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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只會對鏡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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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賀昀番外:閒雲野鶴

 賀長生,一開始還沒有賀長生,這裡只有賀昀。

 一個從小開始一直生病,無數次被死亡呼喚,終年吃藥、躺在床上,拿著一把扇子,站在無人的庭院中的小孩。

 賀昀時常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抬頭看著庭院中的一棵桃花樹,每年春,它便開滿了花。賀昀總有一種預感,當花瓣全部落下的時候,也是自己命不久矣的時候。

 他這麼想著的幾天後,春已過,花遍落。

 原本坐在臺階上的賀昀感覺自己五臟六腑都扭在了一起,他不受控制地吐了一口血,人直直倒了下去,砸在了地板上。

 “來人啊!少爺倒下去了!快去喊大夫來!”下人看到了,嚇得心驚膽顫。

 賀昀從小到大,突然倒下、昏迷的次數多不勝數,但是隻有這一次,他覺得自己沒有救了。

 原本在外看顧生意的賀家夫婦,聽說了賀昀病危,立刻不顧一切地往家裡跑。

 “兒子,兒子,昀兒,你放心啊,大夫一定會把你醫好的,爹和娘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

 賀昀躺在床上,雙眼努力睜開,看著面前的一對男女。

 他們努力安慰賀昀,實際上連自己都欺騙不了。

 這一次,為了救賀昀,好幾個大夫在屋子裡,用盡了一切的辦法,整整兩天過去,賀長生沒有一絲好轉的跡象,反而漸漸失去了意識。

 到了第三天的夜裡,天空突然一片陰沉,烏雲壓頂,轟然雷鳴。

 一個又一個大夫,在賀家夫婦的面前,用無奈、遺憾的神情說了些什麼,然後搖搖頭,離開了。

 人漸漸走完,這裡只有躺在病床上的賀昀,和趴在床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賀夫人。

 賀昀很想要對他們最後再說些什麼,例如,不要為他傷心,要好好活下去,他真的很愛你們,謝謝你們那麼多年來為他做的一切。

 但是他連嘴巴都張不開,只能用無神的眼睛,看著面前的一切。

 朦朦朧朧,如夢似幻。

 眼看賀夫人因為過度傷心,也幾乎要暈倒,賀老爺不得不讓下人先扶她出去。

 賀夫人離開後,賀老爺坐在賀昀的床頭,他認真又仔細地用毛巾沾溼熱水,扭幹後,溫柔且細緻地擦著賀昀的臉。

 擦著擦著,這個一向可以說是頑固不化且脾氣像石頭一樣臭的男人,默默流下了眼淚。

 外面的雷聲越來越大,雨也越來越大。

 無情的暴風雨,在預示著磅礴的命運。

 最後,賀老爺大概也受不了了,他也跑出去哭了。

 無法再看愛子的臉一眼,每一眼都心如刀割。

 賀昀不會再動了,身體也在變冷,眼睛雖然沒有合上,但是也沒有神了。

 按照人世間的道理,就是已經死了。

 暴風雨持續了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雨過天晴,雨滴掛在初夏的葉子上。風一吹,葉子一動,雨滴便落到了地板上的一潭水中,引起了陣陣波紋。

 賀家夫婦在賀昀的房間門口,足足哭了一夜,然後到了今早,又重新哭了起來。

 房間的門突然開啟,一個穿著單薄衣服的人走了出來,他攏了攏衣服,將凌亂的頭髮往後面撥,然後蹲在抱頭痛哭的兩人身後。

 那人眨眨眼,看著賀夫人,然後轉過頭,眨眨眼,看著賀老爺。

 “我肚子餓了。”他忍不住打斷這一對夫妻。

 賀家夫妻聽到這個聲音,身體僵住,隨後,他們猛地轉過頭。

 賀昀蹲在他們的身後,神情有點委屈地摸著肚子。

 他一醒來,就發現自己的肚子空空,原本就身體不好,這下更想暈倒了。

 真正想暈倒的人是賀家夫婦。

 賀家夫婦來不及細想,立刻就讓廚房的人做了一桌子的菜。

 賀昀坐在桌子前,又是洗手,又是擦手,做了一大堆準備動作後,才開始吃飯。他的動作很優雅,但是吃得很多,而且基本上只吃肉。

 “昀兒,昀兒……”賀家夫婦被前所未見的賀昀給嚇壞了。

 吃飽喝足,賀昀摸著肚子,告訴他們“我困了。”

 賀家夫婦瞠目結舌,目送賀昀去睡覺。

 睡覺之前,他問賀家夫婦“很熱,能拿把扇子幫我扇扇風嗎?不然我睡不著。”

