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要棄王妃之位於不顧?”徐青瀾穿著一身紅，被剪得參差不齊的青絲用一根紅色髮帶隨意纏住，透著決絕的灑脫。
周朝女子斷髮，一為國喪，二為夫喪。
她要斷的，是這些年替她人而活的影子歲月。
”蕭明淵，請你記住，我叫徐青瀾。”
她看著自己耗盡韶韶年華傾心陪伴的男人，第一次用看陌生人的眼神注視著他。
”我不喜甜食，不愛桂花糕，不會皮影戲。”
”我喜酥梅餅，嘗飲桃花釀，更愛如火般的鮮豔紅衣。”
嗓音微微有些發哽，她斂去眸底的澀紅，竭力穩住情緒。
”我想要的如意郎君，會為我撫琴伴舞，會在下雨天為我撐傘，會在仲夏的夜深送我回家。”
一字一句，滿是過往的種種回憶，卻透著無盡的悲涼。
”但是，他不會喚我瑤兒。”
徐青瀾說完最後一句話，蕭明淵眸中的神色如洶湧的潮水般起伏不斷。
”你我是聖婚，若非皇命斷不了的。”他沉悶道。
徐青瀾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蒼白。
”我知道，但我想離開。”離開這是非之地。
未等蕭明淵回應，徐青瀾將手中少得可憐的行李帶上，慢慢走出房間。
擦身而過，她沒有任何停頓。
蕭明淵下意識抬手想拉住她，但唯有一縷烈火般的紅色袖口從掌心滑過，異常灼痛。
“……”他站在原地，目視她的離開。
走出琉心苑的徐青瀾，早已淚流滿面。
一朝入王府，再別復不見。大抵至死那一刻，她都聽不到他親口喚自己一句039徐青瀾039。
驛站。
早已收到書信的小蘭備好了馬車，和徐青瀾相會。
姐妹二人相擁而泣，一同趕回冀州徐府。
回家路上，車馬顛簸。
徐青瀾一次又一次咳皿，臉色蒼白得可怕。
她艱難呼吸著，看著馬車外越來越熟悉的冀州風景，神情中透著從未有過的安心。
”小蘭，我們回家了嗎……”她已沒有太多力氣說話。
小蘭抱著她，淚如雨下。
”小姐，快了我們很快就要到徐府了，你再堅持一會兒，老爺夫人都在等著您…”
徐青瀾輕輕點頭，視線越來越模糊，呼吸也有些提不上來。
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她握著小蘭的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小蘭，我到底是淵王府的瑤兒還是徐府的瀾兒啊。”
小蘭抱緊了她∶”小姐姓徐名青瀾，是冀州城家喻戶曉的第一才女，更是徐府最受寵的嫡二小姐。”
徐青瀾欣慰地笑了笑∶”那就好……是徐府的瀾兒就好……”
音落，她攥著小蘭的手垂了下來，再無一絲聲息。
淵王府，琉心苑。
徐青瀾倚坐在涼亭內，看著月桂樹下飄落的花瓣。
她伸出手，掌心落入杏黃花朵，沁人心脾。
“月桂飄香，又復一年了。”她喃喃道，神色微悴。
一旁候著的丫鬟小枝走了過來：“夫人，該吃藥了。”
徐青瀾回神，任由花瓣從掌中縫隙墜落而散。
“今日，可是最後一副。”
小枝抿了抿唇，臉上湧上一抹憐憫。
“是。”她啞聲應道。
十副清心散，堪比砒霜鴆酒，會讓人在十五日內暴斃而亡。
“王妃，您當真不留念這紅塵了？”小枝紅著眼眶忍不住問道。
徐青瀾看著不遠處的錦華軒內的一雙人影，眼神微微有些空洞。
“早就該走了……”
涼風拂過石桌上的話本書頁，一行詩詞映入眼簾——“新人迎來舊人棄，掌上蓮花眼中刺。”
此刻的她，早已是這淵王府多餘的存在。
入夜。
徐青瀾挑燈研磨作畫，房門傳開聲響。
身穿黛青金線長袍的蕭明淵走了進來，手中提著一個食盒。
“昭兒，淵哥哥帶來了你最愛吃的桂花糕。”
徐青瀾抬眸看著他，澄澈而又溫和的樣子，猶如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君。
只可惜，他喚的不是她的名字。
從成為淵王妃的第一天起，她便活在別人的影子之下。
“王爺，我不喜歡吃桂花糕。”徐青瀾輕聲道。
她吃多了甜食會牙疼。
從前不懂拒絕，每次吃完糕點後便疼得蝕骨噬心，還要裝作若無其事。
可這最後半月，她只想為自己而活。
蕭明淵微愣，有些不解看著她：“怎麼突然不喜歡吃了？”
徐青瀾看著宣紙上暈開的黑色墨點，語氣輕飄：“我從未喜歡過。”
她話音剛落，蕭明淵的臉色驟然沉了下來。
“昭兒，別鬧。”他說著，就要將人摟至懷中。
但徐青瀾側身避開，抗拒的意味顯而易見。
蕭明淵眸底的柔情褪散，薄唇抿出一抹冷弧：“你當真要如此。”
徐青瀾神色未變，繃著身子站在書桌內側未動分毫。
氣氛驀地變得壓抑。
蕭明淵一瞬不動看了她許久，最終拿起桌上的食盒往外走。
“你不要，本王便給西廂的昭兒。”
砰的關門聲響起，房間內只剩徐青瀾一人，滿室的淒冷寂靜纏身。
她將毛筆放在硯臺上，有些失力地坐了下來。
淵王府上的每一個女人，都是蕭明淵的昭兒。
可那被他日日復夜夜深情喚著的昭兒到底是誰，她身為淵王妃卻也不曾知曉。
猶記得花燭之夜，她滿心期盼地等著心上郎君揭開紅蓋頭。
可她的夫君，卻說出了一句讓她此生都刻骨銘心之話——
“昭兒，淵哥哥終於等到了你。”
縱使一夜悱惻，徐青瀾卻清楚地知道。
她不是他的昭兒，他也不是她的淵哥哥。
他的滿目深情，他的甜言蜜語，都是透過她給到另一個女人……
徹夜未眠。
翌日，徐青瀾洗漱梳妝。
小枝拿來了一身嶄新的素淨白羅裙。
“王妃，這是王爺命人送來的成衣，說要您穿這一身去主廳。”
徐青瀾掃了一眼，蒼白的神情沒有一絲漣漪。
蕭明淵曾說喜如雪之白，她便穿了半生素淨之色的衣裳羅裙。
這一次，她只想穿自己喜歡的顏色。
“換紅裳。”她吩咐道。
小枝眼中閃過一抹詫色，噤聲領命。
大廳內。
徐青瀾一身紅衣搖曳生姿，像初秋綻放的玫瑰，嬌豔動人。
蕭明淵看著她，眉宇緊擰：“昭兒為何不穿那身月白之裳？”
徐青瀾站在他對面，略顯蒼白的臉色在紅衣的襯托下透著妖冶。
“蕭明淵，你看清楚，我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妃徐青瀾，不是你口中的昭兒。”
蕭明淵微愣，視線定格在她身上。
“徐青瀾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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