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荒寂的太空之中，一艘純白色的橢圓形艦艇獨自向前飛行著。以純白艦艇為中心向外看去，除了偶爾在宇宙間隨意飄浮游蕩的碎石塊外，剩下的就只有遠在視野盡頭的星星點點。
據史料記載，居住在祖星上的祖先們喜歡稱呼它們為“星星”，一個多少帶了點憧憬和歡喜意味的詞語。但對於生在太空長在太空的岑初而言，幽暗之中的星火亮光僅僅意味著：這是路標、那裡能夠補充資源、這附近可能有生命星球、那裡或許爆發過戰爭。
當然，更多時候這些視野層面好看的事物，其資訊價值還不如看不見摸不著的各種輻射更高。
例如說岑初剛剛捕捉到的紅移輻射源噪聲訊號，經過分析判斷就能得出它很可能是由推動裝置反向加速產生的。若再結合其他訊號進行進一步的深入分析，還能計算出它們的大致方向與距離。
所以在星空之中，高階科技代表的是一種絕對碾壓和優勢。對方對於噪聲訊號進行的處理或許能夠瞞過在這方面技術與它們不相上下的同階層艦隊，但在高了整整一個階層科技的存在眼中，它們的行蹤就像黑暗中的明燈一樣，清清楚楚，什麼隱私都沒有。
岑初坐在控制檯前，對著他分析出的資訊輕嘆一口氣。
譚栩陽走了過來。現在暫時沒有到達任務座標，單兵們需要保持全程警惕，除了特殊情況之外，都是不被允許卸下外骨骼裝甲的，頂多只能偶爾打開面罩進食而已。
這個條例被寫入了《十一艦離艦任務基本行為規範準則》之中，對指揮官同樣生效，但對岑初而言，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特殊情況，因此對於他這四天裡一直沒有穿戴裝甲這件事情，大家也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畢竟穿戴裝甲是一件無間斷消耗體力的事情，哪怕這個消耗量對於大多數經過嚴格訓練的一線將刃兵們來說微乎其微，也不能因此就否認它的存在。
譚栩陽走到控制檯前，低頭看了一眼螢幕上的資料峰圖，一挑眉說：“這一帶的訊號噪聲明顯多了很多，逸散能量也是，幾天時間了還沒散盡，很明顯是高能類武器造成的效果。”
岑初抬眼看了一眼譚栩陽。
男人的側臉線條十分明晰，凌厲的眉形是讓人光是看上一眼就能感受到沉沉壓力的型別，再加上一身嚴肅而冷冽的黑亮裝甲，更是讓這份氣勢充滿侵略性。
“你這說法太保守了。”
岑初兩指滑動控制檯螢幕，將更詳細的分析資料調出來給譚栩陽看。
“可不是簡單的‘有高能類武器出現過’的問題。這些訊號頻率和能量類別一看就不是出自於一家之手。”
體弱指揮官陷在寬大的轉椅內，完美得如同天地間最精緻的淡色瓷器一般的臉龐看不出什麼情緒。
他平靜地說：“目前至少分辨出了三方艦隊，相互為敵，前面大機率是爆發過一場持續時間極短的戰鬥。”
“三方艦隊交火？！”譚栩陽一驚，他對於各類資訊瞭解不少，清楚地知道這個數字意味著什麼。
控制室門口，剛剛醒來懶腰伸到一半的井嵐松也頓在原地。
他穿的是一身淺紫色裝甲，琥珀色的雙眼盯著岑初看。
他的關注點與譚栩陽完全不同。只見他愣了一下，一句問話脫口而出：“我們這還沒開始探查呢，怎麼就直接出結果了？我們任務結束了？”
岑初疑惑回望。
倒是譚栩陽知道他是怎麼會問出這種話來的，難得有耐心地解釋道：“那是普通探查任務的標準，特級任務不一樣，我們得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儘可能多的收集情報，這是沒有定值的。”
大多普通任務都會給出一條明確指標線，只要打到了要求指標就能夠返航回艦。但特級任務一般沒有明確標準，給出的要求說法都是讓小隊“根據情況自己把握”，換句話說，回艦後判定是否完美完成任務的標準在於有沒有什麼你本能做到但你沒做的事情。這意味著特級任務的標準是無上限的。
“哦。”從沒出過特級任務的井嵐松應道。
譚栩陽轉回岑初，問：“你確定？怎麼會有這麼多的陌生艦隊集中出現？”
是啊，這也有點太多了。
岑初眸色沉沉。
但考慮到先前和十一艦談判時獲知的訊息——
目前十一艦所處的地方，包括他們出艦能夠到達的整個區域，都是位於“空間阱”裡。
空間阱能進不能出的特性導致這塊空間內的艦隊數量只會不斷地增加，所以岑初對於這個數量並沒有感到太多驚訝。
不過這要是放在他還在三艦那會兒，那可是做夢都想遇見的事情。來一個吞一個，來一對吞一雙，簡直就是再好不過的能源“補品”，可以大大減緩艦隊的能量壓力。
結果三艦那麼多年都沒能等到的東西，在他來了十一艦後反而像雨後春筍一樣一個接著一個冒出頭來。
可他現在只能遠遠望著它們乾瞪眼。
有些煩悶地用骨節敲了敲控制檯面，岑初一個呼吸間就清空了腦海裡沒用的情緒。
“不好說。大概有點猜測，但還需要進一步驗證。”他說。
譚栩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再多問，目光卻是隱蔽地在他身上游走了一番。
岑初沒有注意他的目光，控制檯時刻接收著最新訊號，它們有些是透過艦艇直接接收，有些是透過岑初外放出去的微型探測突觸捕捉後進行反饋。
但正如任務說明上寫的那樣。
再往前，任務座標周圍的地帶，探測器只要進入就是失聯。
