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拄著柺杖來的人, 是之前溫梨笙與這些人搶屋子的時候,跑出來的那個瘋癲老頭。
這會兒他仍持著一個木棍,但卻不像之前那般彎腰駝背, 而是站得挺直,腿也沒有一點跛的跡象。
溫梨笙仍就有些驚慌,但她看了看面前的謝瀟南, 方才那些令她身體忍不住顫抖的情緒正慢慢消散。
或許她今晚不該來這裡。
但她並不知謝瀟南與這些人有一個計劃在樹林中展開。
她又看向旁邊的胡山俊,他的頭顱滾落在地上沾滿了泥土和枯葉,血還在蔓延。
事情好像變得糟糕了。
謝瀟南在下了那一句命令之後,沈嘉清與喬陵同時動身, 朝面前的人發動攻擊。
沈嘉清抬手的瞬間, 那拄著木棍的老頭扔出個東西喊道:“沈小爺,接著!”
東西旋飛而來, 他跳起來接住,唰地一下抽開, 一柄鋒利的長劍握在手中,沈嘉清笑了一下,而後揚起長劍, 裹著凌厲的劍氣朝面前人刺去。
當沈嘉清握著劍時, 他看起來才像是一個合格的風伶山莊的少莊主。
劍鋒眨眼飛至, 對方用手中的彎刀抵擋, 正撞上他的劍尖, 利器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在相觸的一瞬間展開了力量博弈。
對方用刀抵著劍尖往上一掀, 沈嘉清被強大的力道震得手臂發麻, 往後一翻緩衝力道, 落地之後鞋子在地上踏出一個深深的腳印。
他站穩之後將手腕一翻, 速度猛然提升一大截,再次衝上去時的這一劍,對方甚至沒反應過來,他的動作開始變得凌厲迅猛,如一隻全身戒備的野獸揮舞著尖利的爪子。
溫梨笙看得出來,他正在使用霜華劍招,刀刃相撞的清脆聲頻頻響起,沈嘉清的身影越來越快,在光線不足的樹林之中,他的影子幾乎捕捉不到。
對戰的男人從一開始還能接下他的攻擊,到後來只能用極快的速度閃避,而後身上開始出現一道道傷口,逐漸顯出吃力的模樣。
見同伴招架不住,其他人也一同動身。
溫梨笙站在謝瀟南的身邊,視線晃了一圈,粗略估計這些黃飄帶人至少有十二個,比上次遇見的人數多了兩倍不止,且個個都是身強體壯,哪怕是女人也有著極其誇張的肌肉。
他們的攻擊相當兇猛,有時候刀刃打空看在樹幹上,頓時砍出一道深深的印記,若是砍在人的身上任何地方,毫無疑問連骨頭都會砍爛。
溫梨笙看得心驚肉跳。
她轉頭,看見謝瀟南並沒有關注後方的戰場,而是眼覆冰霜的看著面前那個殺了胡山俊的男人,他一手牽著溫梨笙一手持著霜華寶劍,雖站著不動,身上卻散發著一種駭人的壓迫力。
男人與他對視,暫時沒動。
這個男人應當是一圈人中最為強壯的,且從他方才率先動手的樣子來看,他應當是這夥人中地位比較高的存在,正與謝瀟南無聲地對峙著。
兩人之間彷彿有一種看不見的氣息流動。
霍陽在邊上手足無措,他的眼睛緊緊盯著沈嘉清,看見他的身影在月下晃動,鋒利的刀刃染上鮮血,一股恐懼和難以抑制的羨豔浮上心頭。
這就是白日裡把他按在地上揍得沈嘉清。
他知道自己與這些人差距太大,完全幫不上什麼忙,就趕忙跑到席路身邊將他扶起,低聲道:“先跑吧,我帶你出樹林。”
席路咬牙揮手,不想走。
霍陽道:“你現在的狀態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拖累他們,趁他們在交手中我帶你離開。”
溫梨笙站邊上聽見了,覺得很有道理,於是掙了一下謝瀟南的手,打算先跟霍陽和席路一起先跑了再說,畢竟留在這裡好像也沒什麼用處。
但誰知道她剛用力,謝瀟南就偏頭看她一眼,手中的力道並沒有絲毫鬆懈,他說:“待在我身邊。”
她怔愣間,霍陽已經架著席路退到黑暗之中,在周圍人都還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離去。
血腥味在空中變得濃重,燈籠散落在地上,光線慢慢變得昏暗,沈嘉清喬陵三人對上十來個人到底是吃力的。
雖然沈嘉清目前並沒有受傷,但溫梨笙還是能看出他體力已經不比方才,這些人的輪番上陣會大量消耗他的力氣。
但由於他們的嫻熟格鬥技巧和敏捷的反應,沈嘉清的每一下攻擊都沒能打在致命的位置,顯而易見再這樣下去,他們會輸。
沈嘉清和喬陵都會輸。
她正擔憂的看著時,手上的力道一重,是謝瀟南捏了她一下。
然後聽見他說:“在附近找一棵樹躲起來,不要走遠,也不要出來。”
溫梨笙想問為什麼不乾脆讓她直接走算了,但又覺得謝瀟南這樣做肯定有他的顧慮,思索時她沒及時給出回應,謝瀟南低頭看她,見她神色呆滯以為她仍然害怕,聲音軟了很多:“聽見了嗎?”
