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的佈置極盡奢華, 兼顧舒適性，瀰漫薰香的氣味，不像莫斯宇的風格。
若非安吉洛提醒, 宿源都以為他們離開了蟲巢，想象不到這是莫斯宇的房間。坐在床上的人閉著眼睛, 外貌與宿源沒有任何區別, 宿源毛骨悚然, 更不願相信那是莫斯宇的愛人，尤其安吉洛說：“這個人沒有呼吸了。”
“怎麼回事。”安吉洛震驚的目光在兩人間來回掃視，問宿源：“你們是雙胞胎？”
宿源的思維凝固，勉強吐出聲音：“不是。”
不等安吉洛繼續追問，宿源切換到正題：“我們怎麼傳送到莫斯宇的房間？”
“蟲巢頂層肯定有防禦設施, 按理說我們是進不來的, ”安吉洛耷拉著眼尾，如同垂頭喪氣的小狗, “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
宿源想起克萊說過, 莫斯宇再度與蟲母互相侵蝕, 難道過程出了什麼問題？當務之急是趁莫斯宇尚未發現他們, 趕緊離開, 宿源問：“你說我們出不去了，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蟲巢頂層關隘重重, 我都不清楚怎麼進來的, 當然離不開。”安吉洛哭喪著臉, 拿出許希聲製作的通訊器, “導師給我的微型傳送裝置有使用限制, 我今晚已經用了兩回, 短時間不能再用了，還是嚮導師求救吧，不是要面子的時候了，你不是想見我的導師？現在有機會了。”
宿源頭腦空白，分不出是找許希聲好，還是留下來面對莫斯宇更好。
看著莫斯宇的愛人，宿源脊背發涼，內心的天平逐漸倒向許希聲，不過他發現：“這人在流血？”
床上的人穿著單薄居家服，布料洇出鮮紅的血液。
在安吉洛聯絡外界的期間，宿源靠近床看了看，他的衣袖也沾著血，手縮在袖子裡，給宿源的感覺，像蟲族狀態下莫斯宇的手臂，由大量蟲族組成，不是完整的血肉手臂。宿源小心翼翼掀起他的袖口，聽見安吉洛絕望的聲音：“完了，蟲巢頂層的磁場不一樣，聯絡不上許導師。”
居家服的衣袖內，是許多流血的虛弱蟲族，衣服上的血跡正是來自於它們。
宿源嚇了一跳，再受到無法獲救的打擊，倉促後退，不小心碰到莫斯宇的愛人，整具身體倒下，散成數不清的蟲族，其中大部分死亡，小部分奄奄一息蠕動著。安吉洛倒抽一口涼氣：“我們都做了什麼？”
宿源忙道：“我就是稍微碰到一下。”
“原來是莫斯宇血肉形成的特殊蟲族，組合的人偶。”莫斯宇的能力，帝國軍部與皇家學院都收集有情報，來蟲巢星前，安吉洛從許希聲那裡聽過一部分，很快得出結論，“不愧是蟲族的統治者，要不是人偶散架了，我會一直覺得是真人。”他順口寬慰宿源一句，“人偶已經不行了，不是你的過失，但莫斯宇可能不這樣認為，得看莫斯宇重視人偶到什麼程度，如果重視程度高，學院都保不了我。”
回想著莫斯宇對愛人的珍視，宿源心情複雜，“我做的，和你沒關係。”
“帶你來的是我，怎麼沒關係？”安吉洛的眼神難以形容，打量著宿源，“說不定我們沒事呢，本人在這裡，一個人偶算什麼？你與帝國曾經的二皇子是什麼關係？”
宿源半個字都不好回答，安吉洛愈發覺得有問題，正想追問，表情忽然大變，壓低聲音道：“莫斯宇要回來了，你準備怎麼辦？”
宿源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急中生智想了個歪點子：“你清理床上的蟲族。”
安吉洛不理解他的意思，但沒空多問，迅速將多數死亡的蟲族藏進儲物裝置。
宿源爬到床上，躲在半拉著的床幔後面，顧不上有人在場，以最快的速度換上染血的居家服，舊的衣服丟給安吉洛，安吉洛手忙腳亂將衣服一同放進儲物裝置，看見宿源擺出與人偶相同的坐姿，閉上眼睛，努力忽視四周虛弱蠕動的小型蟲族。
