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溪生氣了。
青雁趴在浴桶沿可憐巴巴地喊:“聞溪姐姐。
聞溪姐姐?”
她一連喊了幾聲聞溪還是不理她徑自坐在一旁收拾衣物。
青雁服軟態度真摯地認錯:“聞溪姐姐我知道錯了我不該不等你回來就跟何平走。
我更不該輕易相信別人。
可是聞溪姐姐你知道呀我就是有容易輕信別人的毛病我很努力地在改了。
保證沒有下一次”
信誓旦旦。
聞溪將手中疊好的衣服重重放下無奈地看向青雁。
青雁立刻彎起眼睛燦爛地笑拱著雙手向小狗兒討食一樣晃著——撒嬌。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出了事送親的百餘人都脫不了干係公主殿下也可能被抓回來。”
“知道知道。
青雁保證不會再出差錯了姐姐別生氣了……”青雁聲音軟綿綿的更親暱地直接喊姐姐。
聞溪瞧著她撒嬌討好的樣子心裡忽然不忍。
她有個親妹妹也就是青雁這麼大的年紀從小做錯事就喜歡姐姐長姐姐短地撒嬌。
聞溪知道這事兒倒也不能全怪青雁大意。
哪個公主身邊不是一堆伺候的人?
算上她與青雁真正的花朝公主出京帶了十個侍女。
只是當初公主離開時假做了一次事故讓她身邊的另外八個侍女假死一併跟著公主逃走了。
又因為聞溪還在教青雁種種在青雁更像公主前免得旁人生疑並不許侍衛靠近。
除了聞溪青雁身邊再無可走動之人。
再說何平本就是為數不多知道實情的人之一之前也偶爾會給李將軍帶信兒。
青雁起初沒有懷疑也屬正常。
聞溪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心有餘悸。
她板著臉嚴肅地說:“日後小心些莫辜負公主對你的期望。”
“我曉得的。”
哄好了聞溪青雁捧起一捧水看水珠兒從指縫間一滴滴重新落進桶中。
她隨口說:“我的命是公主救的自然要知恩圖報。”
聞溪目光有些複雜。
她起身走到青雁面前放緩了語氣問:“摔下去可傷著了?”
青雁立刻不再玩水仰起臉來漂亮的眼睛霧濛濛的:“後腰可疼了……”
又撒嬌。
聞溪嘆氣。
青雁從水裡站起來水聲凌凌。
美人出浴是美景只是雪瓷玉肌遍佈淤青擦傷。
聞溪一句話不說去拿來外傷藥給她上藥。
青雁瞧上去嬌嬌嫩嫩的可是畢竟是從小吃過苦的。
磕了碰了並不當回事。
她說後腰疼聞溪一看果然有一道紅條條像鞭子抽—出來的。
“你剛剛說是寺裡的僧人救了你?”
聞溪問。
青雁仔細回憶了一番緩緩搖頭慢吞吞地說:“我想明白了。
他不是要救我是怕我壓壞了他的花。”
青雁歪著頭去看屋角架子上的紅袈裟自言自語:“古怪的酒肉和尚……”
是夜青雁和聞溪同榻而眠。
子時過了聞溪因煩躁的夢醒來發現身邊空無一人立刻驚醒。
心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擔心青雁再闖禍。
聞溪猛地坐起來卻發現青雁在屋裡呢。
青雁將屋子裡的小方桌搬到了角落裡燃了一根蠟燭在讀書。
她一手輕輕翻動書頁不發出一點聲音另一隻手隔在火苗另一面罩著光將昏黃的燭光攏在方寸間隔得遠些的床榻一點光都照不去。
青雁並不是最好的替代人選公主身邊旁的宮女都比她合適。
她到花朝公主身邊不到半年且初時被敲碎了腿骨這半年大多躺在床上度過。
可是不是隨便找一個人都能說是陶國的第一美人。
在可以選擇的人中只有青雁這張臉有可信度。
“大半夜折騰什麼立刻去睡覺。”
青雁讀書太認真聞溪走到面前都沒發現。
她嚇了一跳“啊”了一聲手一抖打翻了燭臺她又立刻手忙腳亂地扶起蠟燭。
然後仰著頭衝聞溪歉意地笑:“影響到你了。”
“睡得遲明日臉色難看沒個公主的樣子。”
聞溪訓斥。
青雁很想說她帶著幕籬誰也看不見她的臉色。
不過她並沒有辯解笑著說好伸了個懶腰乖乖去睡覺。
聞溪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書也重新躺下。
有些人生在玉臺有的人從淤泥中掙扎而出。
本就不同何必過分苛責?
有時候態度比結果更重要。
盡人事聽天命——聞溪如是想。
翌日清晨伏泉明冒著細雨腳步匆匆穿過寺宇去見段無錯。
蓑衣之下他穿著羿國京都禁軍的甲冑。
“殿下這是皇后娘娘送來的書信。”
伏泉明說道。
“皇嫂寫信予我?
寫錯名了吧。
不看。”
段無錯隨手一扔將信扔進炭火盆。
“這是兵部鄭將軍送來的信。
邊境戰事不平朝中多位武將前幾日跪在長安殿請陛下派遣殿下……”
段無錯打斷他的話:“本王暴戾至永晝寺修身養性接受佛法薰陶。
佛門五戒一戒不殺生本……貧僧深以為意。
怎能因紅塵凡事破戒誤修行。
阿彌陀佛。”
伏泉明目瞪口呆。
段無錯起身邁步出去。
“殿下要去何處?”