溫梨笙點點頭。
謝瀟南摸了一把她的頭:“會沒事的。”
說完輕輕推了她肩膀一下,溫梨笙順勢往前走了幾步,轉頭看了謝瀟南一眼後,就把手中的燈盞放在地上,轉頭走入了昏暗之中,在一棵不遠不近的樹後藏起來。
謝瀟南手腕輕轉,劍身倒映著地上的燈光,發出微弱的寒芒。
他猛地一動,轉身抬劍,與此同時領頭的男人也極快的動身,將方才被挑飛插在樹幹上的彎刀用力拔下來。
謝瀟南的身影一晃到了幾人的混戰之中,沈嘉清正抬劍抵擋兩人同時砍下來的刀刃,漸失的力道讓他應對起來有些吃力,正要維持不住平衡時,一柄利劍從他的側耳刺來,直直的刺中面前一人的肩胛處。
就見謝瀟南一手握劍一手頂著劍柄處,用長劍將那人的肩胛骨穿了個透。
血瞬間溢位,沈嘉清趁機抬腿踢在那人當胸,拉開距離。
身後提著彎刀的男人也飛快趕來,謝瀟南沈嘉清幾人站於內圈,黃飄帶十幾人包於外圈。
沈嘉清三人經過戰鬥都顯出體力不支,微微喘氣。
“少爺,他們陣型變幻很快,配合程度極高,這樣群戰下去,我們八成會輸。”喬陵穩了穩氣息。
謝瀟南甩了下劍上的血,說道:“所有人往不同方向散開,若是不敵就想辦法逃跑,保命為主。”
喬陵應一聲,而後幾人同時動身,從中間的包圍圈向四方攻去。
溫梨笙看見沈嘉清喬陵和柺杖老頭向著東南北三個方向離去,領頭的男人見狀飛快地打幾個手勢,而後十幾人也一下子散開,衝著三個方向追去,眨眼間面前的空地上只剩下了謝瀟南和那領頭男人。
謝瀟南的敵人變成了一個人,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漂亮的眉眼染上肅殺之意,身披月色長身而立,儘管對面的男人看起來高大而兇猛,卻絲毫沒有在氣勢上壓他一頭。
黃飄帶男人將彎刀從左手換到右手,身子往下彎,脊背彎出一個弧度來,呈出攻擊的姿勢。
下一刻他猛地躥出,如一頭全力奔跑的獵豹,眨眼間就衝到謝瀟南的面前,緊接著彎刀撞上霜華劍,謝瀟南極快的揮舞手中長劍應對他的攻擊,脆耳的聲音在林中迴盪,劃破夜的寂靜。
她看見男人的攻勢越來越猛,開始緊張。
謝瀟南上次在她面前出手是在哈月克族的時候,打的是幾個沒什麼能力的草包,但這次卻不一樣,那男人的攻擊幾乎用肉眼捕捉不到,需得用所有的精力對付,否則一個不留神就會被重傷,甚至斃命。
謝瀟南應當是非常習慣用劍的,那把霜華劍在他手中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樣,接擋挑刺,能夠準確的接住男人的每一下攻擊,不管是從身前還是身後。
交手約莫三十招之後,謝瀟南的速度變快了,在男人的腰腹手臂上都留下了傷口,他高舉著劍砍下,男人用彎刀架在頭頂抵擋,呼吸間的功夫謝瀟南連砍數下,男人一時承受不住這力道,腿窩彎了一下,險些跪在地上。
鋒利的劍刃劃破男人的心口,若不是他躲閃及時,這一擊足以讓他失去戰鬥能力。
