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繼母不慈

首頁
關燈
護眼
字型:
第120章 第 120 章

 隔日尹明毓醒過來的時候, 謝欽早就已經隨聖駕出京。

 昭帝究竟是如何打算的,無人知曉,然聖駕行了半日路過縣城之時, 他忽然提出暫停, 要去縣上微服私訪。

 隨行眾人自然要勸阻,謝欽縱是有幾分猜測,也與眾人一般進言勸阻, 請陛下以安危為重。

 而昭帝一意孤行,執意要去。

 眾人無法, 只能換上常服隨行,皇孫中年長些較為謹慎,也有可能是故意表現,眼裡含著明顯的擔憂, 而年紀小些的, 則是興奮居多。

 一行人換了極為普通的衣服, 也並不如何低調地進入到縣城之中。

 不知是不是巧合, 縣城一個大戶人家娶妻,重金請了許多表演之人走在婚車最前方, 吹吹打打地沿街而來。

 本來路上人就極多,迎親隊伍越是走近,人越是擁擠, 昭帝身邊裝作普通護衛的龍武軍也被擠得四散開來。

 謝欽有之前上元燈會的教訓,即便有所猜測, 也不隨人群而動,始終待在昭帝身邊。

 昭帝平靜地看他一眼, 便收回視線。

 謝欽心有所動。

 下一瞬, 一大群乞丐忽然跑出來, 堵在婚車前,敲打碗要喜錢。

 他們身上髒兮兮的,但凡靠近,旁人便會露出嫌棄之色。

 迎親隊伍中有人嫌他們晦氣,大聲喝斥:“臭乞丐!滾!”

 乞丐們被人驅趕也不怕,滑不溜丟地鑽來鑽去,甚至彷彿故意一般撞到人身上去,然後迅速離開。

 百姓們慌忙躲閃,騷動起來。

 昭帝在一眾護衛的保護之下,撥開人群,退出人群。

 謝欽看了一眼仍然在人群之中的皇孫們,想起昭帝的眼神,便也緊緊護在昭帝身側,無暇顧及皇孫們。

 一眾護衛護著昭帝,迅速進了一家酒樓,酒樓一樓也有不少躲進來的百姓,他們上到二樓之中,才算是徹底脫離騷亂。

 謝欽跟在昭帝身後,走向窗前。

 底下還亂著,不過沒有方才那般擁擠了。

 他們居高臨下,能夠清晰地看到下面的情景,迅速捕捉到皇孫們的身影。

 好幾個年紀較小的皇孫,直接嚇得哭出來,被護衛抱起來往邊緣走。

 人潮中間有兩個年長的皇孫,在擁擠之中被百姓碰到,毫不猶豫地伸手大力推開,完全不管百姓跌倒可能會被踩踏或是受傷。

 不遠處,還有個皇孫,直接揭露身份,斥道:“我是皇孫,是成王三子,誰敢放肆!退開!”

 不止他一個皇孫在用身份喝退周遭的百姓,百姓們聽到他們的話,生怕冒犯,很快便讓出一片空間來,但又悄悄打量著皇孫們全身,神色各異。

 其中也有五個皇孫頗為冷靜,不哭不鬧不傷害百姓不直接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分別是定王二子、三子,成王二子和平王長子、二子。

 成王二子和定王二子已經成年,平王長子今年十五歲,平王二子今年十四歲,定王三子最小,才十一歲。

 昭帝的目光著重落在了較年長的皇孫身上,衝下頭微微一擺手,便有人悄悄靠近皇孫,趁人不注意迷暈後,迅速帶離。

 謝欽微訝,“陛下,這……”

 而五個皇孫之中,成王二子和平王二子皆發現有“歹徒”行兇,迷暈皇孫帶走,但是他們不知為何,沒有聲張。

 昭帝看著兩人,面無表情,“可是覺得朕急躁?”

 謝欽也瞧見了那兩位皇孫的視而不見,微微搖頭,陛下聖體欠安,自然想要儘快擇出合適的人選,他只是沒想到會用這種方法。

 而且,還有平王之子……

 難道陛下還未徹底放棄平王一脈嗎?

