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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窈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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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085

 第八十五章

 月皊的眉頭慢慢擰起來。她皺著眉頭, 語調慢吞吞地責問:“你罵誰呢?”

 李秀雅愣了一下,才說:“我沒有罵你。我是說……”

 “關你什麼事情呀?”月皊不高興地打斷李秀雅的話,“你講不講道理呀?我頭一回見到你這樣的。”

 月皊生氣了。生氣之餘, 還有幾分對李秀雅此番行為的費解。

 李秀雅也是頭一回見到月皊這樣的反應。她有點尷尬,臉上的笑容稍微淡了淡,說道:“我是覺得把話擺在明面上說清楚比較好,不想兜圈子。咱們有話直說不好嗎?”

 月皊小眉頭擰巴著, 壓著火氣, 悶聲說:“虧我以前還覺得你為人不錯, 沒想到行事這樣不講道理!”

 月皊強壓著火氣, 在心裡勸自己——這個李秀雅比自己年紀小, 稍微讓著點她也不是不行。

 李秀雅臉上的笑容卻已經全部散去, 她也有些生氣,冷了語氣道:“何必上杆子當小妾呢?以前你還當過我的表姐,以後要是回去當小妾,面對我不覺得尷尬嗎?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月皊抿了抿唇, 琢磨了一下, 她“哦”了一聲,才繼續用她慢吞吞的語氣說道:“我聽明白了, 你這是拿出當家主母的姿態來和我說話的?”

 她輕哼了一聲, 不高興地說:“我回不回江家你管不著,你能不能嫁進江家我卻管得著。”

 李秀雅氣笑了,她非常好笑地問:“你以為你能阻止我嫁進江家?”

 月皊認真想了一下,慢慢點了頭。

 “你……”李秀雅氣急,拍了拍桌子站起身。

 月皊懶得看她, 側了側身, 亦將臉偏到一旁, 悶聲:“阿凌,送客。”

 兩個人不歡而散。李秀雅出去的時候臉色難看極了,駭得她身邊的兩個婢女低頭跟著大氣不敢喘。

 月皊蹙著眉在花廳裡坐了一會兒,才回到調香室,繼續去除錯香料的用量。

 只是,她總是會走神,手中的香料倒下的多少不聽她的使喚,到最後裝著香料的小瓶子跌到地上去,摔了個粉碎,幾日的心血就這樣化為烏有。

 月皊很早便歇下了。

 上榻之前,她仔細檢查了窗牖已被關好,又查看了燈油,才歇進榻裡。

 輾轉反側,不得眠。

 白日時還好,到了夜裡萬籟俱寂,過分的安靜總是讓月皊忍不住胡思亂想。李秀雅的話時不時迴盪在她耳畔,攪得她心緒不寧。

 她氣呼呼地將李秀雅趕跑,可李秀雅說的話卻紮在她的心口。

 難受死了。

 她最怕的,就是因為她的事情影響了江厭辭。

 李秀雅說了那麼多話,只一句一直徘徊在月皊的耳畔——“江厭辭剛考了狀元,正是入仕的時候,若因為後宅之事影響了仕途,可就不太好了。”

 會影響他嗎?

 會的吧。

 暖榻裡傳出一聲又一聲綿長又無力的淺談。

 下半夜,月皊終於艱難地睡著了。可是睡著之後她做了噩夢。她夢見自己的身世剛被揭穿的時候,一張張面目可憎的臉龐湊過來,手指頭幾乎要戳到她的臉上。

 那些人用粗鄙的髒話罵她,罵她這個本該和他們一樣的普通人陰錯陽差被捧到高處,享了大福。

 在那之前,月皊從未聽過髒話。她太討厭罵人的髒話了。

 那些惡意的髒話像一把把刀刺過來,逼著她不停地後退,只能縮在角落裡。

 月皊夢境中的畫面忽然一轉,被無數人圍起來謾罵詛咒的人變成了江厭辭。

 她站在旁邊無助地哭,她大聲哭喊著,求著那些人繼續罵她就好。她沒有能求動那些人,反而來了官兵將她的三郎的抓進牢中。那些人才終於轉過頭來罵她,罵她還得狀元郎丟官坐牢。