男人後退了好些步,大口的喘著粗氣,謝瀟南持劍站立,墨髮輕飄,長劍已被鮮血覆上濃烈的顏色,與他眉宇間的冰冷相襯。
有了幾分惡人的模樣。
溫梨笙沒想到謝瀟南真的能戰勝面前這個又高又壯,肌肉看著恐怖的男人,心中悄悄的鬆一口氣,喜悅攀上了眉梢。
然而就在她以為這場戰鬥已經結束的時候,那男人卻突然拿出了什麼東西,一把扔進嘴裡嚼了幾下。
隨後他緊握著拳頭,雙臂上的肌塊明顯鼓起來,顯出盤繞的青筋,胸膛劇烈的起伏,像一隻被完全惹怒的野獸一般,粗重地呼吸著。
他的狀態不對勁了,與方才完全不同。
謝瀟南神色一凜,擺出了戒備的姿態。
下一刻男人提著彎刀再次砍來,謝瀟南出手應對,這次刀鋒相撞他卻被震得退後好些步,用劍撐在地上堪堪穩住身形,還沒站穩對面又攻擊來。
謝瀟南的應對顯出吃力來,那男人吃了什麼藥之後整個速度和力量都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次次奔著謝瀟南的脖頸心口而去,有幾次刀尖就抵在心口前,再往前一寸就能刺進去。
溫梨笙看得整個心都揪起來,手指抓在樹幹上,指尖扣得生疼也未察覺。
戰局逆轉了。
謝瀟南約莫是受傷了,彎刀好像在他的身上割出了傷口,但因著視線昏暗,溫梨笙看的不清楚。
謝瀟南在連續而兇猛的攻擊下不斷後退,直到彎刀砍在他身後的樹上,卡進樹幹中,他才有機會用手肘猛力擊打男人的肋骨,從中換得了機會脫身。
他意識到面前的男人好像失去了痛覺,不管任何攻擊打在身上,他都不閃躲不後退,雙眼紅得恐怖,彷彿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把刀刺進他的心臟。
謝瀟南趁他將彎刀從樹幹中拔出之時晃到他身後,連退數步隔了兩丈之遠的距離,長劍豎於面前,目光一凝,靜立不動。
溫梨笙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停住了,在男人將彎刀□□轉身之際,起風了。
風不知從何處而來,卷著落了一地的枯葉,拂過樹冠發出嘩啦啦的聲響,謝瀟南的周身彷彿捲起一個風渦,那些落葉從他身邊旋轉起來,月光傾瀉而落。
她看見飄忽的落葉之中,霜華劍上的血往下滴著,露出光滑如鏡的利刃。
————
“雲燕掠波?也是霜華劍法嗎?”溫梨笙看著躺在石頭上的沈嘉清問。
十歲的沈嘉清因著每日長時間的練劍而極其疲憊,一到休息就會躺在任何地方,這會兒跟沒骨頭似的躺在石頭上,滿頭大汗。
但說起這個,他彷彿有用不完的精力。
“是非常厲害的一招,我師父也只見過師祖使過一次,他用那招殺死了所有人。”沈嘉清說:“但我師父還沒來得及學,師祖就消失不見了。”
“那是什麼樣的呢?”溫梨笙好奇。
“我沒見過,但是聽師父說,雲燕掠波能夠讓劍氣外擴,化氣為風,將殺意與劍意融為一體,像雲燕從水波上掠過,了無痕但極其致命。”沈嘉清稚嫩的臉上滿是認真:“能夠清楚的看見。”
“看見什麼?”溫梨笙問:“風嗎?”