 這時,昭帝掩唇劇烈地咳了幾聲。

 謝欽回神,立時走上前,擔憂地問:“陛下?”

 昭帝壓住咳,擺擺手,離開窗前,坐在桌旁。

 謝欽為昭帝倒了一杯水,奉給昭帝,隨後便立在一側。

 不多時,護衛們陸陸續續護著皇孫們回來,唯獨少了那三位皇孫。

 年紀小的皇孫們面上還殘存著淚痕,只是不敢在昭帝面前哭,卻也心有餘悸,做不出別的舉動。

 年長的幾位一到昭帝面前,再不復方才在底下的模樣,皆關心地問候昭帝安危,爭著搶著表現,生怕教旁人領先。

 就連同父的親兄弟不見了,都沒注意到。

 “朕無事,爾等可有受傷?”

 昭帝的病容無需裝,只稍稍較方才與謝欽說話時氣弱幾分。

 皇孫們皆未曾懷疑,紛紛回答“沒有事”。

 昭帝掃過眾人,皺了皺眉,問道:“還未找到他們三人嗎?”

 偽裝成護衛長的龍武軍馮郎將恭敬回稟:“回陛下,臣已經派人大力搜尋。”

 其他皇孫們左右看,這才發現少了三個人,成王二子和平王二子也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似的,扭頭去看。

 而定王和平王兩家的其餘皇孫只稍微一滯,霎時便露出著急之色來。

 定王長子甚至焦急擔憂地說:“陛下,孫兒擔憂兩位弟弟,想親自去尋。”

 其他年紀較長的皇孫不甘落後,也都表態,要親自去尋人,成王二子和平王二子掩飾自身,跟其他人一般。

 昭帝威嚴道:“爾等皆是皇孫,怎能以身涉嫌,龍武軍自會去搜尋。”

 馮郎將出聲勸道:“陛下,方才騷亂,恐怕已經暴露了您和諸位皇孫們的身份,不若先回聖駕儀仗處等候,臣定然盡心盡力找尋三位皇孫。”

 主動曝出身份的皇孫們神色微變,昭帝並未責怪他們,直接起身,帶著這些皇孫們先回聖駕儀仗保證安全。

 謝欽受命留在此地等候訊息,恭送昭帝離開之時,望著昭帝身後一眾皇孫,知道他們已經徹底被昭帝排除在外。

 另一邊,三位皇孫被帶到了同一個荒廢宅子的不同院子,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全都被搜走,然後捆了手腳,單獨扔在了一間破屋子裡關押。

 而每一間屋子都有一個極難察覺的洞,能夠將三個皇孫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洞後的人面前都有筆墨,將如實記錄。

 動手的人不能損害皇孫們的身體,是以迷藥劑量極輕,很快三人便陸陸續續地醒過來,面對陌生的環境,皆有些無措。

 三個皇孫都沒有妄動,聽了會兒動靜,方才小心翼翼地動作。

 定王二子爬起來走到門邊悄悄觀察,平王長子和定王三子則是先檢查了身上,才各自起身去觀察外面的情況。

 他們院子裡的情況全都是相同的,有三兩個男人坐在院子裡吃酒嬉笑,手裡擺弄著從他們身上弄來的值錢東西。

 院子裡其他屋子的門窗全都封死緊閉,從三個皇子的角度看不出內裡。

 此時天還大亮著,三人都沒有亂動,只一邊觀察著外面,一邊小心地磨斷手腕上的麻繩。

 院子裡的男人們漸漸酒醉,吐露出一些醉話——

 “沒想到今日碰見了肥羊,以後出手,肯定賺一大筆。”

 “哈哈哈哈……之前迷暈那些小崽子,賣出去也沒這些東西值錢。”

 “不知道老六他們得了什麼東西,還跟咱們藏著掖著。”

 “好像是跟咱們弄過來的小子一起的,肯定不會比咱們拿到的東西差。”

 “他們那衣服料子,看著可不一般,會不會惹麻煩?”

