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源跟在奴隸商人後面, 走出狹小的暗室，外面是一間寬敞明亮的商鋪。
光潔地板反射著白熾燈光，玻璃櫥窗擦拭得纖塵不染, 外面的街道人來人往。
商鋪內的奴隸向宿源投來目光，大部分產生競爭意識, 少數人則不以為然, 要麼是佛系的, 要麼是各方面素質出挑的。他們或坐或站，都在做自己喜歡的事，展現自己值得購買的一面。
奴隸就是店裡的商品，服裝店會搭配當季衣物，穿在假人模特身上, 放在櫥窗內展示, 吸引顧客，他們也要做類似的事情。
帝國現任的皇帝陛下, 曾經原主就是從黑市的奴隸販子手上買的, 宿源繼承過原主的記憶, 知曉星際的黑市與時俱進, 早已不是髒亂差的樣子, 乍一看是風格頹廢的正經城市區域，稍微深入觀察就會發現, 奴隸在窗明几淨的店鋪被售賣, 這樣的荒誕景象屢見不鮮。以前有的奴隸會關在籠子裡, 滿足特殊口味的人群, 莫洵上位後, 那種方式已經取締, 因為侵犯人權。
宿源到書架前, 抽出本藥劑相關的書，坐到角落裡看，很快變得沒什麼存在感。
店裡的自動門開啟，一位貴族青年進來，立刻有人招待，貴族青年問了幾個問題，感覺都不太滿意，將目光投向宿源。他走到宿源面前，好奇問：“你在看什麼書？”
“封面上寫的有。”宿源道。
“晦澀的專業書，你在這樣的環境看得下去？”貴族青年笑道，“是在引人注意吧。”
宿源頭也不抬，有點不耐道：“關你什麼事。”
“有個性，奴隸要特別的才有意思。”貴族青年道，“我就買你。”
宿源噎了噎，感覺面前的貴族腦子有毛病，會買奴隸的人群裡面，口味特殊的確實不少。
“我的條件是，大貴族才能購買我，你不是大貴族吧。”
“你說什麼？”貴族青年提高聲音，“你有資格提這個條件？”
宿源表現得惹人煩，反問：“你怎麼不照鏡子，看自己有沒有資格買我？”
貴族青年怒氣衝衝轉頭，質問奴隸商人，“你們店的人怎麼訓練的，無法無天了？”
“尊敬的客人，他是老闆安排給我的，我不清楚具體情況啊。”奴隸商人點頭哈腰，連連道歉，“我們會增長他的奴隸契約時間，作為懲罰。”
奴隸人權方面的法律條文得到完善，體罰是不行的，增長契約時間已經是不輕的懲罰，基本沒人願意當更長時間的奴隸，尤其宿源這樣傲氣的。宿源在店裡不是最顯眼的那個，但頭一個客人進來，想買的就是他，奇了怪了。
“行，他就留在這裡滯銷吧。”貴族青年餘怒未消，買了另一個奴隸，故意對他特別好，顯擺給宿源看，然而宿源絲毫沒有後悔的表現，視線重新回到書頁，貴族青年的怒氣重新上漲，帶著買到的奴隸離開。
有些異樣的視線投向宿源。
宿源面色不改，實際心裡不自在。
他努力當透明人，怎麼都有人注意。
宿源不喜歡當這樣的目光焦點，白瑾池怎麼還不來。
一位女生接了杯咖啡，端給宿源，宿源道：“謝謝。”
女生抿唇笑道：“看你剛才對貴族的態度，我居然能得到你的道謝。”
“不一樣。”宿源一本正經，“我們是同事，那個人對我毫無價值。”
“同事這個形容，在我們間很少見。”女生道，“在你眼裡，大貴族才有價值？
女生好心建議：“這樣不合適，你改一改態度與條件，能找到好工作的。”
相較於待在奴隸商人手下，大多奴隸都想找個好的主人，生活會好很多。
“我不想改。”宿源搖了搖頭，女生見狀不好再勸。
奴隸商人心裡有氣，拿宿源當反面例子教育別人：“你們都拎清自身的分量，別眼高於頂，底層貴族裡願意給大貴族當狗的，也不是沒有，輪得到你們這些連普通公民身份都沒有的？要是沒人要，還把名聲弄臭了，有你們的苦果吃。”
這時，袁倚彤路過外面，不經意瞥見宿源的側影，目光瞬間定住。
她步伐匆忙，穿過自動門進店，不顧奴隸商人熱情的迎接，徑直來到宿源面前。
看清宿源的正面，袁倚彤滿目失落，緩緩撥出口氣，“原來不是。”