段無錯立在簷下回過頭來一身青色僧衣乾淨無雜。
簷下雨滴綿綿淌落晨曦的光發白將世間萬物鍍上一層柔和的光影。
縱是男子縱是早就知道段無錯容貌。
此刻伏泉明望著逆光昂立的段無錯還是怔了一下。
璞玉為骨仙人持筆才能描刻出這般鍾靈毓秀之人。
文人墨客所造所有形容男子好容貌的詞用在他身上都顯累贅。
若說他風光霽月風度翩翩舊時談笑間將近萬人削為人彘烹為狼獸食。
若說他暴戾冷血偏又生了這樣一副惑人皮骨。
笑時如沐春風。
怒時笑眼含悲憫。
湛王段無錯。
他是羿國的神。
“去聽聽老和尚們今兒個早課念什麼經。”
段無錯拿起掛在門口的斗笠緩步往外走。
一個小和尚在院子裡掃磚路上堆積的雨水。
段無錯經過時腳步未停隨口說:“不二跟著一起去聽聽磨磨性。”
追出來的伏泉明看清不二的臉頓時呆住了。
這……分明是當初他的上司如今怎麼剃度當了和尚?
不二衝伏泉明聳聳肩摸了摸光頭跟上段無錯。
不二自己也挺懵的明明是湛王代帝出家被剃了頭髮的卻是他。
他這滿頭青絲不是永晝寺裡的大和尚給剃的而是山寺歲月長段無錯閒來無事拿他的腦袋瓜練刀法。
還不是一次剃完哪日開心了剃一撮。
能讓湛王親自操刀剃頭這是多大的榮耀?
不二一臉驕傲地摸著自己的光頭。
當然了最初時他也是怕的生怕王爺一個興起手裡的刀子向下一戳將腦漿挖出來研究什麼新糕點。
伏泉明也撓了撓頭。
他沒想到自己的上司剃了光頭不戴帽子後竟然這麼矮。
這僧衣一穿還……挺秀氣的。
今日一早雖然仍舊淅淅瀝瀝地下著雨但是瞧著天氣不會再像昨日那般惡劣。
李將軍便帶著和親隊伍下山。
畢竟是佛門之地有女眷居住總是不宜。
只是可惜近百人收拾好行囊準備下山走了沒多久發現山路結了一層冰。
想來下方的官路上也是溼滑難行不得不折回來再留宿一日。
盼著今日豔陽高照將路上的冰化開更容易前行。
至於何平李將軍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
不過兔子急了還咬人何平知道這樣的大秘密。
又是在羿國的地盤。
所以李將軍只是派了些侍衛追蹤何平下落暗中處理。
至少在青雁成功騙過羿國皇室前不敢聲張。
李將軍去向方丈道謝青雁和聞溪往昨夜休息的客房去。
吸取了昨日的教訓這次她們兩個身後跟著四五個侍衛。
還沒走過石門青雁就聽到了那夜的熟悉聲音。
她剛邁過石門看見迎面走來一高一矮的兩位僧人。
後面還跟著個人不是和尚。
她很快將目光落在了個子高的那一位僧人。
即使昨天晚上這個酒肉怪和尚只是為了防止她壓壞了他的花可到底是救了她。
不管出於有意還是無意她都該道謝。
青雁停下腳步候在路邊待段無錯走近她才開口:“和尚昨天晚上謝謝你。
哦……那件袈裟我交給了寺裡的小和尚他說他會問清楚是誰的袈裟給你送過去。”
段無錯停下腳步略抬了抬斗笠看向青雁。
濛濛細雨落在她的頭上柔軟的髮絲霧漣漣。
嬌小的身子藏在半身長的幕籬紅紗下。
紅紗也溼了不再輕盈沉甸甸地墜著。
“瞎。”
青雁怔了怔驚訝地抬起眼睛這才看清段無錯的臉。
緊接著又是一怔。
段無錯摘了斗笠扣在青雁的頭上。
他隨手一扣是歪的。
青雁急忙將擋了視線的斗笠擺正。
她望著段無錯轉身的背影脫口而出:“湛王”
仔細聽她的聲音裡還有一絲輕顫。
聞溪驚了一下。
話一出口青雁就後悔了立刻抿緊了唇。
段無錯停下腳步轉過身語氣尋常似隨口一問:“認識本王?”
“猜、猜的……”青雁一下子變結巴了。
巴掌大的小臉兒也嚇白了。
她是羿國人從小做丫鬟的時候沒做好差事婆子總是掐著腰擰她的耳朵在她耳邊恐嚇:“連這點活兒都幹不好落在湛王的手裡敲斷了胳膊腿兒煮熟喂狼的命哦”
作為她這個年紀的好孩子誰不是被湛王的兇名嚇大的呢?
雖然湛王也不比她大多少。
段無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聞溪輕輕拉了下青雁的衣角青雁回過神來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了顫想起現在的假身份硬著頭皮挺胸抬頭剋制著解釋:“人人都知道湛王代帝出家為先帝和蒼生祈福。
您穿著僧衣卻未曾剃度所以猜測您就是傳說中的湛王。”
段無錯還是沒說話落在青雁身上的目光也不曾移開。
頓了頓青雁又說:“還、還……還聽人說……羿國容貌第一者非湛王莫屬。
昔日不信今日才深信不疑。”
隔著一層紅紗青雁抬起眼睛再一次偷偷去看段無錯的臉。
她頭上戴著的斗笠上蓄了許久的一滴雨珠兒沿著斗笠滑落下來輕輕落在地面。
段無錯笑了。
他一笑青雁反而怕了
都說湛王段無錯從不動怒他總是笑著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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