 “咱們這宅子隱秘,除非挨家挨戶地搜,否則找不過來。”

 “咱們在衙門有報信的人,可不怕搜,嘿嘿……”

 “就是,鬧大了趕緊跑,換個身份,還不是照樣快活!”

 “來來來,喝酒喝酒,明天城門一開就得把人運出去。”

 ……

 三個皇孫聽到了意思大致相同的醉話,皆有所思。

 隨即,年紀最小的定王三子率先磨破麻繩,手腕上甚至被磨出了血跡,也都忍著沒吭聲。

 平王長子和定王二子是差不多的時間,都晚他一刻鐘左右。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那些人開始顯露出醉意。

 定王二子率先耐不住性子,在周圍觀察了一圈兒,都沒有能用的東西,只能握緊拳頭,就悄悄弄出了點聲響,引人過來。

 他院子裡守著的倆人聽到動靜,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腳步凌亂地走過來。

 定王二子躲在門邊,他一進來,便一拳頭垂在來人後頸上。

 那人當即便暈倒在地,一動不動。

 定王二子繼續躲在門後,等另外一個人察覺到異常過來檢視,故技重施,打暈了對方。

 他小心地踏出這屋子,在院門口檢視一二,便隱藏行跡,什麼都不管地溜出去,“順暢”地躲過歹徒,離開了宅子。

 而他一走,那兩個暈倒的男人便揉著脖子爬起來,養尊處優的皇孫們那點力道和精準度,根本不至於打暈他們。

 他們也沒出去,就坐在原地,如果有情況隨時倒下。

 但另外兩個皇孫極耐得住性子,始終沒有動靜。

 待到夜深,整個宅子全都靜下來,看守的男人們裝作放鬆警惕,有的進屋睡覺,有的昏昏欲睡的值守。

 剩下兩個皇孫才小心翼翼地從各自被關押的屋子裡出來。

 平王長子出來之前,弄出一點細小的聲音,見沒有人發現,方才去其他封著的屋子檢視。

 他透過縫隙的一點光,就看到屋裡似乎有人,還是小孩子,憤怒不已,便想要撬開門救人。

 另一頭,十一歲的定王三子藉著身形小巧,貼著牆角走出來,先摸到了他親二哥之前被關押的地方,找人的時候看見了被困住的小孩子和“昏死”的兩個男人。

 定王三子沒有立即救人,退出去又摸到平王長子那個院子,正好聽見了細微聲響,一探頭就看見了他的動作。

 定王三子在地上摸索片刻,找到一個石子,倏地扔向對方。

 平王長子一驚,迅速作出防備的姿態,扭頭看去。

 定王三子露頭,衝他擺手,怕他看不清,還露出的多一些,又迅速縮回去。

 平王長子認出是他,這才放鬆下來,繞著中間醉倒的三個男人,走出來和堂弟匯合。

 定王三子拽著他,悄聲道:“咱們先逃走,稟報陛下來救人。”

 平王長子卻道:“我聽他們說,很早就要走,若是發現咱們不見了,萬一傷害那些孩子怎麼辦?”

 “我剛才看見那個院子裡有暈倒的人,不知是誰先逃走了。”定王三子指向院子的方向,勸說,“可能很快就來人了。”

 定王三子怕他堅持不走,露出手上的傷,極為害怕道:“碩堂兄,我害怕。”

 一邊是可能被拐的孩子,一邊是堂弟,平王長子為難了一瞬,終於作出決定,先帶著堂弟出去。

 兩個皇孫一翻牆離開宅子,辨別方向之後,完全沒有溝通便一同奔向縣衙。

 他們都聽見了那些人說的“報信”的話,但兩人都認為他們不見了,陛下一定會尋找,肯定在縣衙等著。

 而他們一走,宅子裡的人便放出訊號,那些在外面假作搜尋的人立即便找過來,正好碰見了兩位皇孫。

 兩位皇孫見到眼熟的龍武軍校尉,皆是一喜,平王長子立即指路,讓他們去抓捕那些人。

 定王三子則是不再出聲,只任由龍武軍帶他去縣衙包紮傷口。

 謝欽垂眸坐在縣衙裡,安靜地等待,縣令坐立不安地坐在他下首的椅子上,大氣不敢出。

 龍武軍一帶兩位皇孫回來,縣令立時便彈起來,緊張地望出去。

 謝欽起身,大步迎出去,在平王長子秦碩和定王三子秦碭身上掃過,立時發現了秦碭手腕上的傷口,叫人來包紮。

 隨後,謝欽稍顯嚴肅地追問道:“只二位皇孫嗎?”