 那令她畏懼的陰暗牢房像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巨獸,將她的三郎一口吞噬。

 月皊從夢中驚醒,大汗淋漓重喘連連。

 “是夢。夢都是假的……”她顫著聲音安慰自己,又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可是……”月皊垂著溼漉漉的眼睫,低聲呢喃自語,“三郎是想從仕的吧?要不然也不會考狀元。”

 她眼睫顫動,帶下淚來。

 月皊從不懷疑江厭辭會為了她放棄一些東西,可是她不願意他的犧牲。

 ·

 李秀雅氣沖沖地回到家,府裡的侍女向盛平長公主稟告縣主歸家時的臉色。盛平長公主詫異,去了小女兒的閨房詢問。李秀雅要面子,並不願意把今日吃癟的事情說出來。

 她胡亂說:“下馬車的時候磕了一下,煩。”

 盛平長公主打量著女兒的臉色,也沒拆穿。她點點頭,問:“那你今日去織雲巷結果如何?”

 “結果挺好的呀。”

 在月皊那裡的經歷讓她有點說不出口,她強壓著火氣說:“母親,我要賜婚的聖旨!”

 李秀雅本來就是尊貴的身份,倒也沒有非江厭辭不嫁的想法。在李秀雅眼裡,整個長安還不是夫婿任她挑選?江厭辭不過是眾多入了她的眼的選擇中的一個罷了。

 可是今天月皊說的話,讓她很生氣。

 “我回不回江家你管不著,你能不能嫁進江家我卻管得著。”——她一想到月皊說這話的神情,李秀雅就氣得不輕。

 她還就較勁上了!

 她倒是要看看這個說大話的月皊,有什麼本事阻止她嫁進洛北郡王府!

 哼,等她嫁到了江家,第一個鼓動江厭辭把月皊抬回府裡當妾,看她怎麼磋磨死她!

 盛平長公主仔細打量著小女兒的臉色,問:“你這是不是氣話?婚姻大事,你可得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李秀雅道,“母親不是也說那個江厭辭各種優秀嗎?就他了!”

 盛平長公主對江厭辭的確沒有不滿意的地方,若能成為女婿,也是不錯的結果。她點點頭,道:“雖然聖人當初允了你的婚事恩典。不過如今前太子的事情攪得聖人心情不佳,聽說還病了一回。等等吧,過了端午,就是聖人的整壽大宴,到時候母親給你提一嘴。”

 李秀雅點頭,心裡的氣這才順了。

 ·

 宮中,碧芳閣。

 碧芳閣是秦簌簌的住處。秦簌簌正握著一把剪子,將插在細口紅膽花瓶裡的鮮花剪個稀巴爛。

 她心裡很煩。看著一朵朵嬌豔美好的鮮花在她手中的剪子下被毀掉,才能得到心裡暫時的平靜。

 秦簌簌千算萬算,怎麼也沒有想到李淙會自請廢儲。這能怪她嗎?古往今來,風頭正盛時自請廢儲的太子就沒聽說過啊!

 最後一朵嬌花被剪碎,秦簌簌“啪”的一聲,將剪子放在桌上。她上半身向後靠,倚著椅背,眸色幾經變幻。

 過了一會兒,她拉開袖子,看著自己手臂上的燒傷。

 聖人對賜下的封號很是小氣,公主們的長女若是稍有品行不端也不會賜封縣主。她這個與皇家毫無關係的人能被封縣主,還能住在宮中,這可都是她自己掙來的。

 她父親是南地的一個小官,自有了繼母,她的日子便過得很不好。她從小的時候就不信命。所以當年在太后南下時,她費盡心思哄得老人家高興,被帶回了宮中。那一年,她八歲。

 宮中規矩多,身份更是不可逾越的鴻溝。她不滿足沒名沒分侍奉在太后身邊。所以當太后的住處走水時,她毫不猶豫地衝進去救人。手臂和後背上的疤痕,正是那時留下的。也正是因為這件事,被特封了縣主。可是沒人知道,那場火是她放的。那一年,她十一。

