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上午8點50，周韻斐到達高瀛的住宅門前。
這是幢歐式小別墅，離童丹彤居住的中式園林別墅區“隨緣田居”不遠。
傭人客氣地帶她進門，讓她在會客廳稍事等候。
未幾，一個甜膩發嗲的嗓音伴著下樓的腳步聲傳來：“您就是Carla老師吧？”
“是的，高瀛……老師。”周韻斐起身問候。
童丹彤提醒過她，這個圈子人雜，不要隨便留下真實的個人資訊，所以她只告知了對方自己的西語名字。
她有些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位網紅.歌手，只能用業界的習慣，叫一聲“老師”以示尊重。
上學時，她的業餘時間都用來潛心鑽研琴技，離網路很遠，總被童丹彤嘲笑活在2g世界裡。
像今天這樣的活兒，一般都是熟人委託介紹，可信度較高，因此高瀛也沒有過多打探周韻斐的情況。
高瀛走近，打量著周韻斐的五官，目光鎖上她靈動的雙眸，“Carla老師是混血嗎？”順便從一旁的吧檯遞了瓶Perrier給她。
“是。”
高瀛“哦”了一聲，不由自主拂了下新開的眼角，手臂伸向樓梯，“呃……上課用的琴在樓上。”
周韻斐跟著她來到樓上直播間，在電子鋼琴旁坐下，隨意敲了幾個和絃，試音。
高瀛展開樂譜，是《說散就散》。
“Carla老師，我太喜歡這首歌了，但我的伴奏很單薄，襯不出這首歌的張力。每次唱的時候，都覺得是我的鍵盤水平拉胯了唱功。”
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開始演奏自己的伴奏版本，擠的周韻斐不得不站起來。
周韻斐大致聽出了一些問題，正要指導，高瀛又熱情將她拉回座位，用懇求的語氣嗲道：“麻煩您彈個完整版，我先欣賞一下。”
改編流行音樂，對於周韻斐這樣科班出身的專業級演奏家來說，很輕鬆。
技巧豐富了之後，用起來，自然得心應手。
周韻斐也很喜歡這首歌，琴鍵上，她信手拈來。
琴聲緩緩響起。
站在一旁的高瀛按下了錄音筆的“REC”鍵……
一曲結束，高瀛秒變花痴臉，來了個海豹式鼓掌，“您彈得真棒，以前怎麼從來沒見過您呢？”
周韻斐還在回味自己的即興改編，“剛才這版對技術要求不太高，但效果不錯，其實也可以更難一些……”
這時，一輛邁巴赫駛入別墅花園。
停穩後，從後座下來一個身著墨綠西裝的男人，褐色短髮略微凌亂，左耳垂那顆黑鑽耳釘顯露出不羈。
他襯衣領口微敞，雙手插兜邁進別墅，帶著一絲痞氣。
傭人上前迎他，“周總來了。”
他脫下西裝外套遞過去，“高瀛呢？”
“來了位指導教師，正給小姐上課呢。”傭人道，“您要上去看看嗎？”
“不用。”周其銘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點了支菸，“等她結束。”
樓上隱隱約約有討論聲和琴聲傳來，周其銘眉頭一擰，滿臉的排斥和厭惡，起身坐在了距樓梯稍遠的吧檯。
手機鈴聲響起，他慵懶地接起電話：“越創那邊有訊息了？”
“……沒有，周總。”電話裡的助理無奈道，“我今早又約了一次，袁浚軒的秘書說最近他們集團正在審計，海洋公園的專案可能要往後拖一拖，讓我們彆著急。”
“拖到什麼時候！”周其銘捏著煙，往水晶菸灰缸裡狠狠一捻，“約不上袁浚軒，就去約他老子，給我想辦法！”
助理焦灼到言語不順：“這……您是清楚的，袁呈言可不是誰都能約上。而且，袁浚軒實在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在他住的中央別墅區附近守株待兔，好多天都沒見著人影！”
一陣白霧從周其銘口中吐出，“能接手這個體量專案的公司也沒幾家……越創這邊盯緊了，如果他們有什麼額外要求，不超限的，儘量滿足。”
正巧指導結束，高瀛把周韻斐送下樓。
傭人朝吧檯方向努努嘴，給高瀛使了個眼色。
周韻斐下意識順著高瀛的偏首往吧檯望去，男人穿著黑色襯衫，背對著她，那頭招搖的褐色短髮令她的瞳孔倏然放大。
那個背影，瞬間牽動起她身上所有的敏感神經。