 兩個小皇孫聽他一說,才知道先逃出去的是誰,但他們誰都沒見到。

 平王長子只當那位堂兄只顧著逃出去,不知道他們也被抓;同父異母的親弟弟秦碭卻是垂著頭,微微收緊手,他不相信。

 謝欽的視線一直留意著兩人的神色,若有所思。

 那頭,其他龍武軍們包圍了那個舊宅子,假模假樣地抓捕了人,又救下了那些孩子,順著宅子周圍尋找,終於找到了“迷路”的定王二子。

 定王二子見到他們也是一喜,得知另外兩位遇險又脫險的皇孫是誰之後,臉上只有喜色和慶幸,然後便是頻頻後悔道:“我實在不知,竟然還有堂弟和三弟在那兒……”

 龍武軍們只沉默聽著,唯有校尉簡單地安撫他幾句。

 他們“找到”了三位皇孫,一行人在縣衙匯合後,連夜出縣城,去向昭帝報平安。

 昭帝疲累地靠在御輦上,支著頭閉目養神。

 其他的皇孫們也都沒法兒睡著,在各自的馬車裡等候,私底下如何想且不說,一見三人回來,皆圍上前去關心,一派兄友弟恭之象。

 昭帝召三人到御輦前,看了看三人,說了兩句話,便讓他們回馬車,叫郎將馮衛來說話。

 馮郎將呈給昭帝幾張紙,便退下去。

 按理來說,昭帝已經考驗完皇孫們,可以原路返回宮中了,但他叫御駕啟行,繼續前往龍榆山行宮。

 謝欽對三位皇孫考驗的情形不得而知,然他從昭帝的略顯激進的行事之中預感到,這事兒應該很快會有定論,不必急於一時。

 天明之時,御駕終於抵達行宮,昭帝直接叫了御醫進寢殿,謝欽安靜地候在殿外。

 兩刻鐘後,太監總管出來通知:“謝大人,陛下已無礙,請您先回去休息。”

 謝欽向殿門一禮,緩步離開。

 然殿內,昭帝並未睡下,他蒼老的手裡拿著記錄秦碩一舉一動的那張紙,出神。

 此時京中還未得到任何關於皇孫們出事的訊息,陛下暫離京城,朝中有右相和一些重臣,照常運轉。

 只極少數一些人,察覺到這平靜之下的暗潮洶湧。

 尹明毓起得晚,但今日謝策上完早課,見她還沒出現,便來到東院。

 他雖小卻也知禮,不能闖進母親的屋子,便到廊下牽了羊在庭院裡轉悠。

 然而他再是剋制不發出聲音,也控制不了羊咩咩叫,尹明毓還是聽到了。

 她醒來還奇怪,今日草怎麼堵不住羊嘴了,招金兒進來一問,得知竟是謝策在外面,便按了按額頭。

 “我還能失信不成,這麼早過來。”

 金兒看了一眼外頭亮堂堂的天,實話實說道:“娘子,不早了。”

