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翠葉藏鶯。
一點鳥鳴之後, 謝衍之回過神來。他強行努力半晌,也沒有尋回缺失的記憶。
甚至開始有些頭疼。
寧枝枝看著身前人轉瞬之間面色蒼白,細密的汗珠攀爬上額角, 頓時有些擔心起來。
“仙君,沒事吧?”
謝衍之輕輕擺了擺頭:“無礙。”
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瞬,謝衍之便捂著頭倒在寧枝枝身邊。
寧枝枝嚇了一跳, 連忙扶著謝衍之呼喊。
謝衍之恍恍惚惚睜眼之間, 似乎看到了寧枝枝, 又似乎是其他旁的人。
他看不清楚,只隱約感覺到那應該是一個小孩。
謝衍之還想靠近更多時,察覺到寧枝枝要起身離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別走。”
寧枝枝僵了一瞬:“仙君?”
謝衍之顯然已經被疼痛折磨地陷入虛幻之中。
他隱隱窺到了那人真貌, 口中像是生怕驚到她一般輕柔道:“阿梔, 我在,我會護著你, 你別怕, 別離開。”
三小隻從神色驚恐, 到神色複雜,眼神在寧枝枝和謝衍之之間來回波動。
寧枝枝原本想要開個玩笑, 緩解一下這種曖昧的氣氛。然而, 就在她指尖接觸到謝衍之額頭時, 一段不屬於她自己的記憶畫面瘋狂湧入識海。
寧枝枝看著畫面中有一個小孩兒被折磨。
她被花藤纏緊, 勒出了血, 很快又滲進花枝中當作養料汲取。那些花藤飛快地生長著, 攀爬上她的頭顱, 然後在她雙眼上慢慢開出兩朵血色花來。
寧枝枝突然之間四肢冰涼, 就好像能夠感同身受一般。
一如陷入冰窖, 無法自拔。
直到畫面裡的謝衍之毫不猶豫地出手,掐了兩朵花,扎破了自己一雙手,成為花的新養料。
寧枝枝想,原來謝衍之就是這樣瞎的啊。
……
小遙峰,闌煙閣。
疏影一枝,浦月清輝窺入簷角。
松木在舒朗的夜風中發出自有的聲響,泉水叮咚,伴著玉蟾一二聲鳴叫。
寧枝枝安靜的守候在謝衍之身旁,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她不困,只是有些無聊,那段記憶裡的畫面彷彿還在眼前一般,栩栩如生。
事實上,寧枝枝對畫面中的女孩生出天然的親近感,她很難形容那種感覺,她好像熟悉她,卻怎麼也看不清小姑娘的臉。
她還記得斷斷續續的畫面中,有小姑娘的慘死,還有謝衍之無聲的一滴淚。
那一滴淚滾燙,就彷彿落在了寧枝枝的臉頰上,讓她驟然醒神。
然後將謝衍之帶回了闌煙閣休息。
寧枝枝不想再去思考那些畫面,索性倚著竹軒憑欄,向外探看。
謝衍之這處闌煙閣說白了就是個竹林小屋,雖然松竹清泉別有一番超脫之味,但想到答應他的金屋,寧枝枝還是忍不住縮了縮頭。
沒關係,闌煙閣老祖應該也不在乎這點身外之物。
她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從旁捻指,靈力摘了一朵新開的夜蓮,這花兒是小遙峰上獨有的品種,有些像是曇花,卻比它開得頻繁,夜間自有一股幽幽暗香。
寧枝枝百無聊賴,將夜蓮順手插在謝衍之屋中的一口寬口水缸裡,覺得有點意思,又抱了幾枝荷葉進去做點綴,清新的葉香與花香中和在一處,散發在屋中。
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寧枝枝懶得起身,也懶得回頭,索性仰起頭來。
果然是謝衍之醒了。
寧枝枝笑道:“仙君醒了,身體可還有異樣?”
謝衍之搖搖頭,他如今沒有覆著平日那條紗,一雙天生的深情眼看來時,即便滿是冷漠平靜,也有那麼幾分動人的意味。
寧枝枝仰頭看他,忍不住笑了一聲:“仙君這雙眼,還真是應當遮起來。”
謝衍之喉結微動:“為何?”
