此艱難,她若是再拿什麼離婚去幹擾這混球,這混球還不知道受不受得起刺激。

她最終想出一個主意,託朋友找關係,將所有的產權都轉到她兒子小寶名下,小寶的財產,並不屬於夫妻合有。

但是對於婆婆讓她勸勸雷東寶的要求,她有心無力。雷東寶現在果然依言不來騷擾,她哪裡還敢惹這混球。其實她知道的並不比婆婆少,她自家裡鬧一次狐狸精後,在小雷家安了樁腳,她要時時與樁腳聯絡,偶爾送個小零小碎,不僅把她的耳朵安插在小雷家,順便也把雷東寶給監視了。但她當然是不可能知道正明和小三的主意的。

其實正明和小三也很有顧慮,這種揹著雷東寶做的事萬一被捅出去,他們兩人的下場很慘。而他們又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在一個村子裡做任何事情都捂不長。可是他們想到雷霆萬一下個月的工資再出問題,下下個月的工資繼續出問題,以及已經開始的裝置商接二連三的討錢訴訟經過漫長程式後被判決執行,他們又不敢不預作準備,以應付那時候雷霆將面臨的慘狀,以及眾村民對雷霆這幾個核心高層的憤恨。正明猶豫再三,把他的擔憂和對策與紅偉交流,紅偉也是憂慮得臉色鐵青,沒有反對,只說讓正明自己看著辦。眾人都意識到,再大的靠山,都不如不倒的雷霆。

但紅偉心裡有矛盾,這麼多年同學同事下來,不忍看著雷東寶一意孤行地走上絕路。不過他得等又一筆款到賬,才有臉去見雷東寶。此時雷霆的債主們再也不謀求什麼途徑,而是直接留下專人每天盯著雷東寶車輪大戰般的要錢。紅偉還沒走到雷東寶的辦公室,便聽見吵鬧聲從總辦飄出,響徹整條樓道。吵鬧聲中,他有些費勁地找到雷東寶沙啞得如同破鑼一般的大嗓門,聽著卻是那麼陌生。

紅偉看了會兒,知道進去也沒法與雷東寶說上話,只好退走。等下班,雷東寶從債主們的包圍圈中殺出,甩掉眾人走出辦公樓,紅偉這才跟上。才剛靠近,就聽雷東寶喉嚨如拉風箱,“呼嚕呼嚕”地氣喘如牛。紅偉與雷東寶並排了,賠笑道:“書記感冒?”

雷東寶斜睨紅偉一眼,道:“上火。”

即使天色已經微暗,紅偉都能看清雷東寶的眼白布滿血絲,兩隻眼睛激凸如憤怒的牛眼。紅偉還是猶豫了一下,道:“書記,我手頭一筆錢到賬,你看是不是先付了勞保?”

雷東寶一天“戰鬥”下來,火氣衝頂,聞言道:“跟你說了幾遍了?啊?沒見牆上貼著通知?先保證生產。”

紅偉依然賠笑道:“你收收火氣,我是紅偉,不是討債鬼。我說我們這些人的工資緩緩就緩緩,他們勞保沒多少錢,佔不了多少經費,就算我們尊老愛幼一下?沒幾個錢。”

有來來往往的村民聽見兩人的大嗓門,都豎起了耳朵,聽雷東寶會給出什麼說法。

雷東寶一刻沒讓大家等:“就算停一個月,也死不了人。”他今天吵了一天,大嗓門剎不住,說出來的話如敲鑼打鼓一般,與聞者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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