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路遠，山高水長；逝者白駒，過隙無息。
此時已經是兩個月後了，此刻殷細竹正在顛簸的馬車裡悠閒地喝著茶。此時正值金烏高照，火辣的烈陽散發著灼人的光芒，拉車的馬也有一股說不出的煩躁，時不時驟停，或者搞一些偷奸耍滑的小動作。
本來殷細竹也覺得沒什麼，這七月仲夏天的也是為難這馬了，只是自顧自地喝著茶，沒有表現出不耐或者憤怒。——這讓一直偷偷觀察他臉色的車伕悄悄鬆了一口氣。
這車伕也不是尋常人物，他是正道九靈輪山派的一個外門弟子。
不是雜役弟子，是真真切切的外門弟子。
他前兩天收到上面師兄的指示，去一座荒城接一個“大人物”。
當他見到殷細竹的時候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接錯了物件，因為殷細竹表現的太溫和了。就在他剛剛得知自己要接的是個魔修大能的時候，他的內心其實是恐懼且絕望的，他甚至努力的去回想過自己是不是在哪裡得罪了管事的師兄。
畢竟正道和魔道的矛盾也是人盡皆知的，這次若不是九靈輪山派為了講究公平公正才准許魔修前來參加。正道向魔道示好，此舉反常，魔道那邊也肯定會有所猜忌。此次正魔兩道肯定是要弄出些么蛾子來的。
而他就有可能成為雙方拉扯時不幸粘連上的布娃娃，這魔修若是不肯同他計較也就罷了，若是斤斤計較起來······恐怕輕輕鬆鬆就能讓他丟掉半條小命。畢竟那魔修若是想給正道些面子就不會輕易動他，但“小懲小戒”也是可以的，惡劣一些的比如下跪磕頭啊，再比如從胯下鑽過去之類的。車伕當時覺得此事想想就一陣惡寒。
但殷細竹並沒有表現出對他一點的不喜，就連看到這架樸素的馬車、得知去接他的只有他一人的時候，也彷彿是沒有覺察這是正道給他下的馬威，只是溫和的問了問要走多少天，隨後幾天就一直呆在車裡，偶爾會突然出聲和他聊聊天，一般都是為了什麼‘這天好像要下雨，咱們先在這兒找個客棧休息一下。’‘啊，今天太陽這麼曬，你不覺得曬嗎？熱就進來坐會兒’之類的毫無營養的話。車伕都以為他是在故意找茬，就等著他露出破綻，好好好教訓一下他。
殷細竹要是知道他在想什麼恐怕會大喊冤枉。
馬車好不好、有沒有很多人伺候殷細竹都不在乎，愛怎麼怎麼樣吧，都是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他不過就是看這孩子可憐，好好一修士，生生被派出來做伺候人的活，從他這幾天的觀察來看，那孩子自己也是不願意的，便適當的不忽略他，想要試圖平衡一下他的自尊心。但他也沒有太熱情，莫名其妙的對一個自詡與自己身份相差很大的人過分的關愛就失去它原本的意義了，因為那在他看來，就是施捨無疑了。
哪個心高氣傲的人願意接受別人的施捨？
這樣的相處模式便很好了。殷細竹沒頭沒尾地想，端起茶盞又飲了一口茶，殊不知下一刻馬車驟然停下。殷細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被它晃得直直地撞在了車壁上不說，還被一口茶嗆住了，咳嗽了半天。
車伕聽到後立馬教訓起突然停下的馬來，邊罵邊用餘光小心翼翼地看著咳個不停的殷細竹，生怕這位一個不開心反手就將他殺了。
畢竟‘堂堂一位大能竟然喝茶嗆住了’這事兒怎麼聽都不大光彩。
但沒想到殷細竹還是沒有動怒，衝他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不用罵了。隨即親手把被晃倒在地的杯子都一一撿起，他竟然還有些慶幸：好在這馬車地上鋪了一層毛毯，要不然非得像他上回失手扔下的瓷杯一樣，全部都要摔他個粉身碎骨才行。