寧枝枝懶洋洋仰著頭答:“如若不然,只怕這修界許多人除了又怕又狠,還要愛你痴狂。”
謝衍之喉間輕聲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哼笑,偏頭看向桌上的寬口小水缸:“這是你弄得?”
這個插花的肆意灑脫的方式,還有這股香氣,都讓他覺得十分熟悉。
寧枝枝終於轉過身來,一臉邀功意味:“如何?好聞嗎?仙君有沒有覺得,我很有插花天賦?”
謝衍之:“……我還用得著誇你?你都誇完了。”
謝衍之的語氣平靜,寧枝枝卻不以為然。
“這怎麼能一樣,別人誇我證明我真的很厲害。”
謝衍之笑了:“那你自己誇自己呢?”
“那叫自信。”
“……”
行,不該多問。
兩人顯然不在一個頻道上,謝衍之也不願繼續這樣沒有營養的話題。於是問她:“我……昏了多久?昏迷時可曾說過什麼?”
寧枝枝面上閃過一抹不自然,她裝作起身的樣子,低下頭扭來擺去,回到:“沒有呀,仙君不過昏睡半日,我擔心你有什麼別的情況,故而守在此處,但你睡得挺安穩的。”
謝衍之鬆了一口氣,但眼神裡卻隱隱有些失望:“那便好。”
兩人沉默了一陣,謝衍之看起來對這種狀況並不感到緊張,只是坐下時難得的為自己選了不常喝的茶種,沉默的一杯接著一杯幹起來。
寧枝枝覺得稀奇:“仙君怎麼又對著正山小種有了些興趣?”
謝衍之喝茶的手一頓,放下茶杯,右手有些無處安放的不適:“沒興趣。”
寧枝枝挑眉,饒有興致地看著謝衍之。
謝衍之偏過臉,不看她。半晌,寧枝枝還不肯移開視線,謝衍之竟然抬手召來黑紗,就打算給自己重新蒙上。
寧枝枝被逗笑了,連忙將人攔住:“仙君,莫非……是害羞了?”
謝衍之生硬反駁:“沒有。”
寧枝枝哪裡管他說什麼,只看他行為舉止,便勸慰道:“仙君若是想起了昏迷前握著我的手說的那些話,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當時就咱們五個人,沒有旁人聽到你的真情流露的。”
這安慰讓謝衍之更鬱悶了。
他有些洩氣地嗔了寧枝枝一眼,張了張口,又給憋回去:“算了。你回去吧,我沒事了。”
寧枝枝笑得不行:“別啊,你有什麼就說出來嘛,搞得像個受委屈的小媳婦……”
話沒說完,謝衍之一個眼風掃過來,寧枝枝連忙閉嘴,給自己做了個封拉鍊的動作。
謝衍之看不懂這個動作,但是又一次有了那種詭異的感覺。
他應當,以前也在某個人身上見過這個動作。
謝衍之疑惑地輕攏眉心,凝視向寧枝枝,眼神裡透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悲哀和渴求。
寧枝枝有點受不了這種狗狗一樣的眼神,避開他的目光,有點不自在道:“仙君這是怎麼了?怎麼……越發委屈了。我又沒欺負你……”
謝衍之沒有說話,只靜靜看著她。
事實上,從身處青女的冰霜幻境裡時,謝衍之就隱隱感覺到,自己之前與竹溪孟氏那個阿梔,應當是有一些比其他人更緊密的聯絡的。
比如說,自己這雙受到反噬的“盲眼”,應當就是替那個阿梔承受的。
謝衍之不明白,這個阿梔究竟跟自己有什麼關係,竟然能讓他這種冷酷無情者,心甘情願替她抗下這種惡咒。
他更不明白的是,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指向了“寧枝枝應當就是阿梔”這件事。
傳聞中被竹溪孟氏聖物拋棄的祭品,還能重新轉世嗎?
那麼,他當年在竹溪孟氏,又是怎麼逃過一劫呢?
