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溫熱的血霧,濺落在他溼潤的眼睫上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他忽然像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連眼淚都忘記了流淌。
“為什麼…為什麼…?”月光照耀在他蒼白的臉頰上,他木訥地喃喃著,“姜綰…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
他望著她胸口前,深深插入的髮簪,望著她握在髮簪上,骨節都泛了白的手指。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她是恨透了他的。
即便是到了最後,鮮血將她身上的長袍都浸透了,她也仍然撐著殘留的意識,緊緊地握住髮簪,死死都不肯撒手。
似乎生怕自己,再活過來。
原來,她連死都不怕,卻害怕被他所愛。
可笑嗎?
可笑吧。
夜風像一把鋒利的刀刃,卷著她灑在空中的血霧,向著波濤澎湃的大海切割而去,也狠狠地割碎了他的心。
天角雲端,懸空的皓月,竟也隨著他的心死,被淬成了一輪血月。
寬廣無垠的大海,冷浪千疊,萬頃星河的銀輝,倒映在這叫人斷腸的海面上。
他跪在一顆顆的沙粒上,輕輕地擁她入懷。
他垂眸望著一汩汩的血沫,濡紅她的牙齒,洇出她的唇角,又望了望她親手為他挖空的雙眼。
他忽然就笑了。
那時她對他的愛,是驚天動地的,亦如現在她對他的恨,也是震天撼地的,好像她對他的感情,從來都處於兩個極端,不曾有過半分的模糊。
哪怕她有一點點的動搖,或是心軟,他都不至於像現在這般,痛徹心扉。
他太痛了,痛得好像骨縫裡,都生長了毒刺一樣,即使想一根根地生生剜出來,卻也都無從下手。
被他擁在懷裡,她顫抖著一雙浸血的唇瓣,喉管裡發出微弱的聲音,混合著血沫,湧出了發紺的唇齒間。
他以為,她在努力對他說著什麼。
但是,當他天真地將耳朵貼近她唇邊的時候,他才清清楚楚地聽到,她是在盡全部的力氣,呼喚一個男人的名字。
而這個男人,自然不是他。
漸漸地,她在他的懷裡,失去了體溫,漸漸地,她的血液也不再流淌。
直至她的身體,終於變得僵硬,可是到了最後,她的手,也仍然緊緊地握著胸前那根,插入她心臟的髮簪。
他記得這根髮簪,是他曾經有幸親手為她挑選,送給她的髮簪。
只是那時他又怎麼可能會想到,她竟用它,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又是一聲自諷的笑聲。
他緩緩地搖了搖首。
閃著血澤的髮梢,紅耀耀地垂在肩頭。
……
…姜綰,你一定要這麼心急嗎?你就不能再稍稍等一下嗎?
你怎麼就不想想,為什麼本君一定要帶你來這片大海呢……
……
因為她沒有了雙眼,所以她看不見,他剛剛躺在沙灘上說出那些他的憧憬時,他早已哭得淚眼模糊;
因為她沒有了雙眼,所以她看不見,其實他的背脊上,早已就被一根魔箭,深深地貫穿了心臟;
更因為她沒有了雙眼,所以她看不見,他帶她來的,實際上就是她曾經的故鄉啊……
他又不是白痴,他怎麼可能不知道背叛他的人,其實就是上官情樓。
在他被十萬天兵包圍的那一瞬,他早早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何況背上又被射進了刺穿心臟的魔箭。
他其實,真的是來送她回家,放她走的啊……
只要她能記住他,就算是帶著恨,又有什麼關係呢?
最後再看她一眼。
乍然間。
他用盡全身的餘力,拔出了她胸口上插著的髮簪,手腕靈活一轉,緊接著,又筆直地刺入了自己的雙眸!
撕心裂肺的疼痛,他一聲也沒有沒吭出來,當時她為他這樣挖去雙眼時,一定比他更要痛吧?
猩紅的鮮血,簌簌地滾落下了他驚豔卻蒼然的臉頰。
他顫抖著被腥血染紅的雙手,將兩顆漂亮的眼珠,用靈力封進了她空空蕩蕩的眼眶中。
餘生的風景,就拜託她替他,好好去記住吧。
與此同時。
兩束墨色的流光,攜著點點的熠然光燦,從他的身體中躥躍而出!一束流光,雀躍著潛入了她的屍體,復活了她身上每一顆死去的細胞;而另一束流光,則遠遠地跨過了清波碧浪的海平面,蜿蜒著飛向了他的忘川神府。
冷冷清清的忘川寢殿內。
那尊碎裂卻又被粘滿膠帶的石像,在流光的潛入後,一道道的裂縫重新拼合,冰涼堅硬的青石,一塊塊迅速地褪去,恢復成那古銅色的溫熱的肌膚……
也是她愛深深愛著的,每一寸肌膚。
是了。
他曾說過,他還有所剩不多的三條性命,可以用於死而復生。
然而現在,他
卻用自己餘下的兩條性命,復活了那個女人和她深愛的男人。
最後,他身體中的這最後一抹靈魂,終於在他背上魔箭的嗜命魔性下,砰然暴斃!
這副也曾在深夜裡,無數次溫暖過她的身體,帶著滿滿對她的不捨與虧欠,漸漸地消散在了這清涼徹骨的深夜中。
…姜綰,本君沒有任何的奢望,唯一求你,不要忘記本君就好了……
後記:
那一夜,我在杳無人跡的東海邊,甦醒過來。
伴隨著我重獲的光明,那前世所有的記憶,也都隨著我的死亡與重生,而被憶起。
正如戰若寒所言,我收起魚尾,登上陸地,與申屠若川、上官情樓合稱“三蜇天煞”。
只是,或許所有人都不曾知道的是,當年東海帝姬,被挑選入圍三蜇天煞,而東海鮫皇不捨自己的女兒帝姬離開東海,卻又不敢違抗天命,便從女兒的身上,剔下一根魚刺。
從而製造了與帝姬分毫不差的我,用以替代東海帝姬去受盡地獄的折磨,去代替她,煉盡一顆永遠墜入黑夜的心。
所以,我從來都不是真正的東海帝姬。
而屠盡申屠若川的族人一事,卻也並非我意。
身為刺客,負命行事與殺人如麻,就是我存在的意義與價值,儘管那時,我確實已經悄然地愛上了申屠若川。
不料我們的主人,卻一人千面。
他編織了巧妙的謊言,欺騙了申屠若川,以至於導致在最開始,申屠若川憑藉著靈魂的顏色尋來的時候,誤以為自己是要找我報恩的。
而姜靈,她也不過是我另一半,被裝錯了身軀的魂魄罷了。
……
後來,那夜過後的第一輪朝升之際,在蒼茫狂瀾的東海作為背景的畫面中,我重逢了戰若寒。
再後來,我滑掉了腹中,那已成了型,甚至可以隱隱約約看出一對兒小狼耳的孽胎。
又選擇在友人的幫助下,用特殊的方式,清空了全部關於申屠若川,骯髒不堪的記憶。
仇者已逝,愛人已歸。
從此世間,再無忘川。
也終無申屠一氏。
【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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