與公主差不多，袁倚彤變得成熟，身穿長款羽絨服與黑色修身褲，搭配短靴，長髮紮成馬尾，簡潔幹練。
想不到在這裡遇見熟人，宿源微微怔神，袁倚彤看向他手裡的書，聲音裡的懷念與苦澀交織：“不好意思，我把你認成了一個熟人，他也喜歡藥劑學，當初在學院裡，他的專業課成績很好，教授都誇獎他。”
奴隸商人不停使眼色，求著宿源不要再惹麻煩。
先前面對貴族青年，他的態度都沒到這個程度，宿源若有所悟，這幾年袁家的勢頭不錯。
袁倚彤坐下來，多與宿源聊兩句，她不是喜歡來黑市的型別，宿源有點意外，“袁小姐來黑市買奴隸？”
“不是。”袁倚彤道，“有種武器改裝零件很難找，我打探到黑市有。”
“黑市明早關閉，等神恩日結束重開，我再買就遲了，所以急著今晚來。”
“武器？”
“我當前在軍部的特殊部隊。”
袁倚彤的畢業去向不是什麼秘密，直接說了。
到特殊部隊增添履歷，打磨自己很受罪，卻是升遷的捷徑。
她可不像許希聲，有那麼變態的精神力與研究水平，上升速度快得不像人。
宿源也想通了這點，“武器零件還沒買？”
“沒有，我剛到黑市。”
“不用先去買嗎？”
面具改變了宿源的聲音，袁倚彤聽他的語氣依然覺得親切，“那種零件少見的原因之一，就是需求量小，我不擔心有人搶先買完，而且我託人幫忙看著，距離黑市關閉的時間充裕，不急。”
宿源問：“你和那個熟人關係很好？”
“一開始非常差，只是圈子有些重合，不得不產生交集。”袁倚彤陷入回憶，徐徐道，“他在考核裡幫了我後，我發現他的變化不小，就漸漸的緩和關係，當時我尊敬的神眷者，成為他的僕人，我險些以為他故態復萌了，心裡是生氣的，沒有表現出來。”袁倚彤笑了笑，“不久後，我知道他對那位神眷者有恩情，兩人你情我願，就不是我該干涉的，幸好我沒表現出生氣，鬧得不愉快。”
“他做過錯事，但主要問題在他父親身上。”
“因為與他關係不錯，我稍微得知了他的死因，內心特別憤懣，怎麼會有那樣的父親。”
“我不禁想，如果他出生在正常的家庭，例如在我家，當我的弟弟，應該會不一樣。”
宿源張了張口：“那個人知道的話，肯定會高興。”
“我徹底分清你們了。”袁倚彤笑道，“那個人性格還是有點不好的，說不出你這樣的話。”
宿源內心羞窘，他不用再扮演惡毒男配拉仇恨，當然沒那些臭脾氣。
“我買下你吧。”袁倚彤道，“我幫你辦公民身份，脫離奴隸籍，你留在袁家工作，或者有別的打算都可以。”
多道驚異豔羨的視線投向宿源，公民戶籍是他們可望不可求的，袁倚彤不但直接給宿源，還給予充分的自由選擇權，無論他想做什麼工作，看袁倚彤的意思都會幫忙。本以為宿源是滯銷的，結果居然和袁倚彤的熟人長得像，運氣也太好了。
然而，宿源不得不拒絕：“袁家不是大貴族。”
袁倚彤不瞭解內情，白瑾池才能幫他捏造合理的新身份。
宿源看向剛才倒咖啡的奴隸女生，“袁小姐想買奴隸，可以挑她。”
奴隸商人急得團團轉，恨不得搖宿源的肩膀讓他清醒點。
袁家在貴族當中的勢頭很好，何況大貴族的名頭有什麼用？能開出袁倚彤這樣的好待遇嗎？
看袁倚彤的樣子，他稍微開高點價，袁倚彤絕對答應，所以奴隸商人迫切完成這筆生意。
範二少的聲音響起：“你的條件是大貴族，那考慮我怎麼樣？”
奴隸商人猛然一驚，忙不迭跑到門口，恭迎范家的少爺，連袁倚彤都顧不上了。
範二少進來後，宿源側頭打量，范家是大貴族沒錯，六年前的皇室宴會上，宿源與他的弟弟發生過不愉快。
袁倚彤面露不滿，“請範少爺弄清先來後到。”
“他不是拒絕你了？”範二少笑道，“你不滿足條件。”
範二少的弟弟在六年前的皇室宴會，試圖對宿源耍陰招，得罪了現在的陛下，他爛泥扶不上牆，六年來屢屢犯錯，已經被下放。
陛下一直原樣保留著宿家莊園，絕不是懷念在宿家的屈辱過往，再結合某次偶然，範二少在皇宮見到宿源的屍體，他隱隱意識到什麼。看著宿源的樣貌，範二少心頭火熱，這個與宿家少爺相似的奴隸，可以獻給陛下。