謝衍之越想越頭痛,索性閉目,讓自己清心靜氣,凝神在當下。
寧枝枝察覺有異,小心翼翼問:“怎麼樣?你又頭痛了?想不起來就不要再想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好事情!”
謝衍之陡然睜開雙目,眼白上有些細小的血絲紋路:“你怎知,不是什麼好事?”
寧枝枝頓時又成了沒嘴的鵪鶉。
謝衍之嘆息:“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告訴我。”
寧枝枝學著他的樣子嘆氣:“你都不明白的,我能窺探到些什麼?只不過,你昏過去之前……偶然看到了幾個畫面,很慘……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想尋求的真相。”
謝衍之頓了頓:“有多慘?”
寧枝枝回憶了一番,顫著嗓音道:“我看到一個小院子,有一個小姑娘被綁在絞刑架上,有一群人,或許不能稱為人,他們的狀態跟那日冰霜幻境裡見到的孟長安很像。”
“他們纏著這小姑娘變成一束束花藤,然後一路繞著她的身體,以她血肉為食,在她雙目上慢慢開出兩朵叫不出名的血色花。”
“花在盛開,她在尖叫流血淚。然後你毫不留情的拔了花,繼承了那份惡詛。”
謝衍之默默聽著寧枝枝的形容,生出一些自己無法理解的疼惜之情。
兩人相顧茫然,他僵硬地伸出手拍了一下寧枝枝的頭,然後又是一下。
“已經沒事了。”
寧枝枝:“……”
你是在拍狗嗎?就是拍狗頭也沒有這麼僵硬的啊。
寧枝枝的笑意將那種重回現場的恐懼感洗去,謝衍之察覺到寧枝枝狀態的變化,長長吐出一口氣。
寧枝枝沒想到,謝衍之會這麼直白:“所以,你應該就是阿梔了。”
他甚至用的不是問句,而是陳述事實的語氣。
謝衍之其實啊還想告訴寧枝枝,或許,她才是那個跟太陰幽熒息息相關的存在,所以她以血救了聶青池,才會讓聶青池擁有了“太陰幽熒的祝願”。
但這件事,目前只是他的猜測。
謝衍之不想讓寧枝枝越發混亂,於是選擇閉口不言。
即便如此,寧枝枝點頭的動作也依然帶著悶和滯意:“應該是吧,但是……”
她有些懵然,難道她不是剛剛穿書來的嗎?如果阿梔是她第一次穿書的話,那成為寧枝就是她第二個身份?
她怎麼完全沒有印象?
寧枝枝想到這裡,識海里開始奮力找尋旁白君的身影。
但是,就好像第一次見到謝衍之時一樣,寧枝枝也尋不到半點旁白君的氣息。
謝衍之等著寧枝枝的下文,一點也沒有催促的意思。
寧枝枝提氣道:“但我一點印象也沒有,而且,在冰霜幻境裡,他們都說阿梔是被聖物遺棄的祭品,怎麼還能,還能轉世?”
謝衍之同樣對這一點覺得奇怪,他想了想道:“或許孟青女知道些什麼。”
寧枝枝一瞬間就明白了謝衍之的意思。
上次在鬼域一見,孟青女似乎對寧枝枝就是阿梔這件事很清楚,所以才格外在意她這個徒弟的生死。
由此可見,孟青女當年撿了寧枝回山門,或許不是巧合。
她點頭,又擔憂道:“我師尊跟聽松君去了竹溪孟氏有些日子了,不過是取一副珍瓏棋盤,怎麼還不見回來?”
謝衍之皺眉:“明日讓孟長安去查,查不到,我去一趟竹溪孟氏。”
寧枝枝連忙道:“我跟仙君一起去。”
謝衍之看她:“你……若是不適,不要勉強。”
寧枝枝點頭笑笑。
這人也就是表面上看著冷酷傲然,實則還挺溫柔的?