 太后雖然位高,可是年紀大了。年紀不大的她,提前給自己找靠山。所以當太后駕鶴歸去時,她已經成了皇后最信賴的人。

 在皇后之後,她下一個目標當然是李淙。李淙的體弱簡直不要更美妙。李淙最好早死,她好扶自己的兒子上位。自己的兒子總比男人靠譜。就算她生不出兒子,也幹得出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一個兒子來。

 她將一切都計劃得很好。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李淙會突然撂擔子不幹了,而且還將皇后處死了。

 “這個壞事的廢物!”秦簌簌深深吸了口氣。

 已經發生的事情再氣憤也無用。秦簌簌逼著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想未來的路。

 李漳、李渡和李溫的面孔浮現在秦簌簌的眼前。

 眼下看來李漳似乎是最可能繼位之人。他髮妻去世很多年,一直未續娶,宮中不是沒有再給他娶妻的打算,都被他以思念髮妻為由拒絕了。秦簌簌才不信什麼思念髮妻的鬼話。她開始琢磨自己成為李漳繼室的可行性。

 李渡。李渡年紀不小了,有二十五六了。竟一直未娶妻。他以嘮症養身為由拒絕娶妻,府中似乎也沒有妾室。近日來倒是聽說他府裡有了個女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秦簌簌以前就習慣性地分析幾位皇子,她一直沒弄懂李渡不成家的緣由,也曾懷疑過他有龍陽之好。

 李溫。秦簌簌搖頭,李溫年紀小,她有點看不上。

 “李漳還是李渡?”秦簌簌撿起桌面上的鮮花碎片,放在指間捻蹭著,“李漳繼位的成算多一些,李渡也是個美味的病秧子……”

 ·

 又過去了近七八日,月皊坐在調香室裡望著離娘以前常坐的空椅子發呆。離娘早就該回來了,為何耽擱到了現在?

 月皊有點擔心離娘。

 她與離孃的相識,是機緣巧合,卻也一見如故。以前她是江月皊的時候,她身邊走得近的高門貴女們知道她和一個妓子走得近,也曾暗示過她這行為很不妥當。

 在認識離娘以前,月皊的確不曾接觸過那樣身份的女郎。也是因為離娘,她才開始覺得不能以身份來論斷一個人。不管離娘是什麼身份,她在離娘身邊的時候會覺得很安心和愉悅,這樣便夠了。

 “希望離娘姐姐沒有白跑一趟,能和她的父親相認吧!”月皊發自內心地祝願。

 離娘小時候借住的小鎮距離長安不算太遠,原本這個時候的確應該已經尋到了人弄清楚身世。可是離娘跟著微生默趕到小鎮的時候,那戶人家卻已經搬家了。沒辦法,他們只好再根據線索,去另外一個地方尋找。

 馬車停在路邊暫歇,侍衛去前面的村落裡買些溫水和熱飯。

 離娘坐在車廂裡,挑開簾子望向微生默。同行的這一路上,她無數次地問自己這個男人真的是自己的父親嗎?

 微生默獨自立在遠處,吹著骨笛,悲傷的調子期期艾艾。一支曲子終了,微生默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他回過頭來,面帶微笑地望著離娘。

 離娘猶豫了一下,才說:“我小時候好像聽過這支曲子,有點像。太久了,也記不太清,不能確定。”

 微生默握著骨笛的手緊了緊,他目光落在離娘與阿灩過分相似的眉眼,說道:“這支曲子在姚族很出名。”

 顯然,並不能透過這支曲子來認親。微生默心裡很急,他恨不得拿出阿灩的畫像來給離娘分辨,可是他身邊沒有阿灩的畫像。縱使阿灩的模樣早就刻在了他的心裡,他不同丹青,完全畫不出來。

 這一刻,微生默倒是有些悔恨自己不會畫人。他已經派人快馬加快趕回姚族,去尋見過阿灩的人畫了一張她的畫像。不過千里迢迢,不是一時片刻就能趕回來。

 微生默與離娘面對面而立,望著對方,心情都有些複雜。他們心裡都有著那樣對面之人就是至親的預感,可因為還沒有一錘定音,便不敢讓自己心懷希望。

 好半晌,離娘打斷了這份沉默。她柔聲問:“我和你走失的妻子長得真的很像嗎?”