 尹明毓微微打了個哈欠,起身穿衣服。

 他們這次回來,謝夫人體諒他們只待一些時日,沒讓尹明毓跟著管家理事,也沒讓他們早早起來請安。

 開始尹明毓以為是因為他們長途跋涉,謝夫人心疼,等謝欽去請安,發現母親竟然晚起的時候,對著尹明毓恍惚了許久,比他發現謝老夫人越老越頑童似的,還要反應強烈。

 當然,謝欽再是震驚,也不會似旁人那般失態,尹明毓就繼續若無其事地該做什麼做什麼。

 人如若一直繃著,只緊不松,能一直繃住倒還好,否則一旦有變故,很容易崩潰。

 而謝夫人確實變了些。

 謝家只剩下謝家主和謝夫人、白知許之後,謝夫人那點細微的不平衡稍稍轉化,她也開始試著撒手了。

 白知許沒訂婚的時候,她讓白知許學著管家,分給白知許一些府裡的事務;白知許訂婚後,她親孃不管事,謝夫人便帶著白知許親自料理婚禮的一應事宜,主要由白知許做。

 謝夫人嚐到了撒手的好處,就不再像以前似的事事都親自料理。

 如今整個謝家,只有謝家主仍舊矜矜業業。

 尹明毓想到一日只能見短短一面的右相大人,十分崇敬他為大鄴和謝家付出的一切。

 至於人一直松著,偶爾才緊一緊會如何……尹明毓覺得,她更有彈性了。

 就比如現下,謝策知道她已經起床,噠噠跑進來,行禮後興沖沖地問:“母親,我們能早點出門嗎?”

 尹明毓笑容滿面的問:“當然可以,小郎君如此好學嗎?”

 謝策是想早點兒見到葉小郎君,一起讀書也好,便點點頭。

 尹明毓摸摸他的頭,笑道:“那便早些出門吧。”

 不過出門前,尹明毓準備了一樣兒東西。

 謝策看見,還問了是什麼,尹明毓只神秘的笑笑,沒有回答。

 他們辭別謝夫人,便乘馬車離府。

 總這麼奔波,其實有些遠,但若是住到莊子上去,謝家主和謝夫人他們就沒法兒日日見到她和謝策了。

 只能暫且忍耐。

 他們的馬車出城門時,尹明毓敏銳地察覺到視線,立即便從馬車窗望出去,然而只有普通的行人和攤販,並無異常。

 她對人的視線極為敏感,感覺那視線有些強烈,不像是普通好奇的人。

 城門口有旁人正在出城,謝家的馬車稍稍慢下來,尹明毓不禁又看出去,左右打量,正好看見一輛熟悉的豪華馬車緩緩駛出。

 馬車窗上,一張熟悉的豔麗的面孔,正是渭陽郡主,她也向尹明毓看過來。

 兩人對上視線,神情皆極為平靜,不過距離有些遠,尹明毓看不出對方眼中的情緒。

 而後,尹明毓向渭陽郡主點頭示意,渭陽郡主也對她淺淺一點頭,便移開視線。

 渭陽郡主的馬車離開,謝家的馬車也啟行向城外走,尹明毓便坐回去。

 謝家的馬車消失在城門之後,尹明毓最先感受到視線的方向,一個面貌普通、過目即忘的男人從牆角走出來,多看了幾眼城門,才轉身離開。

 城外,謝家的馬車上,謝策滿心期待,不覺得奔波辛苦,出城後就趴在馬車窗上,笑呵呵地看著不斷後退的草木,小腳一晃一晃的。

 尹明毓不再在意視線的事兒,便也從另一側車窗望出去。

 田間有農民在耕種,春種滿地種,祈求今年好年景,秋收一倉糧,待過了冬,又是下一年的輪迴。

 “母親,您在看什麼?”

 尹明毓指向光禿禿的田地,道:“我在看春生夏長,秋收冬藏。”

 謝策歪歪頭,看向明明在飛速退去仍舊完全一樣的田地,天真道:“先生說,土地是百姓的命,我和葉哥哥長大會做好官,守好百姓的命。”

 尹明毓眼神極溫柔,輕輕揉揉他的後腦勺,柔聲道:“既是如此,就從好好讀書開始吧。”

 謝策重重地點頭。

 這是他自己答應的,是以尹明毓見到葉大儒之後,完全沒有任何障礙地,請他這些日子嚴格教導謝策,一定不要客氣。

 尹明毓還說了謝策路上的話,以此來佐證謝策的決心。

 她還看著葉小郎君,欣慰道:“我們小郎君先前只是按部就班地啟蒙讀書,未曾想才跟葉小郎君玩一日,便如此向學,還和葉小郎君一起有了做好官的志向,我真是欣慰。”

 葉小郎君茫然地看向謝策,他何時說過這樣的話?