以岑初的眼光當然能夠看出問題。
前面那一帶是訊號紊亂區域，利用極其過量的噪聲干擾達到訊號阻隔的效果。這種阻隔並不是說訊號無法傳入傳出，而是用大量的無效噪音淹沒掉少量的有效訊號，就像水滴落入大海便很難再原封不動地撈出來。破解的方法不是沒有，但在有著快速艦艇效能限制的情況下並沒辦法實現。
好在陌生艦隊不可能是突然出現在紊亂區域裡的，所以岑初能夠透過他們在區域外洩露的訊號做出剛才的判斷。
岑初拿起手邊的外接裝甲頻道交流器，切到小隊頻段，通知說：“控制室集合。”
命令一出，原本還在旁邊準備室內休息的肖見傑立馬就睜開了眼睛。不到十秒鐘的時間，一隊人便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了岑初身前。
“隊長！”肖見傑向岑初打了個招呼，此時的他不像平時一樣嬉皮笑臉，面容認真。
岑初輕點螢幕，將控制檯上的內容豎直投映在空中。他將前方訊號紊亂區域的情況向四人解釋之後，說：
“它們如果在區域內部進行交火，那麼紊亂區域就必然只是一面空心球形屏障，否則他們的戰鬥幾乎不可能進行。也就是說，只要穿過紊亂區域，其內部的訊號情況大機率是正常的。”
“而多支艦隊摩擦交火，距離十一艦的距離還不算遠，相關資訊非常重要，我們不能只滿足於區域外圍的基本探查，萬一將來事情牽扯到我們身上，我們如果什麼情報都沒掌握，那會變得很被動。”
他將目光投向譚栩陽，說：“參與交火的至少有著三支艦隊，一方能夠確定已經離開，另外兩方無法確認，但萬一它們沒有離開，艦艇進入的訊號不可能藏得住，這很可能導致我們全艦被拖入它們的摩擦裡。”
譚栩陽知道岑初說這話的意思。
萬一對戰方還沒有撤離，艦艇進去無疑代表著一種宣戰。所以快速艦艇不能直接進入探查。
在這種情況下，單兵隻身進入不光隱蔽性強、機動性強，同時就算訊號洩露也不容易引起對方太大警覺，便於逃脫。
譚栩陽問：“能判斷出它們的大概實力嗎？”
十一艦有他們自己的一套評估艦艇實力的方式，從弱到強依次分為1~9級，按照他們的標準，十一艦能夠發揮出的實力大約在6級左右，快速艦艇4級，岑初等人現在乘坐的被他偷偷動過手腳的艦艇能夠達到5級水平。至於三艦，那是十一艦沒能接觸過的九級往上的世界，沒法被他們的體系所評估。
“6~8級之間。”岑初說。
譚栩陽說：“好，我一個人去。”
井嵐松瞪大了眼睛望著譚栩陽，肖見傑和諸禪的神情也有些凝重。
這……要是運氣不好，穿過紊亂區域之後發現兩艘敵艦全都存在，譚栩陽又不小心暴露了行蹤的話，那危險性完全就是一人一槍獨闖軍營的程度啊！
岑初點點頭說：“嗯，這次能夠探查到什麼資訊主要就看你這邊了。內外訊號很難互通，我會給你五隻微型探測突觸，如果遇到情況需要幫助就把它們放出來，只要它們一穿過紊亂區域我就能收到訊號，但更多情況還是得靠你自己處理。儘量保持隱蔽，以收集訊號和能量波動為主，如果暴露來就直接回來，安全為上。”
譚栩陽應下：“好。你們外面也小心，如果遇敵及時把資訊傳給我，我會盡快趕回來。”
岑初笑笑：“你處理好內部探查的問題就行，外面交給我，不用擔心。”
譚栩陽沉沉地看他一眼，仿若漫不經心地說道：“岑隊長，現在可是在現實裡，是實戰，全隊的性命可都在你手上了。”
“知道，相信我，”岑初溫聲說，“在我通知你之前，你只要專注自己的任務就好，剩下的問題交給我。”
他將目光投向另外三人，說：“肖見傑、諸禪，你們需要分頭去到紊亂區域邊界處，具體座標點稍後會直接發給你們。現在給你們三分鐘時間，除了訊號發生與採集裝置之外其他東西都以輕便性為主進行準備。井嵐松暫時不動，留在艦艇內。”
譚栩陽最後還是沒說什麼。
畢竟在他選定這名指揮、後又親手遞交了隊長位的時候，就已經代表著願意相信。
單兵們各自領命，做好準備之後先後離開了快速艦艇。
只有井嵐松和岑初留在快速艦艇裡面，整個空間一下安靜了許多。
“我幹什麼？”井嵐松問。
“做好準備，等著。”
井嵐松眼皮一跳，有個問題自從他過了岑初面試之後就一直在想，這會兒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口：“準備著幹什麼，你不會真是招我來修艦艇和改裝東西的吧？這可是特級任務的前線！”
岑初：“是啊，我不是跟你說過嗎。”
井嵐松：“？？？”
井嵐松還想繼續問，但岑初已經轉頭向著奔波在外的肖見傑和諸禪兩人下達細化命令去了。他對於自己本職單兵的才能被浪費氣憤不已。
就在這時，他不經意瞄到了控制檯上的訊號分析結果。
井嵐鬆一下就定住了眼。
“岑指揮。”井嵐松聲音發啞地叫道。
“嗯？”岑初抬眼。
井嵐松指著控制檯螢幕，感覺自己心臟跳得有點快，“你不是說只有三支艦隊嗎？那這第四個顏色是什麼？”
他的目光緩緩移向岑初，卻突然發現，長髮指揮官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穿戴好了裝甲，目光平靜地回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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