“是的,能看見風。”
————
溫梨笙看見了風,就在謝瀟南的周身,將一圈圈的枯葉捲起來,撩起他的長髮和衣襬,輕撫他肅殺的眉眼,纏繞在泛著寒芒的劍上。
在男人攻來的瞬間,他卷著枯葉揮劍,輕柔的風瞬間化作凌厲的刃,剮在男人的身上,割破衣裳留下血痕,如小刀一般刺進身體中。
謝瀟南的劍光在群葉中蜿蜒而來,時隱時現若輕雲籠月,浮動飄忽似迴風旋雪。
男人感覺不到身上的痛楚,只攻不守,刀刃撞擊間劍氣一層層散開來,溫梨笙感覺到了莫大的壓迫力。
“是雲燕掠波……”身邊傳來震驚的聲音,溫梨笙轉頭看去,就見方才站在胡山俊那邊被稱作許越的人竟還沒跑,一臉不可置信的盯著謝瀟南,低聲喃喃:“許清川,你果然沒有死。”
謝瀟南會霜華劍招。
且是已經失傳,沒有記錄在霜華劍法上的四式之一——雲燕掠波。
她想起當初在稜谷瀑,謝瀟南問及她會不會武功的時候,沈嘉清嘴快說她會雲燕掠波,難怪當時的謝瀟南表現得很意外。
又猜錯了。
謝瀟南收集霜華劍法恐怕不是對這劍招感興趣,是也因為別的事情,跟當年的第一劍神許清川有關。
眼下謝瀟南的攻擊密集而兇厲,男人身上的傷口逐漸增多,卻像不知疲倦一樣,速度與力量沒有絲毫的減退。
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這男人吃了藥之後如瘋狗一般,哪怕身上已經皮開肉綻,卻仍然緊咬著謝瀟南不放。
終在百招之後,男人看準了謝瀟南力竭的空檔,手中的彎刀猛地朝他心口刺去。謝瀟南急忙閃身卻由於距離太近躲閃不及,避開了心口的致命地方,彎刀刺進他的腹部,同時霜華劍也刺進男人左肋之處。
溫梨笙眼睛驟然一痛,看見那刀刃沒入謝瀟南的腹中,她好似也中了一刀似得,腹部撕心裂肺的疼痛起來,失聲叫道:“謝瀟南——!”
謝瀟南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那彎刀還刺在他的腹中,血順著傷口流出滴在地上,漂亮的唇線卻勾出了一個笑容,低聲說道:“洛蘭野,歡迎來到大梁國土。”
男人看著他的表情,意識到了什麼似的,臉色猛地一變。
突地他悶哼一聲,劍尖從他的身體裡刺出,血順著利刃往下流,謝瀟南神色一愣,抬眸就看見溫梨笙站在男人的身後,雙手握著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劍,從背後刺入了男人的身體。
她眼中都是淚,恐懼,怒意,憤恨。
男人揮舞著雙臂一摔,謝瀟南和溫梨笙同時被摔飛。
謝瀟南在空中翻身緩衝力道,落地時劍撐在地上,一手捂著腹部朝溫梨笙看去,就見她在地上滾了兩圈然後又立馬爬起來,快步朝他奔來。
洛蘭野晃了兩下,又握著彎刀而來,這時一人從旁邊躥出,手中拿著長劍攔住洛蘭野的面前,他喊道:“快走,這裡我頂著!”
溫梨笙也跑到謝瀟南身邊,一下就湊過來用肩膀架住他的胳膊,低頭看著他不斷流血的腹部,呼吸都顯得小心翼翼,淚水打溼了她的睫毛,看起來十分可憐。
“不要再打了。”溫梨笙說。
“我沒事……”
“別再打了。”溫梨笙看著他,淚珠從眼角滾落,聲音輕顫,像是央求:“你受傷了。”
謝瀟南眸中浮現動容之色,盯著那一雙淚眼,不知該如何回應。
“我們先走。”溫梨笙扶著他往前走,若喃喃自語:“離開這裡,我們就安全了,你的傷馬上就能治好。”
謝瀟南沒再說話,順著她的力道快步離開,腹部的傷流了很多血,疼痛向全身擴散,他呼吸變得粗重,面上卻仍然鎮定冷靜。