 “眉眼像。一模一樣的細眉,同樣帶笑的溫柔眼。”微生默望著離孃的五官,還有後半句話卡在嗓子裡。他想說,離孃的口鼻與他有些相似。只是身份未能確定,這話不敢說。

 “如果你真是我女兒……”微生默頓了頓,“能和我說說你最後見到你母親的情景嗎?她真的是失足掉進河水裡?”

 雖然離娘已經說過了,可是微生默不死心,不願意相信阿灩就這樣失足跌進水中喪了命。他的阿灩是那麼堅強的人,多少苦難都闖了過去,若真的因為一個意外喪命,實在太造化弄人。

 離娘再一次努力回憶,道:“劉嬸是這樣說的。”

 “你見到她的屍身了?”微生默追問。

 離娘搖頭:“劉嬸不讓我看。我有一年時間被寄養在劉家。母親回來之後沒幾日便出事了……”

 微生默點頭,正是因為離孃的母親曾經離開過一年,才更加讓他覺得自己沒有找錯人。他說:“如果你真的是我女兒,你母親當時失蹤的一年,是回去姚族救我。”

 微生默笑笑,笑容微苦。那是他與阿灩的第二次出逃,結果卻落得和第一次一樣的結果。他只恨當年的自己年少無能,不能保護她。這些年,他拼著一口氣拼命往上爬,可爬到了如今的高位,午夜夢迴時仍是悽然落淚,孑然孤寂。

 見微生默眼角微紅,離娘不由柔聲勸:“你、你別傷心……”

 微生默收了收情緒,溫和笑笑。他抬眼望著蹙眉擔憂的離娘,心裡含著垂死者最後一絲的盼,盼著面前的人真的是他的女兒,盼著上蒼垂憐他一次。

 他輕舒一口氣,溫和道:“希望你是我女兒。”

 離娘何嘗不希望自己在這世上還有親人。她也慢慢揚起唇角,微笑著柔聲:“我也希望。”

 “走吧。”微生默轉身朝馬車走去,一邊走一邊笑著說:“我們應該樂觀一些。也許我們不僅能父女團聚,還能發現你母親還活著。如果你母親還活著啊……說不定那個孩子也能活下來,這樣你就有了個弟弟或妹妹。”

 微生默笑著這樣說,實則心裡知道這根本不可能。若阿灩還活著,她就算只剩一口氣,也會千方百計地回去找他。不可能近二十年音訊全無。

 離娘聽著微生默的話,忽然想起來被她忽略的事情。原來當年母親回來時面色憔悴常常嘔吐是因為有孕?她那時候太小了,根本想不到那些……

 離娘抬起眼睛,望向微生默。她忽然發現自己在潛意識裡已經把微生默當成自己的父親了。一路同行,交談並不多,可是那種好似早就相識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

 轉眼到了五月初,春風裡夾雜的那點寒氣徹底沒了蹤影,暖風拂面只剩暖融融。

 今日是端午節,月皊一大早先去了一趟白家,陪了白家夫婦一上午,且在白家用了午膳,又乘上馬車匆匆趕去了洛北郡王府。

 沈元衡正從書院裡回來,看見了月皊的馬車,他停在府門前等著月皊下來。他笑嘻嘻地說:“廿廿終於胖了點,臉上有點肉了。”

 月皊還沒來得及說話呢,沈元衡又笑嘻嘻地接了句:“沒那麼醜了。”

 月皊瞬間豎了眉,不高興地輕哼了一聲,道:“你從小就欺負我。當了我姐夫還欺負人!”

 “姐夫”二字一下子戳到了沈元衡,他看著月皊往府裡走,立馬跟上去,邊走邊低語:“你說我和你姐姐將來的孩子長得會像誰?”

 月皊嘀嘀咕咕:“肯定像我姐姐。因為你長得太醜了!”

