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雁的雙頰不自然的紅因這氤氳的水汽也因這份無地自容的羞窘。
櫻唇沾了水珠襯得嬌豔欲滴。
她不敢看段無錯垂著眼微蜷的長眼睫輕顫。
溼漉漉的木勺抬著青雁的下巴。
“滴答”一聲木勺上的水珠兒滴落。
落在長衫上長衫溼了慢慢墜下去飄在水面。
長衫是青雁的緋紅之色。
浸了水後色澤漸濃成了殷紅。
紅色的長衫貼著段無錯淡青色的僧衣。
又沿著桶邊垂下來將薑黃的木桶裹了大半。
長衫衣襬無風自動若有似無地碰著僧衣。
“不過爾爾。”
耳畔傳來段無錯無甚情緒的評價。
他離得那麼近氣息拂面。
青雁的耳朵有一點癢。
紅色長衫相隔一個渾身僵硬一個雲淡風輕。
青雁水中的手攥緊不斷告訴自己現在是陶國的公主不該是這樣任人欺辱的反應。
她終於鼓足了勇氣抬眼望向近在咫尺的段無錯然後學著花朝公主往日動怒時的模樣略抬下巴雙眼微眯拖長腔調:“放肆”
聲音不高亦不慌。
含著慍倒也不至於氣急敗壞。
段無錯本要移開目光略詫異地將目光移回來望向青雁的眼睛。
四目相對世間萬物好似靜止不動。
“滴答。”
——是水滴的聲音。
“怦怦。”
——是青雁的心跳聲。
段無錯開口:“你生了一雙不錯的杏眼眸中含光清泠似水。
勉強可勘‘負氣含靈’之贊。
若笑起來彎成月影當明燦動人。
完全不適合如此微眯含怒學大人樣反倒失了靈氣。”
他又說:“只是可惜紫眸顯黯若是漆眸會更乾淨些。”
青雁繃著臉強自鎮定哪裡有心思去聽他在說什麼。
她將斟酌了幾遍的臺詞念出來:“這就是羿國的待客之道?”
段無錯微微笑著直起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青雁隨手指了指她說:“自己抓著小心長衫滑下去。”
青雁愣了愣用眼角的餘光看向身前的長衫。
許是因為長衫另一頭搭在桶外中間落在水中段無錯鬆了手後還如剛剛的樣子沒有滑落。
青雁只是飛快地一撇立刻對上段無錯的目光。
“水有些涼公主久不起身小心著涼。”
段無錯說道。
他眸中含笑溫和斯文溫潤如玉像極了儀表堂堂的正人君子。
他總是這樣用最優雅的舉止做最荒唐的事。
段無錯也沒等青雁回話轉身往外走。
經過牆邊的黃梨木長桌時駐足修長的手指拿起一塊小碟中的菊粉酥糖糕咬了一口。
好看的眉峰霎時攏皺將咬了一口菊粉酥糖糕放回去。
菊粉不夠細膩酥糖分量亦不對。
走了。
他去時與來時一樣閒庭信步猶入無人之境偏偏巡邏的兩隊侍衛都不曾發現他。
段無錯走了很久木桶中的小青雁還是一動不動。
直到紅色長衫中間落入水中的部分越來越重終於將她搭在身上的部分扯入水中。
木桶裡的水已經涼透。
“阿嚏……”
青雁這才回了神僵僵的身子頓時軟綿綿地滑進水中。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覺得有力氣了才從木桶裡出來令丫鬟進來收拾。
她拖著疲憊的腳步走進拔步床鑽進被子裡。
這一晚青雁又做了那個噩夢。
這一年她時常做那個夢。
也不算夢分明就是真真實實發生過的事情。
夢裡她看著倒落的喜燭燒起紗簾她沒有將火澆滅。
她聽著被壓在梁木下的姑爺呼救她沒有拉他而是用顫抖的手將燒著的紅蓋頭扔到他身上。
然後她拼命地跑拼命地逃回頭望去大火將夜色燒得通紅一片。
“公主?
公主?”
青雁反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聞溪是在喊她。
青雁睜開眼睛看見聞溪板著臉。
“再不起來是連午膳也不要用了?”
青雁努力讓自己從夢裡掙脫出來彎起眼睛衝聞溪甜甜地笑:“聞溪姐姐我好像發燒了。”
聞溪將想要訓斥的話嚥下去趕忙彎下腰去摸青雁的額頭然後在青雁的額頭拍了一下生氣地說:“竟會裝病了”
“哦……那大概是夢裡燒糊塗了”
青雁掀開被子坐起來親暱地挽住聞溪的胳膊乖乖地問:“中午吃什麼呀?”