安吉洛目瞪口呆，宿源要裝莫斯宇的人偶？可宿源的睫毛還在抖，兩者的身體構造截然不同，人偶是莫斯宇用血肉蟲族做的，他一眼就能分辨出來，這有什麼意義？
宿源思緒紊亂，而且沒什麼考慮的時間，坐到床上換完衣服，才反應過來這個主意完全不可行，但他實在不知道怎麼面對莫斯宇，也沒有改變主意的機會，莫斯宇進來了。
莫斯宇穿著深色的襯衫，領口開著，露出瘦削凌厲的鎖骨，表面覆蓋著白到病態的薄薄面板，臉頰沾著血，本來莫斯宇都會清理乾淨血跡，才回來見宿源，但今晚發覺屋內有闖入者，他沒來得及清理，結束與蟲母的互相侵蝕，便匆匆趕來。莫斯宇的袖口也染有血液，右側的袖釦掉了，能看到蒼白勁瘦的手腕。
曾經，宿源從黑市回來的元墨身上聞到過血味，在黑市那樣的環境，想也知道元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元墨身上看不出從小摸爬滾打的影子，但與從小接受皇室教育的莫斯宇，還是對比鮮明，當時宿源沒想到，會換莫斯宇淪落到這樣的境地。
莫斯宇側臉尚未乾透的血液，不如他赤紅的眼眸令人恐懼。
“蟲族的殿下，晚上好。”安吉洛規規矩矩行禮，背後談及莫斯宇時，他語氣自然，與莫斯宇面對面，則情不自禁提心吊膽，這是直面危險物種的本能。怪不得，莫斯宇沒殺戮過人類，帝國依然有很多人怕他們昔日的二皇子，“我研究許導師的微型傳送裝置，不小心出錯，誤闖殿下的房間，請您原諒。”
莫斯宇沒有看他，徑直走到宿源面前。
安吉洛的綠瞳陡然縮小，發出乾嘔的聲音，吐出大口血液。
反覆打量宿源的身體，確認宿源沒被做什麼，莫斯宇撫摸著他的臉，視線掃向四周的血跡與奄奄一息的蟲族，“蟲母對你下手了，幸好你沒事。”
宿源若有所悟，人偶是蟲母毀掉的。
同時詫異，他這麼一個大活人，莫斯宇看不出來？
聽著莫斯宇虛弱的聲音，注意到莫斯宇眼裡混沌的紅色，宿源隱隱猜到答案。
克萊說過，莫斯宇的狀態不好。
看來，今天與蟲母互相侵蝕後，莫斯宇的身體變得更糟糕。
精神不正常，連宿源與人偶明顯的區別都分不出來。
安吉洛持續不斷乾嘔，吐出的血液開始混雜漆黑的小飛蟲，好不容易能喘口氣，安吉洛求饒道：“我真不是故意闖入殿下的房間，也什麼都沒做，殿下放過我吧，或者換種懲罰也行，血液是水分，再這麼吐下去，我要脫水成魚乾了。”
莫斯宇輕柔梳理宿源的黑髮，“等我一下。”
他來到安吉洛面前，伸出手，“傳送裝置給我看看。”
終於停止乾嘔，安吉洛忙不迭將微型裝置交給莫斯宇。
莫斯宇將裝置拿在手裡審視，安吉洛緊緊盯著，後知後覺有點不放心。
“這是許導師送的，很重要。”安吉洛放低姿態，“殿下會還給我吧。”
“我不會搶你的東西。”莫斯宇歸還裝置，“這個裝置不該能突破蟲巢頂層。”
安吉洛抓了抓棕色髮絲，“我也不清楚怎麼回事。”
“蟲母對我的愛人下手，可能影響了這裡的防禦，導致你誤傳送進來。”
莫斯宇回到床邊，發現宿源在看安吉洛，他捧住宿源的頭，輕輕將宿源的臉轉向自己。
“我在你面前，都保持人類的模樣，你還是喜歡真正的人類？”
宿源的黑眸，盛滿自己的倒影，莫斯宇微微恍惚，混沌的精神意識到，宿源的眼睛變得更真實，簡直像活著一樣。
“因為見到了皇家學院的人？”莫斯宇抱著宿源下床，將他放在沙發上，沒察覺宿源的身體緊繃。或者說莫斯宇注意到了，卻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就像他平常對宿源說話，幻想宿源回應自己，“果然，你見到人類會高興。”
莫斯宇清理掉床上的蟲族，他付出的血肉已經長好，不用回收這些。
而且，為了製作宿源，他改造了這些血肉蟲族，想回收也不行。
莫斯宇親自換掉床單被褥，鋪上乾淨嶄新的，然後看向安吉洛，“你急著離開麼。”
安吉洛險些咬到舌頭，“不急。”
“請你留到明天，和宿源說些話，吃完早飯再走。”莫斯宇道，“作為交換，我不計較你擅闖核心蟲巢。”
安吉洛看向宿源，“現在說？”
“宿源的身體不好，等明天。”