 謝策兩隻小手互相撥弄,垂下頭。

 而葉大儒感動極了,捋著鬍鬚滿意地看著兩個孩子,肯定道:“你放心,老夫定然好生督促他們。”

 尹明毓道謝,手放在謝策的背上,放心地輕輕一推,謝策便腳步沉重地走到葉大儒面前。

 葉大儒扶著兩個孩子的肩,對尹明毓溫和道:“我對策兒實在愛才心切,日後帶廉兒各地遊學,興許會到嶺南去。”

 謝策倏地抬頭,驚喜地望向葉小郎君。

 葉小郎君眼裡也有些許歡喜,他也是樂意跟謝策玩兒的。

 尹明毓也一臉驚喜道:“我家郎君在南越整頓學風,正需要您這樣德高望重的大儒,您若是能來,我們掃榻以待。”

 葉小郎君若是能去南越,她豈不是可以徹底丟下謝策去玩兒了?

 於是尹明毓極力遊說道:“先前策兒的啟蒙先生說,若能教化一方百姓,乃是不世之功,您若是能來,是嶺南的福氣。”

 “老夫不敢當。”

 葉大儒擺手謙虛,他本來只是剛剛有了個念頭,還未確準,但聽尹明毓此言,又見兩個孩子皆期望的神情,便真的考慮起來。

 尹明毓也不多說,請他認真考慮,便不再打擾他們讀書。

 銀兒抱著個長長的木盒進來,又隨她出去,問道:“娘子,這字不送了嗎?”

 尹明毓搖頭,“收好,萬一葉小郎君不願意去嶺南了怎麼辦?”

 銀兒聞言,便點點頭,傍晚又將這木盒原路帶回了謝府。

 謝夫人晨間就見尹明毓的婢女抱著這木盒,晚間又見她抱回來,便問了一句。

 謝策也好奇,盯著木盒瞧。

 左右也不用了,尹明毓便教銀兒拿給謝夫人看。

 銀兒莫名有些不好意思,開啟木盒後,取出卷軸,垂著頭緩緩拉開。

 謝夫人看清卷軸上的字之後,沉默許久,對尹明毓道:“你真是……用心良苦。”

 謝策探頭看去,看見了熟悉的字,眼睛轉了轉,伸出小手,問:“母親,能給策兒嗎?”

 尹明毓隨意地擺手,銀兒便捲起字,遞給了他。

 謝策抱著卷軸,放進木盒裡,抱走。

 第二日,他又早早來到東院,不過這一次,沒牽著羊滿院子走,而是讓婢女給羊套上了鞍,然後把羊牽了出去,將木盒掛在了它的身上。

 尹明毓起來沒看到羊,知道謝策牽走,也沒理會,再次出門時也沒特意注意羊。

 謝策牽著羊走在她身側,尹明毓這個方向看不到它身上揹著什麼,就一直沒有發現。

 午後,她在山上亭子裡賞景時,謝策的婢女找過來,說兩個小郎君鬧彆扭,尹明毓極莫名其妙。

 謝策和葉小郎君怎麼會鬧彆扭呢?

 金兒銀兒也不理解,葉小郎君年長且讓著謝策,謝策又機靈討喜,他們鬧彆扭實在讓人無法想象。

 但小孩子吵架打架極為尋常,尹明毓越是想象不到這兩個孩子為何會鬧彆扭,越是感興趣,當即便起身回葉大儒的院子。

 院子裡,兩個孩子沒有吵架,不止沒有吵架,葉小郎君繃著臉拿著書咬牙切齒地念一句,謝策就委屈巴巴地跟著葉小郎君念一句。

 “母親!”

 尹明毓一出現,謝策得救一般,走過來扯住她的手,又軟軟地叫了一聲“母親”,然後看向葉小郎君。

 而葉小郎君即便看起來有些不高興,還是走過來對尹明毓一板一眼地行禮。

 剛才的畫面,尹明毓是沒想到的,她有些好奇地問:“你們怎麼了?”

 葉小郎君不高興地瞪了謝策一眼,又瞥向一邊。

 謝策覷了他一眼,討好地衝尹明毓一笑,“策兒只是送了葉哥哥一件禮物……”

 “什麼禮物?”