溫梨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方才看到那彎刀捅進謝瀟南的身體裡時,她腦子一懵好像什麼都思考不了,在那一剎那腹部也傳來難以忍受的疼痛,她幾乎是立即從樹後跑了出來,從血泊裡撿起方才胡書赫拿著的劍,然後從那男人的背後刺了進去。
這是她第一次用劍傷人,在一種極端的憤怒與恐懼之下,長劍把男人捅了個對穿。
許越並沒有阻攔多長時間,洛蘭野很快就追了上來。
聽見了他追趕的聲音,驚慌得亂了分寸,卻又害怕扯動謝瀟南的傷口,甚至說:“你先走,我來攔住他。”
這話聽得十分荒唐,謝瀟南都忍不住扯動嘴角笑了一下,他捏了一下溫梨笙的手,彷彿傳遞了鎮定的力量,聲音輕緩道:“別怕,他那藥吃了之後在無光的狀態下視力很差,咱們安靜點往西走。”
很難想象謝瀟南會這樣輕聲細語的安慰人,但在這種情況下,他的冷靜與耐心彷彿都達到了平時所沒有的程度,他看見了溫梨笙因害怕顫抖的肩膀和手指。
他心疼不已。
謝瀟南的手上全是血,這樣一捏就在溫梨笙的手背上印了個血手印,溫梨笙並未察覺,匆忙地揩去臉上無用的淚水,手背上的血糊了半邊臉,扶著謝瀟南繼續往前走。
空中都是濃烈的血腥味,掩蓋了謝瀟南衣裳上的甜香,將她整顆心揪起來。
往西走就意味著暫時出不了這個林子,洛蘭野擋在出口的方向,若是現在回去肯定還是會對上,只能往西。
慌不擇路間,周圍能夠照明的只有月光,洛蘭野的腳步忽遠忽近,似乎正在尋找他們。
兩人走出了林子,到一個山石組成的岔路口處,左右的路都看得不分明,不知如何選擇。
溫梨笙拿不定主意:“咱們走哪條路?”
謝瀟南力氣在迅速的流逝,說話聲音也變小:“你選。”
溫梨笙不敢耽擱時間,從掛兜裡拿出那枚吉祥銅幣,握在手中:“印著月亮的那面就選左邊。”
這是之前在薩溪草原上,謝瀟南當做頭飾戴在頭上的那枚吉祥幣,代表著哈月克人們的熱情好客和美好祝願,謝瀟南在打架的時候落在地上被溫梨笙撿起,自那以後就一直戴在身上。
閩言說這是祖上的庇佑,象徵著幸運和吉祥。
她開啟手掌,銅幣上是一行看不懂的字型和懸在草原上的月亮,溫梨笙道:“走左邊。”
選擇左邊的一條路之後,身後忽遠忽近的腳步聲就消失了,洛蘭野似乎沒有尋過來,但溫梨笙不放心,她扶著謝瀟南走了很長的一段路之後發現一個山洞,山洞旁有水聲。
頻頻朝後方張望多次,確認洛蘭野沒再跟來之後,她將人扶進山洞裡。
洞口面朝著月亮,皎潔的月光灑下來,不至於讓周圍伸手不見五指。
謝瀟南坐下之後輕喘一聲,那隻捂著傷口的手已完全被血液染紅,看起來刺目駭人,黏稠的血液浸透他的衣裳,但因為是黑衣所以看起來並不明顯。
溫梨笙蹲在他身邊摸了一下衣裳,觸手都是溼潤,就知道他流了很多血,眼睛頓時覆滿淚水,但又怕被他看見,匆匆忙忙的擦去。
這樣一來,臉上的血糊了大片。
謝瀟南看著她的慌張,低聲說:“溫梨笙,我需要你的幫助。”
“世子你說。”溫梨笙忙接話。
他半靠著山壁,身上彷彿失了力氣,說道:“我懷裡的內兜有藥和細布,你拿出來,先給我的傷口止血。”
溫梨笙沒想到他準備得這麼齊全,也就是說從一開始,謝瀟南就知道自己會受傷,卻仍然迎戰。
她身子往前傾,伸手探入謝瀟南的衣中,摸到他因呼吸起伏的胸膛,溫熱的溫度傳來,與此同時還有穩健跳動的心臟。
溫梨笙從內兜摸出了一包藥和疊平的細布,將它們放到腿上,然後將他的衣釦解開,扶著謝瀟南坐直,把外衣脫了下來。
黑色的外衣脫下之後就是雪白的裡衣,在這樣的顏色下所有血色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只見血液幾乎染透了裡衣,觸目驚心的顏色讓溫梨笙呼吸變得急促,心中湧起難受。