發現宿源又在看安吉洛，莫斯宇不太高興，擋在宿源面前，“別看，否則我吃醋了。”
安吉洛一個激靈，移開視線，他收到了宿源的求救目光，但實在想不出辦法。
“我用精神力將地圖輸入你的腦內，上面標註有你的房間位置。”莫斯宇道，“我削弱了你房間裡蟲巢物質的影響，你可以向學院裡的人報平安。”
除了剛趕回來時，莫斯宇總體是好說話的，安吉洛如蒙大赦離開，惦記著宿源的事，剛進客房便緊緊鎖好門，聯絡許導師。
通訊器與微型傳送裝置一樣，出自許希聲的手，在蟲巢內部也能使用。
先前不能用，是因為蟲巢頂層太特殊。
通訊器清晰傳出許希聲的聲音：“看來你活得好好的。”
聽出導師生氣了，安吉洛低頭認錯：“抱歉，導師。”
“我告誡過你們，不要在蟲巢星亂跑。”許希聲語氣嚴肅，“來求救的？你在哪？”
得到許導師的關心，安吉洛心裡溫暖，有人扒過許希聲入學時期的照片，那時的許希聲拍照都會笑，現在許希聲臉上的笑意消失，雖然冷美人也不錯，但總令人在意，他為什麼變成這樣。
許希聲的愛慕者，就更在意了。
若換在平常，安吉洛會東扯西聊，試圖逗許導師高興，但安吉洛當前的腦海，被宿源的事情佔滿，他先簡潔解釋自己的情況：“不是求救，我在核心蟲巢頂層，遇見了莫斯宇，他邀請我住一晚，我向導師報個平安。”
許希聲疑惑問：“莫斯宇為什麼留你住下？”
安吉洛朝莫斯宇的臥室望了一眼，視線被牆壁阻擋，他收回目光，鬼鬼祟祟壓低聲音：“陪他的愛人說話。”
許希聲陷入沉默。
安吉洛感覺這樣的沉默古怪，“導師知道莫斯宇的愛人嗎？”
“太知道了。”許希聲緩緩道，“莫斯宇沒搶到屍體，弄了個替代品。”
因為宿源喜歡莫斯宇，許希聲深懷嫉恨，憑什麼莫斯宇是特例，他不擇手段才能討點好處。
不過，如今計較這些沒意義了，他們淪落的樣子都差不多。
莫斯宇抱著可悲的慰藉品生活，侵蝕蟲母變得越來越難，有與蟲母同歸於盡的趨勢，許希聲稍微有點憐憫。莫斯宇的慰藉品什麼都不算，許希聲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但那冠著宿源的名字，許希聲會心軟，囑咐安吉洛：“你陪著說些話，明早回來。”
安吉洛愈發不理解：“屍體？”宿源不是活著？
許希聲的語氣一變：“你不用多問。”
導師經常冷著臉，但學員內心清楚，他本質是平易近人的，安吉洛第一次聽見許導師陰鬱的語氣，吃驚的同時有些茫然，感覺許導師變了個人，安吉洛不敢再問，回過神已經結束通話了通訊。安吉洛苦著臉，沒有許導師幫助，他怎麼救宿源？把宿源丟在這裡，自己離開，總覺得不太好。
安吉洛的人魚雷達在響，產生不詳的預感，提醒他不能讓許導師知道宿源的事。
看莫斯宇的態度，許導師出面也帶不走宿源，說不定會弄出更大的麻煩。
安吉洛唉聲嘆氣，進浴室放了滿缸的水，躺在裡面變回魚尾。
他誤闖核心蟲巢後，一直沒吃東西，疲於奔命。
本來，安吉洛也沒心情吃，但回想宿源的味道，胃部忽然傳出飢餓感。
別說蟲族，就算宿源淪落到更文明的海國，也躲不過被人魚當儲備糧的下場。
鬼使神差的，安吉洛拿出儲物裝置裡宿源的衣服，又莫名心虛，把衣服塞了回去。
如果莫斯宇得知，宿源之前被蜘蛛藏在巢穴裡養著，會有什麼反應？
安吉洛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搖了搖頭，還是別讓莫斯宇知道了。
在浴缸裡躺了半個小時，安吉洛出來覓食。
房間的冰箱裡存放有食材，他懶得加工，想著宿源的味道生吃完，墊飽肚子，重新返回浴缸。
安吉洛愁眉苦臉，思考著怎麼救宿源離開，不知不覺陷入睡夢。
*
宿源尚未意識到，自己不止掉進怪物巢穴，來自深海的人魚同樣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莫斯宇正在喂他吃晚飯。