謝衍之被寧枝枝的笑弄得渾身不自在,索性下了逐客令:“你還有事嗎?沒事就回去吧。”
寧枝枝:“……”
前言收回,這人不能誇。
寧枝枝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氣沖沖走出竹樓,狠狠摔上謝衍之的門,直接摔裂了。
看著人離去竹林的背影,謝衍之無奈搖頭笑了笑,開始修門。
翌日一早,寧枝枝就給孟長安玲瓏玉去了一條訊息。
這人是最早潛入仙門的鬼域罪魁禍首,用起玲瓏玉比她跟謝衍之不知道絲滑了多少倍。
[密友][寧渣渣]:你們家老大人呢?把我師尊還沒帶回來?行不行啊?
孟長安一大早收到這種挑釁意味十足的訊息,眼皮一抽,連忙回到。
[密友][長安第一頭牌]:我也聯絡不上啊!你們師尊對我們老大才是,用了什麼妖術!
寧枝枝看著這條訊息,想到霜雪幻境裡孟長安乖巧稱呼青女為青女姐姐的時候,覺得這傻子變成鬼果然是失去了生時的記憶。
她不再搭理孟長安,抬頭看到謝衍之走進來,把這個壞訊息告訴他。
謝衍之早有預料,點點頭:“今日再等一日,還不回來,就去竹溪。”
寧枝枝盛了一碗熱乎乎的雞絲粥給謝衍之:“好。我們先吃早飯。”
謝衍之看著桌上三樣涼碟小菜,一味雜糧,還有一小盅水果,點了點頭。
他已經對寧枝枝這種“做什麼都不能短了吃喝”的風格十分適應,甚至隱隱還為她感到歡喜。
謝衍之垂眸,知道這種情緒並不是一個好兆頭,這就證明,過去的阿梔,一定過得很苦。
他深深看了一眼寧枝枝,在她察覺之前低頭喝粥,吃小菜。
重來一次,他一定不會再重蹈覆轍。
寧枝枝壓根兒不知道謝衍之的心思,她吃東西向來很認真,讓人瞧著便食慾大增,等到進食完成,才察覺這雲棲塢上似乎多了一些陌生的存在。
寧枝枝不動聲色,擦了嘴,讓三小隻各自散去,才扭頭問謝衍之:“仙君早就察覺了?”
謝衍之搖頭:“她剛來,而且只是規矩立在渡口。”
寧枝枝覺得有些費解:“折雪仙子這時候不去參與桐丘江府奪權,也不去幫她師兄整頓蘭陵,來咱們小遙峰做什麼?”
謝衍之沉默片刻,提醒她:“我記得你提起過,你煉製的那個特製巴豆,不給解藥就沒法解。”
寧枝枝恍然大悟,大笑道:“哎呀,我給忘了這茬!”
謝衍之:“……”
這一刻,他是真的同情蕭業竹和劍閣中人。
寧枝枝顯然對摺雪仙子帶人來有些興奮,她本就有意收服七十二峰,只不過剛回來,還沒找到合適的時機。
這不,立刻就有人上來送菜啦。
寧枝枝扯著謝衍之道:“走走走,我們去會會他們。”
謝衍之覺得她不像是去會會人家,像是躍躍欲試去扒皮牟利的奸商。不過,他很有眼力見的沒有說出口,默默跟在了寧枝枝身後。
雲棲塢的渡口上總是會主動送來各式各樣的菜。
寧枝枝覺得這裡可能就是她的風水寶地,發家之源。
她腦中一邊信馬由韁,腳下很快就趕到了地方。
今日天色有些發青,小雨潤如酥油,淅淅瀝瀝地下著。水天一色間,棠夕湖上被雨滴淋出斑斑點點的波瀾,像是跳動的音符,發出讓人舒適的白噪音。
寧枝枝為了出場特別一些,從儲物袋裡摸出一把常年用不上的防禦法器——這是一柄油紙傘,白紙黑墨,大片留白,淺淺畫著一人持劍颯爽飛舞的身姿。
寧枝枝和謝衍之明明都是修士,沒用靈氣護體,卻是用了這種凡人的原始方式遮雨。
白的傘,紅的衣,巧笑美人,身邊是一臉無奈為她撐傘的黑衣盲眼帥哥。
兩人從月亮門內走出來時,不只是跟隨而來的劍閣弟子,就連折雪仙子本人都被驚豔到了。
這是她頭一次對女人產生了天然的嫉妒,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跟一個比自己年齡輩分大的女子比。
可是,折雪仙子不得不承認,這兩人撐傘站在一處,是有些遺世獨立的真仙氣在身上的。
瀟灑,暢意,似乎不會為這凡塵一絲一毫所困。
折雪仙子莫名地產生了一絲羨慕之情。
從面前眾人的表情來看,寧枝枝對自己的出場方式很滿意。
良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寧枝枝覺得,自己的七十二峰已經唾手可及了。
她淺笑著,看向折雪仙子,眼神示意她是否有什麼事情。
折雪仙子回神,恭敬衝寧枝枝行揖手禮:“寧峰主,今日晚輩帶著劍閣幾位師弟前來,一來是想感謝您在蘭陵相助之事,二來是想請您賜予劍閣解藥。”
寧枝枝笑了笑,還有些不習慣江折雪跟她恭恭敬敬的樣子。
“不敢,我一直深居簡出,與小遙峰弟子蝸居在此處,怎會去過蘭陵?江小友怕不是認錯人了?”