她將裡衣小心翼翼的脫下,露出謝瀟南結實而勻稱的臂膀,腹部的傷口非常駭人,血肉都看得一清二楚,除此之外他手臂和肩胛處也有傷,但並不深。
他的身體很漂亮,溫梨笙之前就看過,在薩溪草原的時候給他擦背那會兒,她看見煙霧繚繞之中的謝瀟南,露出的臂膀白皙,臂膀彰顯出隱隱勃發的力量,像一塊無瑕的美玉。
現在這塊玉出現了劃痕,染上了血,也依舊漂亮,溫梨笙卻心疼得厲害。
她快速地打開藥包,才發現自己的手指一直在顫抖,她怕因為自己的失態灑了藥,匆忙幾個深呼吸,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謝瀟南靜靜的看著她,而後抓住她的手腕,暖意貼著面板傳來,溫梨笙抬頭望向他,眼中的慌亂盡現。
他眉眼寧靜而平和,像含著莫大的力量,在與溫梨笙對視的瞬間撫平她急躁和驚慌。
她在這一刻,終於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謝瀟南內心的強大,這個前世從人人讚譽的天才少年到人們憎惡咒罵的反賊,從被世人嘲笑自不量力到一步步踩著枯骨爬上帝座的謝瀟南。
他聰明,將一切都計劃得剛剛好。
強壯,持著一柄長劍展現了厲害的劍術。
沉穩,即便是受了那麼重的傷,卻仍舊能理智的處理當前狀況。
他對溫梨笙說:“我相信你能做好。”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溫梨笙的安全,和那顆正因為這些突發狀況而害怕顫抖的心。
溫梨笙慢慢冷靜下來,打開藥包之後裡面是淡黃色的粉末,她看向謝瀟南腹部的傷口,盯著滿眼的血色強忍心中難受,然後將藥覆在傷口上。
巨大的痛楚傳來,謝瀟南握緊拳頭咬緊了牙,眉毛緊緊擰起,呼吸重了不少,卻愣是一聲未出,低頭看著溫梨笙將藥抹均勻,而後將細布覆在他的的傷口處,像下定決心似的將手按在上面。
他直起身,腰腹傳來用力的緊繃感,溫梨笙趕忙將細布一圈又一圈的從他的腰後繞過來,藥粉敷上去之後血流明顯就慢了不少,加之細布纏上去,很快就將血堵在細布之下。
溫梨笙纏繞的時候蹲跪在謝瀟南的身前,手從他背後繞過時像被他抱在懷裡似的,離得近了還能在心口處聽到他的心跳聲。
周圍很靜,靜到溫梨笙只聽見了謝瀟南的呼吸聲,她連自己的呼吸都聽不見。
把傷口抱紮好之後,她又用剩下的藥粉覆在手臂和肩胛處,粗略處理一下,溫梨笙額頭出了汗,覺得有些刺痛。
許是方才被洛蘭野甩飛的時候剮蹭到了那裡,不過痛感並不明顯。
溫梨笙的抱扎手法很一般,細布讓她纏得有些亂,但好歹是不再流血了,謝瀟南低頭看了看,覺得莫名有些可愛,就想方才慌亂中的她一樣。
她抿著唇沒有說話,將裡衣和外衣分別又給謝瀟南穿上,忙完這些後她坐下來,才發現自己緊張得出了一身汗。
從方才雜亂的情緒脫出之後,溫梨笙垂著眼抱著自己的雙腿,變得失落和沮喪。
謝瀟南側頭看她,見她的臉被月光勾勒出漂亮的弧度,甚至能看見細小的絨毛,垂下的眼睫蓋住了平日裡靈動的眼睛,看起來像一隻受傷的幼獸。
他抬起手,手指輕撫溫梨笙額頭上剮蹭出來的傷口,聲音又輕又慢,似耳邊呢喃低語:“痛不痛?”
溫梨笙抬眼看他,然後搖搖頭。
她真沒資格喊痛,身邊被捅了一刀的人都沒有說什麼呢。
謝瀟南又抓起她的一隻手翻上來,摩挲她掌心處的傷痕:“手也受傷了。”
這是她之前摔倒那一下雙手撐在地上磨出來的,只是有些破皮。
溫梨笙手指一蜷,握住他的指尖,嘴唇動了兩下,最後低聲說:“世子,對不起。”
“怎麼?”