宿源中午吃的還是速食，雖然是價格昂貴的高檔牌子，但也遠不如莫斯宇準備的晚餐。可惜，宿源全副心神放在偽裝上面，神經繃到極限，生怕莫斯宇察覺異樣，吃進嘴裡的東西都嘗不出味道，只是機械性咀嚼下嚥。莫斯宇潛意識知曉，宿源不是真人，他沒給宿源吃多，喂完一小碗就放下，給宿源擦完嘴，帶著空碗離開。
宿源暗暗後悔，早知道就不跟著安吉洛離開，老實待在蜘蛛巢穴內，等諾亞甦醒。
莫斯宇很快返回，修長的手指沾著水，沒擦拭就急著回來。
他慢條斯理擦乾淨手，半蹲在宿源面前，幫宿源揉胃，然後拉著宿源的手起身，帶他在屋內散步。
、
莫斯宇牽著宿源的手慢慢走，宿源感覺自己像剛恢復行走能力的植物人，莫斯宇走兩三步就要看看他，怕宿源摔倒。
“我累了，你的身體應該也不舒服。”莫斯宇解釋道，“今天不帶你外出散步，我們早點休息。”
散完步，莫斯宇帶宿源坐回床沿，目光落在宿源的衣服上，自責道：“你一直穿著帶血的衣服，我竟然疏忽到這個程度，你生氣了？”莫斯宇的手指伸入宿源口中，託著宿源的下頜，令宿源緊緊咬住自己的手指，哄道：“咬我一口出氣。”
莫斯宇沒有佈置體表防禦，抽出手指時，上面留了深深的牙印。
莫斯宇垂下頭，吻了吻溼潤手指上的牙印。
宿源不可置信紅了臉。
莫斯宇走向衣櫃，取一套新睡衣放在宿源身側，開始脫宿源身上的居家服。
宿源臉頰的緋紅蔓延到脖頸，這樣會增添被看穿的風險，但本能的羞窘反應控制不住。
當宿家少爺時，宿源都沒讓僕人給自己換過貼身衣物。
“我確實一直在改良你的身體，但你都會臉紅了？像以前一樣，真可愛。”莫斯宇不會花言巧語，每句評價都令人覺得真實而發自內心，“你怕蟲的樣子都很可愛，這點我從未表現出來，免得狠不下心磨練你。”
宿源懵了，以前莫斯宇讓他直面蟲族，那麼嚴格，心裡居然有這樣的想法？
莫斯宇目前不正常，連他是活人都看不出來，可能在胡言亂語。
這樣想著，宿源猛然一驚，等莫斯宇休息一晚，恢復些精神，明早豈不就發現他的問題了？
“更不能告訴你的是，你害怕的樣子會引發我的施虐欲，皇室與蟲族的血脈都有。”莫斯宇幫宿源脫衣服，沒發現宿源的心急如焚，繼續傾吐心聲，“我想用蟲族的樣子，把你欺負到哭。在下城區的廢棄屋子裡親吻你時，我其實發現你害怕了，但那樣我更鬆不開手，你生氣是應該的。”
“我有後悔，不該親那麼狠，不過幸好有那段記憶，幫我撐過這些年的發熱期。”
脫掉宿源的家居服上衣，莫斯宇給他換上新的，握住宿源的手臂往袖子裡伸時，莫斯宇的呼吸微微灼熱，指腹不自覺摩挲宿源的手臂，擦出淡淡的紅色，幫宿源換衣服的動作變得緩慢。
“我會幻想你有體溫，有呼吸和心跳，幻覺覆蓋了現實，在我眼裡你就是活著的樣子。”
“但是，今天的感覺格外真實。”
莫斯宇湊上前，親吻宿源的肩膀。
“對不起。”莫斯宇的氣息，灑在宿源的肩上，“被蟲族親吻，你應該又不高興了，我記得你喜歡許希聲的那隻黑貓，我向許希聲借來，給你看看，你應該比見到許希聲的那條人魚學生更高興。”莫斯宇覺得這個主意不錯，“許希聲正在蟲巢星，明天我找他談談，從蟲巢星到帝國首都來回一趟，對許希聲也不算麻煩。”
至於許希聲的意見，並不重要。
他會想辦法讓許希聲同意。
宿源想說，他不要莫斯宇這個賠禮。
莫斯宇狀態不好，看不出宿源是活人，許希聲必然看得出來。
要是許希聲發現他復活，在當莫斯宇的人偶，宿源不如再死一次。
然而，宿源現在不能說話。
莫斯宇的道歉真心實意，不像謝利那樣假惺惺的。
可是，莫斯宇的行動毫無悔改，變本加厲將衣服換到一半的宿源抱進懷裡，埋頭親吻宿源的肩膀，在白嫩面板表面留下紅色吻痕。
宿源有怒不能言。
始作俑者還抬頭看他，赤色眼眸浮現茫然的水霧。
“今天給你換衣服的感覺，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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