袁倚彤認真看著宿源，語重心長道：“按這個人的秉性，他購買你花了多少錢，就會從你身上壓榨出更多的價值，你為什麼非要選擇大貴族？可以將理由說出來，我們協商解決。”
宿源哪有理由，純粹是勸退所有人，等白瑾池而已。
誰能料到，真有大貴族購買他，范家二少圖什麼？
宿源絞盡腦汁，思考合適的拒絕理由。
範二少符合宿源的條件，他沒有了多少拒絕的空間，奴隸商人能直接把他賣出去，實在不行，就先選擇袁倚彤。
忽然，店門再度開啟，有位普通青年進來，壓低聲音對奴隸商人說話。
兩位重要的貴客在這裡，奴隸商人本不耐煩應付他，然而聽到青年的第一句話，奴隸商人的表情產生變化。
等青年說完，奴隸商人目瞪口呆，兩位貴客爭相購買宿源，他已經不能理解，結果剛開始的貴族青年是開胃菜，兩位貴客是前菜，真正的主菜在後面？內心的震驚，不耽誤奴隸商人執行命令，對宿源說：“跟著這位先生離開吧，你的奴隸契約不再屬於我們了。”
“你不經我同意，直接把我賣了？”宿源不樂意，“他符合我的條件？”
奴隸商人用別人聽不見的音量，道：“陛下要你，有什麼意見嗎。”
宿源目露吃驚，莫洵居然也在黑市，買他是為了什麼？
莫洵是奴隸出身，宿源想象不到他會買奴隸。
直接看穿了宿源的身份，也不至於，宿源用了不止一個古遺物。
“原來那位在黑市。”範二少認出普通青年是莫洵的侍從，他想買宿源送給莫洵，可惜莫洵直接下手了，範二少深感遺憾，“我能否有幸見他一面？”
侍從果斷搖頭，“今晚不行。”
面對陛下，袁倚彤只能退步，“陛下是什麼意思？”
曾經在宿源身邊看見元墨時，袁倚彤想不到，他有朝一日會當上帝國的陛下。
起初，袁倚彤擔心他報復宿源，後來發現，陛下並不仇視宿源，他對宿源的看法，袁倚彤至今不清楚。
侍從說：“那不是我能知道的。”
宿源扮演的奴隸身份，絲毫反抗不了莫洵，無奈跟莫洵的侍從離開。
袁倚彤看向奴隸女生，“我在店裡待了這麼久，也不能空手離開，你願不願意在袁家工作？”
“願意！”奴隸女生大喜過望。
一杯咖啡，一句好心的建議，令好運也降臨到她頭上。
*
宿源被侍從帶到一家位置隱蔽的高階餐廳。
餐廳裝潢帶有古典韻味，鋼琴聲流淌，奇怪的是，牆壁另一面傳來朦朧的喧鬧聲，打破了意境。餐廳內部比宿源從外面看到的規模要小，差不多小一半左右，宿源沒將這些放心上，問侍從：“陛下怎麼會注意到我？”
侍從道：“陛下的精神力發現，袁小姐與範少爺在一家店進行爭執，於是多感應了下。”
當初莫斯宇只是維持在五官敏銳的程度，隔著門能聽見屋內的人交談，而莫洵間隔兩三條街，都能注意到袁倚彤和範二少，看樣子平常不太仔細收斂精神力，宿源不理解，莫洵的大腦接收這麼多資訊，不嫌煩嗎？
他們搭乘電梯升上頂層，侍從帶宿源穿過走廊，來到一間包廂前，抬手敲門，恭敬道：“陛下，我完成命令回來了。”
莫洵沒出聲，侍從明白這是默許他們進去，他輕手輕腳開門，避免發出較大的聲音，吵到今天心情不好的陛下。
宿源在蟲巢時，只是從許希聲的智腦聽見莫洵的聲音，這是他首次直面現實裡的莫洵。
包廂空間寬廣，有面巨大的玻璃牆壁，莫洵坐在玻璃前的單人沙發上，面色平靜看著下方的景象，側顏成熟冷峻，單薄衣物包裹著肌肉比例完美的勁瘦身軀。
室內溫暖，但看掛在衣架上的薄外衣，莫洵來時穿的也不多。
昂貴的特殊布料保暖性極佳，而且精神力能隔絕寒冷，精神能力者在冬季不一定要穿得厚，但有些人不喜歡一年四季都衣著單薄，會順應季節換衣服，例如袁倚彤。
侍從指點宿源：“給陛下切水果。
宿源：“不要。”
六年前，莫洵是宿源的奴隸，如今境況顛倒。
宿源不可能照顧莫洵，萬一莫洵覺得他不錯，白瑾池買不走了怎麼辦？
惹莫洵厭煩，才方便白瑾池買走他。
侍從大驚失色：“你怎麼能拒絕?”