笑話,她之後還要與明德臺長老堂周旋,這種沒影的事兒怎麼會輕易承認。
折雪仙子身形一僵,連忙笑道:“是,是折雪唐突了。那,不知寧峰主是否願意行個方便,為這些劍閣弟子解了腹痛之毒。”
寧枝枝環視一圈,發現跟來的應當都是還算輕症的弟子,只是也已經面如菜色,雙目渙散了。
她心中有了計較:“我聽聞,你跟你師兄手刃了蕭業竹?”
折雪仙子輕顫,握緊了拳頭:“是。”
寧枝枝又問:“那你身後這些劍閣弟子還要救?你就不怕救治好了,這些人轉頭與你為敵?”
折雪仙子垂眸。
寧枝枝的話說到了點子上,她跟師兄也是擔心的,所以才沒有第一時間問寧枝枝求解藥。
但是,如今的蘭陵和桐丘,雖然有她們介入的機會,但是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她們沒有完全屬於自己的人,很多事情都不好去插手。
她和師兄,迫切需要這些劍閣弟子,哪怕只是充門面。
況且,她不僅僅會給他們解藥,同時也會為這些人準備一批蠱蟲,讓他們只能為她所用。
寧枝枝從折雪仙子的反應裡看出些許端倪,嘆了口氣。
她開門見山道:“江折雪,我不跟你繞彎子。你爹是個什麼德行,整個仙門有目共睹,所以,在這之前,你為了在桐丘江府生存下來,一步步算計著邁入劍閣,這些我都可以理解。”
“你錯就錯在,老天爺明明給了你一條康莊大道,你卻一味相信自己多年來的鬼蜮伎倆,丟了劍道,棄了劍心,甚至想要一條路走到黑。”
“江折雪,同為女子,才更為理解你的苦楚,所以我才願意多問你一句,你可願放棄桐丘江府,放棄蘭陵溫氏,重新做個散修,一人一劍,去尋你的道?”