門外一陣冷風吹過，再次滲入她的骨節，右手無名指和小指又緊緊蜷縮，指甲蓋彷彿要嵌進皮肉。
許是此時身後的突然安靜，引起了周其銘的注意，他緩緩轉身……
那張男人的臉漸漸完整映入周韻斐的眸中，她猛地低下頭，換好鞋，匆匆向門外跑去。
周其銘只隱約看見一個高佻的影子快步走出別墅，舉著酒杯的手懸在半空中，眉尖不甚明顯地挑了下。
高瀛抱臂胸前，扭動著腰肢走到他身旁。
“剛那是誰啊？”周其銘品了小口酒。
“朋友介紹的伴奏老師。”高瀛坐在高腳凳上，“周總對我的生活細節這麼關心？”
周其銘切了話題，“你堵到袁浚軒了嗎？”
提起此事，高瀛的自尊似是受到極大侮辱，瞬時跳腳：“不僅不搭茬兒，還扔我名片，氣死我了！”
“說明你段位還不夠。”周其銘目光移向她醫美過度的臉，“Prion的榮譽校友，YCJ的太子爺，二十多家上市企業的大股東，你能見上本尊，已屬人品爆發。”
高瀛雖然嘴上憤懣，但那晚的一面之緣，確實讓她魂不守舍。
都道袁浚軒本人何其低調，對外界一直留有神秘感，也不曾在媒體前露面。只怕那麼英俊一張臉，一旦暴露在大眾視野下，定會引起全網熱戀。
周其銘又點了一支菸，對著高瀛含春的眉眼吞雲吐霧。
別墅外，周韻斐跑上車，努力壓下加速的心跳和急喘，顫抖著撥通了童丹彤的電話：“這個叫高瀛的，和周其銘什麼關係？”
“啊？？？怎麼突然提起那個敗家玩意兒了？“
“我……好像看見周其銘了。”周韻斐聲音虛浮，語無倫次，“我應該沒看錯……”
童丹彤有些擔心：“寶貝兒你趕快回家，慢點兒開！我幫你查一下……他來江州了？真他媽陰魂不散！”
周韻斐在童丹彤的罵聲中將車啟動。
自高瀛別墅回到公寓，她始終陷在早上所遇的陰影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翌日上午，一陣急促的來電鈴聲把周韻斐吵醒，她伸手從矮櫃上探到手機接起。
童丹彤的煙嗓中氣十足：“斐斐，快看熱搜！”
周韻斐迷糊中翕動著嘴唇，“我又不愛八卦……”
“你昨天是不是給高瀛指導過《說散就散》？”
周韻斐愣了下，揉揉眼，“你怎麼知道？”
聽筒內，童丹彤嘆了口氣，“天吶寶貝兒，看熱搜！”
周韻斐隱約意識到有些不對勁的地方，打開了微博，登陸了和殭屍號一般無二的個人賬號。
#高瀛絕世唱功，改編伴奏得到鋼琴大師點贊#
話題位居熱搜榜第三。
她順著話題頁面進入高瀛的微博主頁。
置頂是一段高瀛彈唱《說散就散》的影片。
而伴奏用的是她昨天示範時彈的那版。
影片中，鏡頭沒有給到鍵盤位置，高瀛的手臂像模像樣地跟著背景音樂挪動，就如真彈一樣。
周韻斐根本不知道高瀛居然錄了音，還直接挪用她的演奏只為賺足眼球。
如果是她經過練習後復彈的版本，周韻斐絕對不會計較，但她如此行徑，事情已然變了味兒。
況且，高瀛偷錄的這版是周韻斐的即興演奏，隨機性很強，就算跟著錄音練習，沒有樂譜，也很難完整複製。
對於不瞭解高瀛的人，乍一聽影片裡的琴技確實驚豔，比如那位為她點讚的知名鋼琴演奏家。
周韻斐盯著手機，腕子不受控地抖動。
同學群裡不斷彈出資訊：
[童丹彤：高瀛伴奏造假明顯，裝得真像！不要臉！！]
[陳語然：我沒空操心八卦……]
[deer：她那影片處理得太好了，不懂音樂的人肯定看不出來啊！]
[風旗：這事兒不好質疑，她本身是會彈的，回頭私下練熟了，沒有可信度]
……
幾位朋友的力量，哪比得上高瀛近千萬粉絲的控評，如果沒有證據，此事就如同趁不注意往自己碗裡放了只蟑螂一樣噁心。
童丹彤給她發了好幾條語音。
“氣死我了！她發影片不僅為賺流量，還為了給你看！下次你再上課的時候，她肯定和你談條件，讓你幹這幹那，給她當孫子……”
“看你好欺負！要是不從，她肯定玩兒命威脅你……媽的，必須治她！”
“你彆氣啊，我幫你想辦法……”
周韻斐機械地聽著，直到後來沒了聲響。
閨蜜有意為她發聲，但怕洩露她的個人隱私。如果高瀛背靠推手，她就得赤|裸裸地面對網路暴力。
一直到下午，周韻斐的腦袋裡就像放了塊兒石頭，昏沉無比，也沒胃口吃東西。
三點鐘，她照常在10號琴房等徒弟。