 謝策看向葉小郎君,葉小郎君沒瞧他,側身讓小廝拿過來。

 片刻後,小廝拿著個木盒過來。

 尹明毓主僕三人看著那熟悉的木盒,“……”

 葉小郎君拿出卷軸,又兇狠地看了謝策一眼,展開。

 卷軸上,熟悉的大字——距離科舉還剩五千餘日。

 葉小郎君咬牙切齒道:“我要和謝策共勉。”

 尹明毓一下子笑出聲來。

 葉小郎君顯然還沒見識到這位長輩的壞心眼兒,不敢相信地看著她。

 尹明毓抿住嘴角的笑,眼裡的笑意卻還是跑出來,解釋道:“謝策手腕還軟,哪能寫得出來?這是我寫的。”

 她當時之所以寫和謝策一樣的幾個字,是估摸著兩人的年歲,可能是同科……

 而葉小郎君才比謝策大兩歲,尹明毓本來沒指望葉小郎君會懂,可真見了葉小郎君的反應,不得不說,確實比謝策的反應有趣的多。

 葉小郎君看看字,又看看謝策,他見過謝策的字,確實不是他的字跡。

 尹明毓道:“謝策沒跟你說嗎?他父親親筆手書一幅一模一樣的字,掛在他屋裡,以此勉勵他。”

 謝策忙道:“葉哥哥,策兒是想跟你一起讀書。”

 葉小郎君不是不想讀書,也不是不想和謝策一起讀書,可人生第一次,拿著一個輕飄飄的東西,知道了什麼叫“重若千金”。

 他稚嫩的臉上滿是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沉重。

 尹明毓自個兒都玩兒呢,哪能真逼著孩子時時刻刻讀書,半點不得閒,便教葉小郎君收起那字,說帶他們去騎羊,還要了一根胡蘿蔔。

 葉小郎君不明所以,卻也讓小廝去取了。

 尹明毓拿到胡蘿蔔,用繩子繫上,又讓人找來根長棍,綁上,然後舉在羊頭前面。

 羊是個貪吃的羊,就追著胡蘿蔔走。

 謝策想玩兒,就讓葉小郎君坐在羊背上,他在前面引著羊走。

 他們騎了一會兒,慢慢走已經滿足不了,又想要跑。

 別人家的小郎君小娘子學騎射,都是從小馬駒開始,唯有這兩個,是從騎羊開始。

 尹明毓看天色還早,就帶著兩人去了山下騎,漸漸走得遠了些。

 護衛們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

 忽然,路邊的乾草飛起,一群蒙面人躍起,一些人和謝家護衛纏鬥,有幾個則是握著刀將尹明毓幾人團團圍住。

 蒙面人刀尖指著尹明毓,衝護衛們威脅道:“住手!否則傷到謝少夫人和謝家小郎君,怪不得我們。”

 刀尖向裡,圍成一個嚴實的圈兒。

 金兒和銀兒一人一個,抱緊葉小郎君和謝策,防備地看著這些黑衣人。

 尹明毓一個人站著,看著那些蒙面人,滿心都是——為什麼她如此倒黴?又來?

 蒙面人眼睛看著謝家的護衛,命令:“放下刀。”

 護衛們看向尹明毓和謝策,不敢動。

 蒙面人刀尖微微向前,又大聲喝道:“放下刀!”

 尹明毓向後微微傾了傾,稍稍遠離他手裡的刀,心裡也慌,故作不耐煩道:“你在嚇唬誰?拿穩了!”

 蒙面人瞪向她。

 氣氛極為緊繃,葉小郎君第一次見到這樣可怕的場面,害怕地縮在銀兒懷中。

 偏偏,在場有個極不在狀態的人。

 謝策眨著大眼睛,興沖沖地問:“又請我們做客嗎?”

 其他人:“……”

 能不能尊重一下劫持?

如果您覺得《繼母不慈》小說很精彩的話,請貼上以下網址分享給您的好友,謝謝支援!

( 本書網址:https://m.51du.org/xs/161506.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