 沈元衡脖子一伸,剛想說話,遠遠看見了江月慢的身影,他立刻輕咳了一聲,挺了挺腰桿拿出幾分穩重的模樣,一板一眼地對身邊的小廝說:“夫子交代的書都給找出來送去書房。”

 他自己亦轉了方向,直接往書房去了。

 江月慢唇畔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視線從沈元衡身上移開,親暱地拉著月皊的手,一起去見母親。

 月皊還沒進屋呢,就聽見母親和身邊的馮嬤嬤抱怨江厭辭離京這麼久,端午也不回來。

 馮嬤嬤笑著勸:“三郎走的時候說端午會回來,這才中午呢,許是下午或者晚上就能回來。”

 見到兩個女兒邁進來,華陽公主犯愁的眉眼立刻露出笑容,朝兩個女兒招了招手,讓她們兩個過來坐。

 “好些日子沒見到廿廿了。”華陽公主將月皊的手握在掌中反覆摩挲著。她打量著月皊的臉頰,笑著點頭:“半個月沒見,咱們家廿廿臉上多了點肉。”

 “有嗎?”月皊每日照鏡子一點沒覺察出來,華陽公主半個月沒見她,卻是一眼看出來。

 江月慢也在一旁接話:“是啊,我剛回京的時候廿廿瘦了什麼樣子了,現在終於長了點肉,不過還是沒有以前臉上肉多。”

 華陽公主親暱地捏捏月皊的臉蛋,慈聲:“再養養,養得胖嘟嘟。”

 “才不要胖嘟嘟。”月皊偎在華陽公主的懷裡軟聲撒嬌。

 華陽公主拉著月皊問東問西,說著家常話。許久後,華陽公主換上稍微鄭重些的語氣,問:“厭辭離京半個多月沒去幹擾你,我的廿廿想好了沒有?”

 這半個月,華陽公主沒有去織雲巷,一方面是她病了一場,另一方面是她也希望借這個機會讓小女兒自己冷靜地想一想。

 江月慢放下手裡的茶盞,望向月皊,仔細去瞧妹妹的神色變化。

 月皊偎在華陽公主懷裡,她說:“我還想做阿孃的女兒。”

 華陽公主愣了一下,才問:“你想好了?”

 月皊點頭。她從華陽公主懷裡退出來,端正地坐好,認真地說:“但是想請阿孃答應我一件事情。以後哥哥成親,要讓他自己做主選他喜歡的人。就算有聖旨賜婚,若是他不喜歡的人,也請母親幫他拒婚。”

 華陽公主皺著眉,暫時沒有說話。

 江月慢有些擔憂地望向月皊,卻見月皊唇角輕翹,帶著幾分淺笑,似乎是真的下定了決心。

 良久,華陽公主才點頭:“你能繼續做我的女兒,我自然是高興的。至於厭辭的婚事,當然是他自己做主。母親不會讓他娶他不喜歡的人。就算是聖人賜婚,母親也能幫他攔。問題不大。”

 “阿孃。”月皊軟聲,重新偎進華陽公主的懷裡。

 心裡千絲萬縷的掙扎,終是在這半個月的獨處中,想得清清楚楚。

 她不要影響江厭辭的仕途。一場錯的心動,該停的時候就該停下來。心裡難受的話,夜裡哭一哭,天晴時就可以笑出來。

 江月慢有些唏噓地輕嘆了一聲,她微笑著開口:“廿廿,我們出去逛一逛吧。你還記不記得去年端午,咱們也曾出去看花燈看龍舟和舞獅?”

 月皊點頭,她當然記得了。

 月皊又留在華陽公主這裡說了一會兒話,就和江月慢一起登上馬車,趕往九環街。

 路上經過熱鬧的地方,月皊時不時掀開垂簾朝外望去。

 江月慢望著月皊的舉動,恍惚回到了去年的這個時候。若一切不好的事情都沒有發生,她的妹妹還是曾經那個天真無憂的人多好。

 不過她瞧著月皊如今也會好奇地瞧熱鬧,不似冬日時懼怕見人的模樣,江月慢心裡慢慢有了點欣慰。

 所有的傷痛,都在逐漸變成過去。

 “阿姐,你看外面有好多花燈。比上元節的時候還要多呢。”月皊回眸,眼底含笑。

 江月慢將手搭在她的小臂上,柔聲:“昨日李淙找過我,他想見你一面。”

 月皊微怔,臉上的笑容慢慢散去了。

 江月慢道:“他就在前面等你。不過他也說了,若你不想見他也沒關係。”