他看兩位貴族競價，以為宿源的能力非常優秀，結果這麼不懂事？
莫洵的視線從玻璃牆壁移開，看向宿源，他的精神力早已探查出宿源的長相，實際親眼見到，還是不由恍惚了一瞬。宿源死時心臟破損，渾身染血的畫面忽然閃過眼前，莫洵弓下腰，情不自禁抬手捂住眼睛。
“陛下！”侍從驚慌上前，“這名不知好歹的奴隸氣到您了？”
莫洵的嗓音略顯沙啞：“不是。”
平復半晌後，莫洵再看新買的奴隸，眼前總算不會閃過宿源死前的畫面。
“正常人都知道該做什麼。”莫洵淡聲道，“你為什麼說不要？”
“因為我不是正常的奴隸。”宿源道，“我只想著進大貴族家就夠了，沒想照顧陛下。”
侍從忍不住問：“被陛下看中不是更好？”
宿源信口胡編：“陛下身份貴重，我有心理壓力。”
侍從呵呵冷笑道：“大貴族就沒心理壓力了？”
“不需要你做什麼。”莫洵不喜歡與小少爺相似的人流浪在外，淪落成奴隸，“你在這裡等人，他們會帶你辦理公民戶籍，給你餬口的工作，之後隨你去哪裡。”
莫洵的目光掃向宿源的手，為了扮奴隸，宿源的衣服換了一套，偏長的袖子蓋住指根，宿源還有意將手往袖子裡縮，一直沒人發現他無名指的戒指。莫洵的精神力察覺了，但那在精神力的探查下，只是枚普通戒指，戴在無名指的原因，莫洵毫無深究的興趣，視線回到玻璃牆壁，下方是血腥的鬥獸場。
兩頭蟲獸正在擂臺上廝殺，血液濺到了擂臺外，觀眾席有人淋到，發出興奮的歡呼。
包廂開著噪音過濾系統，宿源聽不見觀眾具體喊什麼，但從他們的神情能看出大概，支援的蟲獸佔上風，就有人狂熱歡呼，支援的蟲獸落入下風，就有人破口大罵，宿源在一樓隱約聽見的嘈雜聲音，正是來自這裡。怪不得餐廳內部的空間，小於外面看見的規模，因為有一半做成了鬥獸場，古典文雅的表象撕碎，展露出黑市的真面目。
莫洵的目光，沒有分給那些陷入狂熱氛圍，醜態畢露的觀眾，直直看著鮮血淋漓的擂臺。
宿源死後，莫洵有皇室的方法，也無法再完美控制住血脈副作用，莊醫生給他的建議是，多到令自己舒適的環境，調整情緒。可笑的是，令莫洵身心舒適的環境，除了宿家莊園就是黑市，宿源死在皇宮，那個地方根本不算。
昨天再度復活宿源失敗，莫洵的血脈副作用加重，待在宿家莊園已經不夠，見血才能舒緩，他不想宿家莊園沾血，於是來到黑市。
牆壁是單面玻璃，從外面看不到包廂裡面。
鬥獸臺上空漂浮著拍攝器材，包廂內有投影裝置，能觀看鬥獸的全息轉播。
餐廳樓層不高，頂層也能看清鬥獸的情況，莫洵更喜歡肉眼觀看，沒開轉播。
宿源在蟲巢大本營住了幾天，沒直面多少蟲族，但心態得到顯著鍛鍊，都覺得蟲獸是小打小鬧，不值得害怕了。只是，宿源不喜歡這樣的場景，移開了目光。
他有沒有害怕，莫洵是分得出來的。
沒有害怕，果然和小少爺不同。
莫洵緩緩開口：“我是不是對你太寬容了。”
他不計較奴隸的態度，是因為對小少爺的移情。
仔細想來，他連移情都不該有，他向小少爺保證過，不會找替代品。
莫洵曲起指節，輕輕敲了敲沙發扶手，“來服侍我。”
這時，外面響起不客氣的敲門聲。
人魚陛下磁性悅耳的聲音，不屬於被過濾的噪音。
“莫洵，給我出來。”
莫洵輕笑：“你該服侍的物件多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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