“我不該來這裡。”溫梨笙說:“你們好像被我牽連了。”
“這不怪你,那些人是在追我們,我並不知道你在這林子裡,所以才把人引過來的。”謝瀟南說話的語速很慢:“他們是被胡山俊的叫聲吸引而來。”
溫梨笙搖頭:“胡山俊是為了見我,是因為我之前給他下藥的事,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約在今日,為什麼那麼巧在這片林子裡,我只是想,只是想……”
她的聲音裡滿是難過,帶著哽咽地從懷裡拿出薄薄的書,遞到他面前:“我只是想把這個給你,我之前答應過你的。”
謝瀟南在月光下看見,這是一本裝訂得很整齊的書,裡面是霜華劍法十五式往後的內容,遺失的最後一部分。
他想起當初在牛宅裡,溫梨笙突然對他說:
“世子爺,你想要的東西,我會幫你拿到的。”
她從那時就已經猜出來,他要的是霜華劍法。
謝瀟南眸光變得柔軟,他接過薄薄的書,唇角勾出個淡淡的笑:“你這小笨蛋,有時候還挺聰明的。”
“但是我好像辦了壞事。”溫梨笙說。
“你做的很好。”謝瀟南想摸一摸她耷拉的腦袋:“就算你不來,我們也會與那些人交手,結局是一樣的,且今夜胡山俊的死是個意外,若是你沒在他死之前拿到剩餘的部分,恐怕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拿到了。”
“胡家肯定會毀了這部分的劍法。”他道:“幸虧有你。”
溫梨笙不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還是真的如他所說,自己也提供了一部分的幫助,總之她失落的心情好像在這兩三句的話中寬慰了不少。
“為什麼你明知道自己會受傷,還要與他交手呢?”她問。
“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情。”謝瀟南低眸看著她,眼中有自己察覺不到的溫柔和耐心:“在計劃之中,雖然我受傷,但是目的達到了。”
“可是你傷得很重。”
“會養好的。”
溫梨笙有些氣他這樣隨意對待自己的身體,他的身體那麼漂亮,像無瑕的白玉,如今卻添上了傷痕,血流了那麼多,萬一有生命危險怎麼辦?
他到底在進行什麼計劃呢?做這些究竟是為什麼?是他來沂關郡的目的嗎?
溫梨笙想問問他,卻又不知道自己以什麼身份去問,好奇的旁觀者?企圖涉及秘密的外人?
又害怕得到不想聽到的答案。
她從重生後與謝瀟南越靠越近開始,逐漸被他所吸引,所蠱惑,從最初的認為他是個人人唾罵的大反賊,到後來有時候會想,謝瀟南會不會是個好人呢?
悄然無息間,她心中的那桿秤已經開始傾斜。
溫梨笙聽見外面有水聲,她起身找過去,發現是一處細小的山泉,她拿出錦帕浸溼了水擰得半乾,然後回到山洞裡,蹲在謝瀟南的身邊,一聲不吭的細細擦拭他臉上的血液。
擦過墨黑的眉毛,漂亮的眼睛,英挺的鼻子,一張俊俏的臉又幹淨了。
她又去將上面的血跡洗乾淨,回來擦他的手,從掌心到手背,指縫間指甲裡再到腕處,光擦一隻手就將錦帕糊滿了血。
她不閒疲倦的一次次來回,謝瀟南也安安靜靜的坐著,她擦的時候就低頭看著,去洗的時候就盯著山洞外,視線好像變得黏黏糊糊。
來來回回跑了有七八趟,才將謝瀟南的手臉還有脖子擦乾淨,看上去又變得整潔英俊。
溫梨笙把自己的手臉洗乾淨之後,又回到他身邊,挨著他的肩膀坐下,四處靜下來,偶爾有不知名的蟲叫,再有就是風過的聲音。
靜了一會兒,謝瀟南突然出聲:“溫梨笙。”
“嗯?”她小聲應著。
“跟我說說話。”他說。
“說什麼?”溫梨笙有些不明白。
謝瀟南沉吟片刻,而後道:“先前你問我,小時候有沒有見過我。”
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溫梨笙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沒見過我,但是我見過你。”謝瀟南語氣有些起伏,好似含著些許笑意:“我六歲的生辰,在府中辦宴,我大伯在來謝府之前去了趟溫府,把你也一併帶來,當時你只有四歲,跌落在我家的魚池裡,被人發現的時候,雙手正抱著那隻龜,被帶著在池中游來游去。”