 月皊回頭,重新望向連綿不斷的花燈。

 一盞又一盞琉璃燈,皆做成小圓亭的模樣。一陣溫柔的風吹過來,整條街道簷角上懸的無數琉璃燈隨風飄動著。

 月皊終於想起來自己剛剛為什麼會被這些紅色的琉璃燈吸引了目光,怪不得這樣燈籠這樣眼熟。

 李淙立在雲橋樓的頂層,雲橋樓是九環街最高的地方。他立在這裡,可以將整個熱鬧的九環街盡收眼底。

 這裡,是他第一次見到月皊的地方。

 他向下望去,像曾經那樣,望向下方一眼望不到頭的花燈。紅色的燈海浮動著。

 那一日,月皊的臉從彩色的琉璃燈下露出來,她彎著一雙眼睛,眼裡掬著一捧明燦的星子。她仰著一張笑靨,向身邊的江月慢去指掛在高處的花燈。

 她抬起的纖指,好似也鍍了一層春日的柔光。

 李淙不知道月皊今日會不會來。他想見她,他有話想再問她一遍。半個月,他總算將身體養得稍微好些,不至於用一張毫無血色的慘白麵容面對她。

 李淙將日子選在今天,將地方選在這裡。

 歡喜也好,黯然也罷。都該在這裡。

 許久沒有風,簷角和路柱上的花燈都安靜下來,與李淙一起等待著。

 風忽起,無數的琉璃燈在一瞬間活躍起來。

 李淙抬眸,在歡快飄搖的盞盞花燈下,看見了月皊。

 月皊彎腰,撿起被風吹落在地上的一盞琉璃燈。她捏著提繩,輕轉著這盞琉璃燈,瞧得專注。

 她還沒有看見李淙的身影,但是她沒有尋找,她立在這裡,等待著。

 她終於在紅色燈海里看見了李淙。他一身月白長衫,玉帶束腰身,腰側懸一枚白玉。

 是初見時的模樣。

 李淙緩步朝月皊走過來,他立在月皊面前,朝她伸出手。月皊便將手裡的琉璃燈遞給了他。

 李淙側轉身,拿起路邊的掛燈杆,將這盞琉璃燈高高懸掛。

 月皊仰著頭,安靜地望著他將這盞琉璃燈掛起來。這站琉璃燈終於和其他的花燈匯在一起,也可以隨風輕輕地晃了。

 李淙抬目凝望了片刻,才收回視線。他望向身側的月皊,溫聲開口:“現在我可以再問你一次了。我不是太子了,你願不願意和我離開長安?”

 月皊收回望著花燈的視線,她將目光落在李淙的雙眸,慢慢蹙了眉。

 李淙忽然很倉促地補了一句:“別多想,我不做太子,不是因為你。”

 不全是因為你。

 實話不能言,他不能讓她胡思亂想。她總是那麼容易胡思亂想,再自責。

 李淙凝望著月皊,所有的深情被壓制,他只允許自己用一雙溫柔的眼睛望向她。

 “如果你喜歡洛北,我陪你回故土。祥林郡也不錯,那裡四季如春,沒有寒冷的冬天。還有湘元也很好,那裡口味偏甜。你喜歡的幾種甜點都是出自那裡。”

 “我請殿下吃透花餈吧。”月皊彎唇。

 李淙微怔,緩緩點頭。

 他出使斡勒之前,沒能把那支步搖送出去,她便是這樣彎著眼睛對他說,等他回來了,請他吃透花餈。

 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家甜點鋪子。月皊走過去,柔聲道:“兩分透花餈,一份要多加糖的,一份少些糖。”

 李淙側首,凝望著她。

 透花餈遞過來,月皊先接了那份少糖的遞給李淙,又接了她自己的那一份。

 她一邊吃著,一邊往前走。

 李淙握著那碗透花餈,沒吃。他的目光始終跟在月皊的身上。

 月皊再咬一口甜甜的透花餈,她目視前方,望著花燈與行人。眼下剛過晌午,還不到熱鬧的時候,這裡算九環街比較偏的地方,人就更少了。

 “我之前想請殿下吃透花餈的時候,心裡也曾很期待過。”