玻璃窗外，袁浚軒看見周韻斐發呆一樣坐在桌前，輕輕推開門，她才挪動目光。
周韻斐試著將這兩日發生之事拋到腦後，主動打招呼：“Hi！”
這聲問候雖不敷衍，但著實僵硬。
周韻斐坐著沒動，看著袁浚軒脫下白色薄呢大衣，露出天藍色的高領衫，不鹹不淡說了句：“你很會穿搭。”
袁浚軒掛衣服的手一頓。
他回過頭，周韻斐正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後背某一處，目光凝滯，讓他很難相信剛才那句誇讚是否認真。
他輕理了下上衣，坐在琴凳上，拉回她的思緒，“今早我下載了法國音樂人Suduaya的新作品，很個性的音樂，可惜是正版不能分享，一會兒我截圖發你。”
“嗯，盜版應該被抵制。”周韻斐面色沉重，“他們不知道創作人的艱辛，這些成品在他們面前一文不值……”
這個關注點讓袁浚軒匪夷所思，他原本是想和她討論音樂的。
她努力剋制著情緒，“抄襲照搬挪用這些行為，哪怕只有一點點都是可恥的！”
袁浚軒就坐在她面前，女孩兒說這些話時，姣好的面容仍透著一股驕傲，但她如星般閃亮的雙眸中流轉著柔軟。
她拿起樂譜放在琴上，示意他開始彈，垂眸看他的一瞬，眼底鋪著層令人憐惜的脆弱。
“一段不到五分鐘的作品，背後是數年的學習積累，和沒日沒夜的打磨製作，創作出來還要被人評價好壞，竟還有人想要不勞而獲！”
這句話的口氣變為了指責，良好的修養令她背過了身。
袁浚軒不知她為何如此，想分散她的注意力，開始在鍵盤上敲出音符。
“剪指甲了嗎？有雜音！”周韻斐無情地打斷他。
袁浚軒將修長的手指收回。
他是把指甲剪成她要求的長度才來見她，這聲雜音可能是她的幻聽，也可能是她聽音的心本就不寧。
房間裡霎時安靜。
周韻斐徑直走上前，拿起另一本書，替換譜架上的教材，“上一本彈完的話，可以加新曲目了。”
袁浚軒完全招架不住，想要把氣氛變得輕鬆，試探著開口：“我私下試著練了首流行歌曲，你要不要聽一下……”
“彈吧……”周韻斐隨口應道。
望著她纖瘦的背影，袁浚軒骨節分明的手指試圖在琴鍵上移動，剛彈幾句，又被周韻斐打斷。
“音色不好，很飄！初學者不要去亂彈，方法都不對，後面彈不好的！”
她突然轉身要示範，左手在低音區重重砸下一個和絃。
“咣”一聲響。
不大的房間內，迴響著低沉冗長的餘音，袁浚軒放在琴鍵上的雙手被振得麻木。
深厚的功底在這串音上體現的淋漓盡致，但更多夾雜著一股怨惱與忿忿不平。
手指的傷、面試失利、公司的流言蜚語、還有高瀛剽竊所帶來的壓力，在這一刻全然爆發。
袁浚軒沉默不語，像在縱容她盡情釋放積壓已久的不良情緒。
她平緩著氣息，抬目對上袁浚軒那雙深沉的墨瞳，突然清醒。
面前只是一個因為喜歡音樂，渴望學到東西的人，她意識到不應該用專業的方法去束縛他，更重要的是鼓勵。
她斂回目中厲色，語調軟下來，“對不起，最近遇到許多事，剛才有些失態……”
在外人面前，她總是一副驕傲無慮的面孔，也從來不會隨意讓自己的負能量蔓延。
但她無法解釋，為何會對著一個關係並不熟絡的人失控。
“沒關係。”袁浚軒緩緩合上琴蓋，柔聲道，“發洩出來可能會好一點。”
“如果你需要時間和空間去緩解，我們可以暫停，我不介意。”
他的聲音輕柔治癒，讓她堅硬的外殼瀕臨破防。
心中的那股脆弱即將噴湧而出，她想要隱藏，背身走遠時，腰帶上的裝飾掛在了桌布邊緣，一扯。
“啪”一聲，手機掉在地上。
袁浚軒彎腰幫她去撿，看見未鎖的手機螢幕，正停留在高瀛的微博主頁。
他忽然想起那晚，敲他車窗的女人和名片上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Suduaya是法國音樂製作人，很多音樂無歌詞，結合了電音等元素，意境空靈，很適合在空曠的地方聽，或者開車聽，如果喜歡可以搜來聽一下。
搞了個封面，看著舒坦嘿嘿~
全文已存稿近三分之一啦~加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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