這一刻,折雪仙子動搖了。
她眼中有著清晰可辨的迷茫:“我,劍心?可是秋水劍已經不再屬於我了,瀾滄不會再允許我使用秋水訣的,我沒有什麼劍道了,哪裡還能有劍心。”
寧枝枝覺得這人好奇怪。
“就憑一句‘秋水訣傳人’,你就能覺得這劍法是你的,你就有劍道了?再怎麼傳人,這套劍法也不過是前人的劍法,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啊。歷代劍尊,無不是撞的頭破血流,也要走出自己的路的。”
折雪仙子似乎陷入了長久的思考,沒有人知道,她這漫長的停頓裡都考慮了一些什麼。
寧枝枝不差這一點時間,便與謝衍之在一旁等著。
良久,她終於做出了最終的抉擇:“抱歉。我還是,想要留下,跟師兄一起。”
寧枝枝閉了閉眼,嘆息:“你好自為之。”
折雪仙子聽了這話一怔,慌忙問:“可是,那解藥……”
“解藥我會給你。”寧枝枝道,“如若不信,便隨便點個弟子過來試藥吧。”
折雪仙子似乎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拿到解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寧枝枝,半晌才虛情假意搖頭:“也不用試藥。”
寧枝枝打斷:“試了吧,我也好放心,不會救人還救出問題來。”
這話說得別有深意,劍閣弟子們記在心上,連連道謝。
寧枝枝隨手點了個弟子,給他賜了一顆藥丸,弟子吃下之後便覺得身體好了許多,連連道謝。
謝衍之眼角一抽,這藥丸他看著眼熟。
不過他暫且沒有拆穿,而是看著寧枝枝在這裡發揮。
寧枝枝也不留人:“沒什麼事兒,你們就撤吧。我怕明德臺那群老傢伙知道了,又來找我麻煩。”
折雪仙子有些尷尬,連忙侷促地點頭:“好,多謝寧峰主,我們這就離開。”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寧枝枝才嘆氣咋舌:“好好的姑娘,怎麼就是不想活命呢。”
謝衍之淡然問:“那丹藥,我記得是你說先前煉壞了的?”
寧枝枝笑得有點壞:“仙君好記性啊,那你再猜一猜,這是什麼丹藥?”
謝衍之這回越發肯定了:“化骨丹。”
寧枝枝連連鼓掌:“仙君,是不是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能記住?”
謝衍之看她一眼:“說這話你不覺得難受?”
寧枝枝點頭:“是有些,我都麻了。”
謝衍之又將話題引回去:“化骨丹,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怎麼剛才那個弟子沒事?”
寧枝枝懶洋洋往回走:“剛才你也說了嘛,是我煉壞的,所以吃了只會化去腹中一切藥物蠱物。”
謝衍之默了半晌:“你這藥拿去賣,應當會很受歡迎。”
寧枝枝搖了搖手:“那可不行這種東西只能走質,不能放量,等我找準時機,跟聽松君的八寶閣配合一波,炒出一顆天價,我們就賺發啦。”
謝衍之:“……”
他突然想到什麼,垂眸笑道:“所以你給他們這種特殊的化骨丹,是覺得……她一定會害這些劍閣弟子?想讓他們窩裡鬥?”
寧枝枝點頭:“他們願意就劍閣弟子,無非是因為手裡沒有可用的人,到時候,給這些人解藥時,也一定會喂下新的毒藥。他們想控盤,我就要盤子崩的四分五裂。”
謝衍之感嘆:“幸好。”
寧枝枝疑惑:“幸好什麼?”
謝衍之答:“你我不是敵人。”
寧枝枝笑了:“這要算起來,仙君當是我的恩人才對。”
棠夕湖上的雨越下越大,春雨帶著與生俱來的勃勃生機,灑在湖上,灑在盎然的春生植物上,於是漫山遍野在一夜之間活了過來。
寧枝枝一大早又去問孟長安。
[密友][寧渣渣]:回否?
很快,孟長安就回復了。
[密友][長安第一頭牌]:未曾。昨夜子時,鬼王令有異動。
[密友][長安第一頭牌]:我要去一趟竹溪孟氏。
[密友][長安第一頭牌]:你家老謝去嗎?
寧枝枝對這個稱呼略微一怔,隨後又十分大條地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對的。謝衍之確實是他們小遙峰的人啊。
她想了想,回了一條,
[密友][寧渣渣]:你別自己單獨行動,跟我們一起,山下匯合。
寧枝枝發完這條,就喊了謝衍之:“走吧,孟長安也要去竹溪孟氏,我讓他跟我們在山下匯合。”
謝衍之點點頭:“他即便失去了生前記憶,對當今仙門也比你我熟悉,帶著是要方便一些。”
工具人孟長安此時還沒認識到自己的作用,正眼巴巴在山下守著。
很快,寧枝枝跟謝衍之便御劍到了。
玲瓏玉上寧枝枝沒有多問,此時見了本人,才開口道:“你說的鬼王令有異動是怎麼回事?”