 曾。李淙輾轉想著這個字。

 “期待著與殿下就像現在這樣一起往前走,一人手裡捧著一碗透花餈。”月皊彎著眼睛又吃了一口甜甜的透花餈,“可是,人都是要往前走的。”

 李淙停下腳步,握著透花餈的手微緊。

 月皊也停了下來,仍舊目視前方,沒有去看李淙。她臉上仍舊掛著淺笑,柔聲:“我已經往前走了,殿下也該往前看往前走。”

 往前走,卻並不能再同行。

 李淙壓下想咳的衝動,他再緩一緩心裡的痛楚,才用低低的聲音問:“你喜歡上別人了。”

 是疑問,也不是疑問。

 月皊垂下眼睛,望著手裡捧著的這碗透花餈,她輕輕點了下頭,再用力地點了下頭。

 “是。”她說。

 李淙眼底微紅,溫潤的面容依舊保持著淺笑,他儘量用平緩的語調,溫聲詢問:“很喜歡他嗎?他比我更好,我已經徹底被你放棄了,是嗎?”

 就因為他去了一趟斡勒,就因為一場陰差陽錯的錯過嗎?

 月皊咬唇。眼淚落下來,落在手裡捧著那碗吃了一半的透花餈上。

 她又笑起來,呢喃般低聲:“是,很喜歡。”

 即使那個人不是她原本喜歡的性格模樣,可是她就是那麼莫名其妙地動了心。就算已經下定決心離開江厭辭,就算這輩子不會再和他在一起,她也不會再和李淙走在一起。

 因為,喜歡是唯一,是排他,沒有退而求其次,沒有將就。如果註定不能和心上人廝守,獨自一人懷念亦是無憾。

 “殿下。我們不可能了。”月皊聲音溫柔,卻也絕情和堅決。

 李淙緊緊抿著唇,強撐著心裡撕裂般的疼痛。他不敢開口,怕咳,怕咳中帶血。怕驚擾了她。

 月皊心中亦跟著難受。她用指背輕蹭眼角的淚,說道:“我要走了,姐姐還在前面等我。”

 李淙剋制了咳血的疼痛,勉強開口,只說了一個“好”字。

 月皊轉身,可是她剛邁出一步,身子就僵在那裡,愣愣望著江厭辭。

 江厭辭立在遠處望著她,不知道在這裡立了多久。

 在月皊轉身看見江厭辭的那一刻,江厭辭才抬步,一步一步朝月皊走過去。

 月皊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遇見江厭辭。半個多月沒見他,忽然看見三郎,月皊心裡輕輕撩出幾縷柔和的情愫。她知道,這是想念。

 隨著江厭辭越走越近,月皊逐漸看清他面無表情的五官,還有他左側面頰上的一道傷痕。

 他受傷了!

 月皊心裡忽然蟄了一下。他沒有痛覺,那些痛覺不知何時落在了月皊的心裡。

 江厭辭在距離月皊七八步的距離,停下腳步,目光盯在月皊的身上。

 “過來。”他冷著臉開口。

 月皊下意識地想要過去,可是還沒有邁出去一步,先及時阻止了自己。這不見他的半個多月,她已經想得很清楚了不是嗎?

 她不能再心軟,絕不能了。

 她沒有動,語氣尋常地開口:“母親中午還唸了你,見你能趕回來定然歡喜。”

 頓了頓,月皊慢慢彎起眼睛來,喚出來:“阿兄。”

 清風好似湊熱鬧,又活躍起來,吹起一盞盞紅色的花燈輕輕飄晃。

 江厭辭看著她與李淙並立於燈下不肯過來,聽著她彎著眼睛喚他“阿兄”。

 江厭辭沉默了好一陣,再開口:“你叫我什麼?”

 月皊心裡又酸又澀,伴著難以忍受的苦。她儘量睜大著眼睛,不讓自己哭出來,用一張笑靨,再次開口輕喚:“阿兄。”

 她偷偷看了一眼江厭辭臉上的傷痕,又將目光移開,不再去看,怕自己再心軟。

 江厭辭忽然輕笑了一聲。

 涼風帶著江厭辭的這一抹輕笑落在月皊的心頭,讓她的心尖上跟著輕顫了一下,微疼。

 江厭辭收了笑,臉色冷了下來,大步朝月皊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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