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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心理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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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加繆與薩特

 這樣的柏奕有些反常。

 實際上更早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了覺察,比如一起去吃雞湯餛飩的那天晚上,從不過問醫事的柏奕接連問了她好些與貴妃的病有關的事。

 ——“我要是能早點遇到你就好了。”

 他當時是這麼說的。

 那時柏靈不動聲色地問他是否上一世也被抑鬱困擾,但他也只是用力地搖了搖頭。

 未等柏靈開口,寶鴛已經一記手刀敲向了柏奕的腦門,被他閃身躲過。

 “這種事是你該問的嗎?”寶鴛壓低了聲音,聲音裡既有急切又有一點點的生氣,“被人聽到了,你到底是該罰不該罰?”

 見寶鴛黑著臉追打,柏奕多少也意識到自己方才問題的失度,主動停下了這個話題。

 “是我欠考慮了。”

 “怎麼突然關心起這個?”柏靈問道。

 柏奕嘆了口氣,“我這幾天不知道為什麼,老想起西西弗斯的神話。”

 柏靈心中微動,不由得認真地看了柏奕一眼。

 “西西弗斯……?”寶鴛的手停了下來,“那是個什麼神話。”

 “就是一個小國的國君,因為惹怒了眾神,所以眾神向他發出了最嚴厲的懲罰——他每一天都要將一塊巨石推上山頂,但白天推到山頂的石頭,夜晚又會滾落山腳,西西弗斯要這樣日復一日地重複勞作,沒有意義,也永無止境。”

 寶鴛歪著頭,顰眉聽著。

 這故事就和主人公的名字一樣古怪。

 “為什麼非要去推石頭?”寶鴛歪著頭問,“不就是讓他服徭役嗎,這算什麼嚴厲的懲罰?”

 “因為眾神認為,這種難以忍受、無法擺脫、永無止境的痛苦,是對一個人最深重的懲罰。”柏奕沉聲道,“其實我一直覺得,大部分想尋死的人,也都和西西弗斯一樣,是想向死亡尋求一種解脫。”

 寶鴛聽到柏奕又把話題繞回了尋死上,不由得一個戰慄,剛要怒斥,就聽見柏靈在一旁笑著開了口。

 “不一定哦。”

 “……什麼不一定?”柏奕目光清明地望過來。

 “西西弗斯未必就一定要感到痛苦,”柏靈低聲道,“至少在加繆筆下就不是。”

 “加繆?”柏奕的思緒隨著柏靈的話而飄遠,“我沒太讀過他的書,他是怎麼說的?”

 “他說西西弗斯是一個幸福的人。”柏靈說道。

 柏奕雙目微睜,“為什麼?”

 柏靈也同樣認真地開了口,“加繆有一本哲學隨筆,叫《西西弗斯的神話》,他說西西弗斯的困境其實是每一個人生而俱有,無法逃開的。

 “一般人在面對它時,有三種選擇。

 “要麼選擇生理上的自殺,就像你說的,向死亡尋求永恆的解脫。

 “要麼選擇哲學上的自殺,也即是從此背過身去,不再去想、也不再去問自己日復一日推石頭的意義所在。”

 說到這裡,柏靈停頓了片刻。

 “第三種,也即是加繆筆下西西弗斯的選擇——他全然認清了人生背後的荒誕和無意義,但依然帶著熱忱開始自己每天的工作,幸福而坦然地度過自己人生的每一天。”

 “其實不止是加繆,”柏靈的聲音像溪流一樣緩緩地流過,她依然望著柏奕,溫柔地說道,“另一位心理治療師歐文亞隆也有類似的說法。”

 柏奕點頭,示意自己在聽。

 “這位治療師說,‘我發現有四個既定事實與心理治療息息相關:我們每一個人以及我們所愛的人必然都會面臨死亡;我們必須按自己的意願營生的自由;我們終歸是孑然一身的孤獨;以及人生並無顯而易見的意義可言。’

 “‘不論這些既定事實看起來如何冷酷無情,智慧之根與解脫之道盡在其中。’”

 柏奕略略顰眉,他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不,這不類似。你說的這位諮詢師的見解,顯然和薩特更接近。加繆的思想……還是太軟弱了。”

 “你是這麼認為的嗎?”

 “是的。”柏奕鄭重地答道,“我覺得加繆所謂的幸福未免有點削足適履和自欺欺人。他的西西弗斯放棄了反抗,也就放棄了一切未來的可能。”

 “也許這樣確實能讓一些人抓住幸福,但我不喜歡。”柏奕垂眸,“加繆的理論給人以幸福的希望,但這種希望根本就是一種幻象。”

 柏靈有些意外地抬眸,“你是覺得‘加繆所說的希望’是一種幻象,還是‘所有希望’都是一種幻象?”

 “所有的希望都是。”柏奕答道。

 柏靈輕輕地哦了一聲,“這聽起來,好像有點……悲觀呢。”

 柏奕搖頭,“其實在薩特的思想裡,所謂的樂觀就紮根在摒除一切希望的絕望裡啊。希望讓人放棄了更廣闊的自由,也放棄了正面突破的選擇。它讓人對各種各樣的結果產生幻想,所以反而不能破釜沉舟地依靠自己的力量行動。

 “絕望意味著人的意志,意味著永遠的不斷創造和呈現。人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起全部的責任,薩特的樂觀主義就是從這種絕望裡派生的。

 “這也即是所謂的,‘不思悔悟的樂觀主義’。”

 柏靈笑了笑,“原來如此。”

 她抬起頭,望著天空倏然掠過的飛鳥,“我聽過一些關於這兩人之間的軼事。雖然他們好像非常合不來,但今天我忽然覺得他們的故事核心好像共通的。”

 “……什麼?”

 “反抗。”柏靈低聲道。

 “反抗?”

 “對命運的反抗,對虛無的反抗,對一切踐踏人尊嚴的東西的反抗……只是手段和口號天差地別。”

 柏奕的眼睛微微眯起,“加繆的反抗在哪裡?”

 “加繆的反抗不是手段,而是目的。”柏靈望向柏奕,“被推入永無止境的責罰之中,卻坦然而幸福地生活下去,這本身就是對命運最直接的反擊啊。”

 柏奕啞然,雖然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卻依然在這一瞬有豁然開朗之感。

 兩人彼此無言相望,柏靈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把握住柏奕的弦外之音,心中仍帶著隱憂,卻見柏奕深思的眸子裡忽然帶起了笑意,於是輕輕地舒了口氣。

 寶鴛像望著怪物一樣望著眼前的兩個人,良久,終於磕磕絆絆地冒出了一句,“你們倆……到底在說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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