孟長安的表情比以往都要嚴肅幾分:“鬼王令代代世襲,只有成為新的鬼王才能獲得,自從聽松君入主鬼域之後,它就從沒有發出過響遍鬼域的訊號了。”
謝衍之挑眉:“這訊號是求救?”
孟長安點頭:“這是鬼王令的被動功能,他受到重創,才會給鬼域發出示警。”
寧枝枝頓時心中明瞭了。
聽松君他們一定出了什麼要緊的事,她師尊多半也被卷在裡面。
“事不宜遲。”寧枝枝道,“我們這就趕去竹溪孟氏,先不要打草驚蛇,去竹溪內城轉一圈。”
剩下兩個人似乎對寧枝枝十分信任,她一發話,便點頭應下。
寧枝枝詫異:“你們都不問問為什麼?不問問我的想法?”
孟長安笑道:“玩弄人心,你總歸是比我們在行的。”
謝衍之但笑不語,似乎是在無聲預設孟長安的觀點。
寧枝枝:“……”
三人很快就到了竹溪城中。
寧枝枝早有聽聞,竹溪城中有三寶,也是整個竹溪孟氏能夠做大成為今天的仙門世家第一的主要經濟來源。
於是,她又帶著二人上了茶樓。
茶樓這個地方,人來人往,接觸的客流量大,訊息也是最通暢,來的最快的。
寧枝枝趁著小二上當地特色的時候,開口問道:“小二,我聽說你們竹溪城中有三寶啊?是哪三寶?”
店小二笑道:“這位小道長,您可算問對人了。這竹溪城中的三寶流通,靠的就是南來北往的散修商戶,但這些商戶哪個不在我們店中落腳休憩的。”
“這所謂的三寶啊,實則是拜神,養蜂和皮草。拜神這個我怕是不用多說了,全仙門都知道,我們這兒竹溪孟氏供奉著好多年的聖物。”
“這個養蜂和皮草,便是竹溪特有的地緣。此地特別招這些水貂狐狸等妖獸喜歡,時間長了,便都知道竹溪的皮草生意好做了。而且,這裡的蜜蜂出的蜂蜜乃是靈蜜,有很多藥材煉丹都需要竹溪特產的靈蜜呢。”
靈蜜這一點,寧枝枝倒是知道。
畢竟小遙峰上還有不少煉丹弟子,需要竹溪特產靈蜜的時候不在少數。
她有了主意,便問小二:“這蜜蜂採蜜是在何處,我們這種來遊玩的外鄉人可以參觀嗎?”
小二笑眯眯:“當然是可以了,我們竹溪特意為了各位道友出了一整個觀看採蜜到自己取蜂蜜的遊玩路線,三位若是不介意,我可以給你們推一家。”
寧枝枝笑道:“也別一家了,多來幾家吧。”
小二原本打著賺外快的主意,正盤算著怎麼說服寧枝枝呢,一聽這話,頓時傻眼了。
“啊?您……您要這麼多?這採蜂蜜他每一家都差不多啊……”
寧枝枝笑了笑道:“無礙,我身邊這位,最喜歡蜜蜂了。看不膩的。”
她說完,努嘴指向謝衍之。
店小二嘴角抽搐,扯出一個難看的笑。
瞎子看採蜜,就離譜。
謝衍之對寧枝枝利用自己做擋箭牌的事情已經習慣了,聞言只是喝著茶水,似乎眾人說的並不是他。
店小二雖然覺得這三人好生奇怪,但出於金錢考量,還是把手裡知道的養蜂人和花海之地都告訴了寧枝枝。
正值春日盛景,那家都是如火如荼的。
寧枝枝預約一家便費了不少口舌,索性打發孟長安去辦這件事。
孟長安的豔鬼功能終於發揮了一次,沒多久,就搞定了所有養蜂人小姐姐和老大爺。
三人此時已經坐在客房中,講話便沒有那麼多顧忌,孟長安不解道:“他們倆說不定危在旦夕,你怎麼還有心情去圍觀蜜蜂採蜜?一看還看這麼多家?”
寧枝枝道:“我們進城時,你就沒察覺到怪異嗎?”
孟長安懵滯:“什麼怪異?”