馬車札札地再次啟動了，一切又重歸於平靜。
他們不會像常人一樣水土不服，反而行程快了不少，試煉開始的前幾天就到了。
車伕抹了一把汗，對他介紹道：“這就是我們九靈輪山派的九靈輪秘境的入口——九靈輪城。
殷細竹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實實在在地驚訝了一下，他這輩子很少一次性見到這麼多人，說不定小時候是見過的，但自從殷細竹拜入玄瑟處後，就再也沒有了——玄瑟處上上下下加起來也不過二百人。他平日裡也不大愛下山，除去特殊情況外曾經跑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那荒城，那荒城也是真的荒，本來整個城也沒有多少人，戰事過後更是不剩幾人了。此時正值半晚時分，太陽剛剛下山那會兒，人們沒有急著回家睡覺，而是燈紅酒綠、熙熙攘攘、人語聲聲，倒是給記憶中午時過後街上就不會再有人的殷細竹好好的開了一次眼界。
殷細竹不由得有些驚歎。
車伕將他送到目的地後便回去覆命了，留著殷細竹一個人無所事事地在這裡閒逛。
他還是一身繡有翠竹暗紋的青衣，髮絲毫不管束，髮型絲毫也不在乎，任由它們自行在空氣中自由發揮。只不過他手上依舊拿著那柄燈，那燈除了劃痕什麼花紋也沒有，真是十分樸素。
——他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養成了只要人在外面，天黑了就一定要把他的燈拿出來的習慣。
街上熱熱鬧鬧的，不僅僅有這城中的普通百姓，還有前來的修士，略微感知一下，正道魔道都有，殷細竹甚至還捕捉到了妖修的氣息。
殷細竹微微訝異，狀似隨意地掃過了一名紅衣女修，那女修竟生的十分貌美，薄唇黛眉，更是有一雙勾人的丹鳳眼，膚色白皙，身材凹凸有致，吸引不少人偷偷回眸。
那女子卻渾不在意，朝著人群拋了個媚眼，嬌笑著蓮步走進了一間路邊鋪子。
人群中頓時轟動不小，甚至有見色起意的修士已經派了人打探這是哪家女子。
狐妖？
殷細竹挑眉。
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狐妖居然也有長丹鳳眼的？狐妖不應該是長狐狸眼嗎？她竟然長了一雙那麼典型的丹鳳眼。
說起丹鳳眼，殷細竹又馬上想到了步橫簫，步橫簫雖然也是丹鳳眼，但或許是因為是男子的緣故，比起那狐妖女子的眼看起來少了幾分媚氣、多了幾分銳利。
但私心裡，他還是覺得步橫簫更勝一籌。呸！步師弟是男人，怎麼能根女人比？
殷細竹暗自失笑，他也走進了一家店鋪。
這家店的鋪面擺的是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兒、小擺件，雞零狗碎的東西成功引起了殷細竹的好奇心，他的目光慢慢地掃過那些小東西。
店家見了他的衣著，連忙殷勤地陪著笑，見他似乎對這些小來小去的物件兒感興趣，連忙站在一旁，誇大其詞地講解著這每個物件兒的“來歷”。
殷細竹左看看右看看，看得眼花繚亂，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最後殷細竹挑中了一個雕著竹子的木塊，那竹子雕得線條流暢，栩栩如生，殷細竹看著比較順眼。
“公子好眼力！”店家諂媚地誇獎道，“公子有所不知，這木乃是一位高人偶然間在林間撿的，見它頗為順眼，就帶在身邊，一來二去啊，這木就有了靈氣。”