“啊?真的嗎?”溫梨笙聽到之後震驚地瞪大眼睛,這事她完全一點印象都沒有,只記得幼年時落過水,窒息和冰冷的感覺讓她產生了嚴重的心理陰影,記憶都模糊了,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落的水。
卻沒想到竟然會是在謝府裡。
謝瀟南說:“你被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是半昏厥,離死就差一步了,但好在醫師施救及時,你被救回來。”
“我的生辰宴也因為你被毀了,賓客散去之後,我去床邊看你,你就躺床上拽著我的衣裳,強行讓我在床邊站了好一會兒。”
他說完這一句,輕笑了一下。
溫梨笙彷彿從久遠的記憶裡翻出些許片段。
“謝晏蘇,到這邊來,別站在小姑娘的床前。”
“我沒想站,是她拽著我……”
謝晏蘇,難怪她會感覺這樣熟悉,原來在很久之前,他們就已經見過了。
六歲的謝瀟南見過四歲的溫梨笙,
但溫梨笙只記得落水,卻不記得謝府,不記得謝晏蘇。
她突然支起身體,輕覆過去,雙臂摟住他的脖子,將臉埋在謝瀟南的頸窩裡,悶聲道:“謝謝你。”
謝瀟南沒想到她突然過來,神色怔愣一瞬,而後感覺到脖子處有溫熱的溼意,眼中浮現淡淡的笑意:“你謝我做什麼,又不是我救得你。”
溫梨笙也不知道自己謝什麼,就是覺得要謝謝他。
她想起當初他初入沂關郡時,在峽谷上與她相遇,謝瀟南問出那句“沂關郡郡守溫浦長,與你是何關係”的時候,恐怕就已經認出了她是當年落在他家魚池裡,抱著大龜咕咚咕咚喝水的小姑娘。
起初那些日子的相處中,他冷淡也好,兇惡也罷,卻從未做出過傷害她的事,甚至在制定好了完整計劃的情況下,因為遷就和縱容她而一再打亂。
雖然看起來次次都情況危險,但她才是最安全的那個。
他其實就是一個心軟而溫柔的少年,只不過披上了冷漠的外衣,讓人不易察覺罷了。
溫梨笙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脖子,親暱的表達內心的喜歡。
謝瀟南有些亂了方寸,將頭偏過去,喉結輕滑,低聲說:“到你了,隨便跟我說些什麼,長時間的安靜會讓我想要睡覺,我現在需要保持清醒。”
溫梨笙鬆開他,又乖巧地坐下來:“那我給你講講我七歲的時候單挑街頭惡犬的事吧。”
溫梨笙用足了修飾語,把她曾經的輝煌事蹟添油加醋的給謝瀟南講,時不時還要問他一些話,讓他出聲回應。
但謝瀟南失血有些多,漸漸的溫梨笙就發現他精神遠不如之前,隨時一副要睡過去的樣子,且她一摸謝瀟南的手,發現他原本溫熱的手掌竟開始泛涼。
溫梨笙又開始驚慌,捧著謝瀟南的腦袋說:“世子,你看著我,別睡過去。”
謝瀟南看起來有些疲倦的睜開眼睛,看著滿臉擔心的她,淡笑一下:“你繼續說,我不睡。”
於是溫梨笙不停地說,不停地說,見他想要閉眼睛,就捏著他是手,捏他的指關節,撓他的掌心。
誠然這對現在的謝瀟南來說十分煎熬,但他若是在這種情況下睡去,傷勢會變得更糟,溫梨笙不敢懈怠。
將近兩個時辰,她沒有一刻停歇,嘴巴都說幹了,嗓子也變得喑啞,把她能吹牛的事從七歲講到了十五歲,謝瀟南的回應越來越少,最後他好像半昏迷了,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只是偶爾會動一下手指頭。
溫梨笙強撐著,堅持著,終於等來了風伶山莊的人。
風伶山莊一向提著黃燈籠找人,溫梨笙聽見有人喊她就急忙跑出山洞,看見黑暗之中有星星點點的黃燈籠移動,長時間緊繃著神經頓時裂開,她哭喊著回應:“我們在這——!”
她的呼聲得到了回應,那些人衝著這邊快速而來。
溫梨笙回到山洞裡跪坐在謝瀟南身邊:“世子,世子你醒醒,有人來救你了!”
謝瀟南睜開眼睛,耗盡了精神力之後他看起來很虛弱,他看了看溫梨笙,眸中倒映著她落下淚水,慌張和喜色交織的臉,而後身子往前一探,在她耳邊輕輕落下一吻,嘉獎似地呢喃道:“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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