謝衍之替他回答:“聽松君他們多半已經被竹溪孟氏發覺,可是入城的佈告欄上既沒有昭告孟氏遇賊丟了些什麼,也沒有嚴防城中守衛盤查,多半有什麼古怪。”
孟長安聽得一愣一愣的,頓覺危機四伏。
下意識縮著脖子小聲問:“那也不用去看那麼多次蜜蜂吧?”
謝衍之對此也不太理解,同樣望向寧枝枝。
寧枝枝笑道:“別急,等去了你們就知道了,到時候有的你們忙,現在可以暫且休息一下。”
謝衍之點頭,也不再多問,索性閉目入定起來。
寧枝枝吃著糕點,掏出玲瓏玉檢視起來,然後排出一張時間表。
預約的時間最近的是明日一早,在城東,而下一處則在城西。
這樣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很容易浪費時間,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他們三人分開行動。
寧枝枝接著給整個計劃部署之後,覺得沒有問題了,才長舒一口氣。
她的手指不小心劃過玲瓏玉,很快就看到【全仙門】上正在討論的熱點。
[全仙門][一劍飛仙]:什麼折雪仙子,我弟子的解藥,你竟然為了威脅眾位師兄,強迫他們服下解藥的同時吞下了蠱蟲,為你所用,虧得整個劍閣之前將你寵上了天!我真是瞎了眼。
[全仙門][劍閣普通弟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全仙門][生何歡]:什麼情況??
[全仙門][叨叨的刀]:啊這不是弒師又弒夫的兩位?這回又開始殘害同門了?
寧枝枝詫異,沒想到折雪仙子這麼快就翻車了。
只不過,她是真的慘,整個仙門都在罵她,卻沒有一個人提起與她一丘之貉的溫亦云。
寧枝枝很快又看到一條不太一樣的訊息。
[全仙門][竹溪有三寶]:或許背後有隱情。
下面都是一些反駁“竹溪有三寶”的垃圾話,寧枝枝對這個id有了點興趣。
她記得很早以前就見過這個人,每次有大事件發生,他總是會發出一些不一樣的聲音。
寧枝枝出聲問:“這個玲瓏玉上叫‘竹溪有三寶’的人是誰啊?”
這話顯然是問孟長安的。
孟長安作為鬼域最早混進玲瓏玉的鬼,果然沒有讓寧枝枝失望:“應該是竹溪孟氏的現任家主吧,我記得是叫孟元仙。”
說完,孟長安還頗為不滿的替自家鬼王嘟囔了一句:“他不過就是本家一個普普通通的後輩,比起聽松君差遠了。”
寧枝枝覺得有些好笑:“怎麼家主叫這麼個名字,實力帶貨啊。”
孟長安想了想道:“這個名字應該也不是他自己起的,而是上一代家主,是他痴迷於發展這三樣,才有了今天的竹溪三寶。”
原來是這樣。
寧枝枝想到霜雪幻境中,那位姍姍來遲,出現僅僅片刻工夫的孟氏家主孟澤。
孟長安說的應當就是他了。
這個人確實做了不少事情,而且,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也夠狠,看孟松君能夠淪落到今日的下場便知道,當年他也應當是慘死。
只是不曉得,這位孟澤家主為何會在兒子死後,願意讓出家主的位子,給族中平平無奇的後輩呢?
寧枝枝不懂就問:“孟澤呢?死了沒?”
孟長安嘴角一扯:“沒有,但是我們鬼王死了以後,聽說孟澤就瘋了。所以才輪到孟元仙上位的。”
寧枝枝詫異,瘋了?
真瘋還是假瘋?
她暗暗記住這一點,取過整理好的時間表,開始給兩人派發任務。
“明天,我們三個需要分頭行動。我去城東,仙君辛苦一下,城北和城西,孟長安城南,我們兩個儘快做完事情,一起去城西和仙君你會和。”
孟長安傻眼:“至於嗎,就為了看個蜜蜂?”
寧枝枝笑道:“誰讓你只看了,我是要讓你們把城裡的蜂都給我偷來。”
孟長安:“……”
謝衍之:“……”
屬實有些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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