言罷，他又以一種和殷細竹咬耳朵的音量神秘兮兮地道：“據說啊，這位高人的修為是元嬰期呢！公子買了說不定能沾沾仙氣兒呢！”
畢竟是大門派所處之地，這裡就算只是平民百姓也會對修仙之事略知一二。
殷細竹覺得有些好笑，但又覺得此時笑好像不大好，便道：“既然它如此“珍貴”，那又為何屈尊在你這小攤裡賣？”
店家“哎喲”一聲，連忙道：“公子有所不知！這木我是從一個老乞丐手裡得到的，這竹子便是他刻的，當初那位高人見他可憐，便給了他，那老乞丐又將它贈予我，若不是他身份低微沒有名氣，這木我也不會放在這兒，早就供起來捨不得賣啦！”
殷細竹“哦？”了一聲，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編：“既然這木這麼有靈氣，那為什麼老乞丐到死也依舊是老乞丐呢？”
店家額上開始冒汗，他沒想到這位竟然還是個不好糊弄的主！他抹了抹汗，又“哈哈”了一聲：“那······那許是因為那老乞丐是大煞之命，這靈木也是救不回來的，哈，合該這人一輩子是乞丐！”
殷細竹皮笑肉不笑地道：“他既然肯把如此珍貴的“靈木”交給你，想必你們的交情十分深厚，那你為何又要如此說他？”
店家險些惱羞成怒，但他的理智告訴他面前這人他可能惹不起。
他只能暗暗咬牙道：“此人與我交情雖篤，但他命太煞，總是害得我黴運連連，這不，他是知道虧欠了我才把這靈木給我的。”
殷細竹故做恍然狀，隨即又喃喃道：“世上竟有如此奇怪的命格？”
店家連忙連連點頭，心說祖宗你趕緊信了吧，我快編不下去了。
殷細竹當然不信，他此舉不過是興致使然。他本來就是一個玩心很重的人，此時不免忍不住逗逗那店家：“元嬰期高人？很強嗎？”
店家原以為他是修士，但見他這麼問，便否決了這個觀點，有些不耐煩地道：“自然很強。”
結果殷細竹又道：“有多強？”
殷細竹是分神中期的修士，比起那“很強”的元嬰期高人還要高出整整一個大境界呢。
可惜店家不知道，店家皺眉道：“我不過一介凡愚，自然是描述不出來的。”
是啊。殷細竹之前在街上看了看，感應到這次來試煉的修士們大多都是築基期或是金丹期的修士，修真界也大多都是這種修為的修士。這次來的最多有幾個元嬰期，再強的就沒有了，顯然這店家都沒有見識過。
殷細竹笑了笑，慢悠悠地道：“既然如此珍貴的東西，你為什麼不自己留著用？”
店家僵著臉道：“······最近家裡缺錢，便無奈之下拿出來賣了。”
殷細竹都要忍不住為他的“聰明才智”鼓掌了。
殷細竹忍著笑，終於問道：“怎麼賣？”
店家鬆了一口氣心道終於說正事了，只見他轉了一下眼珠子，面上又恢復了笑容：“不貴不貴，一塊上品靈石。”
殷細竹瞪大眼睛，“這麼貴？！！”
靈石分下品、中品和上品，每二者之間都是十進位制的。
一塊小破木頭竟然就要一塊上品靈石！殷細竹有些不敢想象，他賣身錢的一百萬分之一就這麼沒了。
但最後殷細竹還是買了，畢竟和這店家在這兒扯了挺久的皮，廢了人家那麼多腦細胞，再不買實在是有點過意不去。
但不代表這就結束了。
於是在喜笑顏開的店家的目送下，殷細竹又不負眾望地轉了身，笑眯眯地轉了身問道：“那老乞丐住在哪？”
那店家抽了抽嘴角，道：“老人家已經去世許久了。”
殷細竹“失望”道：“啊，那就算了。”
隨即又變臉似的換上了笑容，親切地對店家道：“回見。”
然後揣著他換回的“靈木”，頭也不回，瀟灑離去。
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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