“不是吃就是睡……”聞溪甩開青雁的手轉身往外走。
她經過牆下的黃梨木方桌拿起咬了一口的菊粉酥糖糕回身看向青雁指責:“吃吃吃非要吃得塞不下去了才會停嘴”
小青雁看著那塊缺了一塊的菊粉酥糖糕臉上的笑僵在那裡。
緊接著她的雙頰不由攀上幾分不自然的緋紅。
昨天晚上的事情浮現眼前。
她看著立在屏風旁的聞溪好像眼花產生了幻覺看見段無錯展開雙臂朝她走來彎下腰將長衫搭在她的身上。
哦原來那不是夢是真的。
小青雁正栽歪在床榻上想著昨晚的事兒時段無錯進了宮。
他沒有換華服仍舊是一身單薄的青色僧衣不然塵雜更無一絲褶皺。
帶著斗笠遮了束起的墨髮。
遠遠看去完全是個出塵的玉質僧人。
他緩步行至宮門前守衛長刀相疊阻了去路。
“大膽禿驢化緣到宮裡來了”
段無錯並不怒甚至因為守衛的話輕笑一聲。
他伸手抬了抬斗笠露出他的臉。
兩個守衛看清他的面孔在一瞬間嚇白了臉。
兩聲長刀落地繼而是兩人重重跪地之聲。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段無錯順手理了下袖口繼續往裡走。
偌大皇宮所經之地宮人伏地跪拜寂言無聲。
段無錯走得並不快他到長安殿時文和帝已經先得了訊息趕緊棉襖一裹立在門口笑呵呵地望著段無錯。
待段無錯走近文和帝將放在懷裡暖著的暖手爐遞給段無錯。
“九弟快進來暖和暖和”
段無錯沒接看著那個暖手爐的眼神略顯嫌棄。
文和帝也不惱直接上手拉著段無錯進屋一邊往裡走一邊說:“就知道你會回來看哥哥”
他拉著段無錯往羅漢床去。
段無錯動作自然地坐下文和帝才笑呵呵地在羅漢床上盤腿坐下。
“皇兄越來越像土財主了。”
段無錯接過宮女遞來的茶喝了一口。
是他喜歡的璧露茶。
文和帝嘿嘿一笑拿起小几上一疊奏摺最上面的那一本略收了笑嚴肅了些說道:“這樊康裕幾次三番陷害旁的臣子更是貪汙受賄這次連科舉之事都要動心思。
本該嚴懲可他是興元王的……”
“殺了便是。”
段無錯隨口說。
文和帝面露難色:“若為兄下令他日被興元王知道了可不好辦啊。
不如九弟幫為兄暗中處理。”
段無錯拿起一塊宮中新研的甜點來嘗沒接話。
他沒接話那八九不離十便是答應了。
文和帝臉上的笑又深了幾分繼續拿小几的奏摺一一說來與段無錯聽。
有些是他遲遲拿不定主意有的則是要讓段無錯幫忙。
段無錯也很無語。
文和帝登基八年竟連自己的暗部都沒建成。
就連處理個人都不能做到毫無痕跡。
幾件政事說完終於要說到私事上。
文和帝想著剛剛想讓段無錯幫忙的事情他都沒有拒絕想來九弟今日心情應當不錯?
“九弟信上說的事情你意下如何?
信為兄一句花朝公主的容貌定能入了你的眼。”
文和帝為何如此說?
只因當年他牽紅線時段無錯對真賢郡主的評價是“樣貌凡凡”。
段無錯低眼視線落在茶盞中微晃的水面。
想起青雁的眼睛。
他飲了茶沒接話。
文和帝頓時瞭然。
他知道什麼都騙不過這個弟弟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最後垂頭喪氣無奈道:“老九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別人不要的東西我向來不收。”
段無錯隨口說。
文和帝急了說道:“行啊你要是肯領兵把陶國屠了將地盤搶過來就不用娶”
殿內的宮人都低著頭。
“貧僧心存善念不殺生。”
文和帝脫口而出:“胡扯”
段無錯起身略彎腰聲音低沉拉長了音:“阿彌陀佛——”
窗下的小宮女差點沒憋住笑。
文和帝看著段無錯離開的背影恨不得一腳踹在他屁股上可他不敢也捨不得。
段無錯走出長安殿不二立刻迎上去壓低聲音:“進宮前跟蹤的那個人已經處理了骨頭都沒留下。”
段無錯面無表情繼續往前走。
還沒出宮遇上真賢郡主和真善郡主。
蘇家姐妹今日正是為了段無錯的事情去見皇后可是皇后並沒有見她們。
姐妹兩個正沮喪聽說段無錯今日進了宮趕忙堵在他出宮必經的路上。
遙遙看見了段無錯的身影蘇如澈趕忙推了姐姐一把小聲說:“姐姐快去”
蘇如清理了理雲鬢施施然往前走。
蘇如澈躲在遊廊的廊柱後看熱鬧。
她的目光從姐姐身上移到逐漸走近的段無錯身上。
蘇如澈一下子呆住了。
三日後她才十五及笄前些年很少出門這兩年段無錯又在寺中這是蘇如澈第一次看見段無錯的容貌。
原來所有的傳言都是真的。
不那些傳言裡的詞彙根本配不上他蘇如澈什麼都看不見了眼裡只有段無錯。
十五歲的少女第一次懂了什麼叫心動而對方正是她喊了兩年“未來姐夫”的男人。
芳心動了便也忘了什麼姐姐。
蘇如清朝段無錯走來時段無錯便知道。
可是他沒理會目不斜視繼續緩步往前走直到蘇如清攔在他面前。
蘇如清捏著帕子有些緊張。
或者不止有些。
一聲“湛王”喊得百轉千回又帶著顫音。
段無錯停下來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淺笑。
“你……你再看看我”
蘇如清眼睛紅紅的“我、我……我那時候還沒長開。
你現在再看看我……”
蘇如清捏著帕子的手都快斷了。
她是興元王的嫡長女是京中風光無兩的真賢郡主誰人見了不道一聲“才貌雙全”?
當年段無錯隨口一句“樣貌凡凡”將她的驕傲打進泥裡甚至大病了一場。
蘇如清溼著眼睛望著段無錯壓著一絲希望。
她知道皇后不會幫她了她得靠自己。
他在對她笑笑得那麼好看。
段無錯溫和開口:“姑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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