 賀家夫婦一招手,下人就過來,拿著扇子給躺在床上的賀昀扇風。

 賀昀在床上調整睡姿,悠悠然沉入夢鄉。

 也許賀家夫婦終其一生都不知道,面前的這樣生物,確實不是他們的孩子。

 真正的賀昀是在某個糟糕的時機醒來的。

 他在暈過去之前,本來以為自己再也不可能醒過來了,結果,他又一次睜開了眼睛,而且還是坐在梳妝檯前,手裡拿著一把梳子,面前是一面映著自己的臉的大鏡子。

 賀昀嚇到魂飛魄散。

 雖然他是很想要停下這樣的動作,但是他梳頭髮的動作卻沒有按照他的意志停下來。

 “你終於醒了。”賀昀從鏡子中,看到自己的嘴巴動了動。

 賀昀……嚇傻了。

 “我還以為你已經完全沒有意識了呢。”鏡中的自己仍在說話、梳頭髮,他的神情和自己完全不一樣,冷漠、囂張,在梳子沒有辦法很順利地梳下去的時候,臉上會出現極度不耐煩的表情。

 “真是讓人煩,你平常都不梳頭髮的嗎?頭髮都打結了,這樣的身體,讓我怎麼待下去?”

 賀昀“……”

 後面,他有簡單介紹自己。

 他是來自深淵的兇獸,趁著深淵縫隙大的時候跑下來,被天雷驅趕的情況下,藏身到賀昀的身體裡面。

 “我是不會輕易離開的。”兇獸直接宣佈,“但是我可以完成你的一些小小心願,作為我在這個身體裡的交換條件。”

 心願?

 兇獸把梳子一扔,和賀昀說“你現在想不到什麼心願,可以慢慢想,想到了再告訴我。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去睡覺了。”

 一得到身體的掌控權,賀昀立刻一把推開椅子,慌慌張張地跑出了這個房間。

 賀昀花了很多的時間,才適應了體內的這一隻兇獸。

 但是兇獸,則很快就適應了凡人的生活

 賀家夫婦一向寵愛獨子,但是賀昀因為早慧,加上因為身體的傷病,已經拖累家人許多,所以他平常什麼都不要求。

 這讓賀家夫婦也很惆悵。

 突然,有那麼一天,他們的兒子,喜歡上了吃肉。

 賀昀基本上沒有過那麼能吃的時候,賀家夫婦高興地到處買了許多的美食,做了一桌,給兒子吃。

 披著賀昀皮的兇獸,吃得很開心。

 “你們平常都吃這些嗎?”兇獸的語氣天真無邪。

 他其實想要說的是,你們凡人平常都吃這些嗎?

 好好哦,他覺得好吃。

 賀家夫婦看到他笑了,立刻欣喜若狂,坐在他的旁邊,拼命給他夾菜,“只要是你想吃的東西,我們一定都買來,沒有什麼困難的。”

 賀家夫婦給兇獸灌輸了第一個錯誤的認知只要他想,什麼東西都能吃。

 “我櫃子裡面的衣服都是藥味,我不喜歡。”兇獸抱怨。

 賀家夫婦說“買。”

 第一批衣服是賀家夫婦去買了,直接帶回給兒子的。

 兇獸抓起來一看,上身一試,沉吟道“好素。”

 賀家夫婦說“再買。”

 賀家夫婦給兇獸灌輸了第二個錯誤的認識只要他想,可以無限換衣服。

 可以說,賀長生後來被黃泉流他們詬病的毛病,都來自賀家夫婦的寵溺。

 賀昀是個寵不壞的小孩,賀長生不是,他是個一寵就壞、得寸進尺,很沒有分寸感的人。

 兇獸可不知道錢是什麼,只知道,只要他和賀家夫婦說想要,賀家夫婦就什麼都能給他搞來。雖然他要的東西也不多,他除了換衣服、梳頭髮和吃肉外,就是在庭院曬太陽。

 賀昀這一輩子,沒有太多曬太陽的餘裕。於是乎,當兇獸坐在庭院裡,靜靜託著腦袋,曬著太陽,看著庭院的花的時候,賀昀與他一同看著,心裡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就在此刻,一把傘出現在頭頂。

 兇獸和賀昀一起轉頭。

 “太陽太曬了,小心身體,差不多就回房間休息吧。你最近狀態很好,乖孩子,你努力了。”賀夫人伸出手,摸著賀昀的臉,一臉的欣慰,同時又有隱隱約約的擔憂。

 她是如此愛自己的兒子,不可能沒有發現他有點不對勁。

 賀昀看著眼前的母親,一滴眼淚落下。

 他不是個好兒子,從未讓他們有過一刻的安心。

 也就是這一天,賀昀終於和兇獸說出了自己的願望。

 “讓我活下去吧。”

 “好啊。”兇獸一口答應他的要求,“你想活多久,一千年?兩千年?”

 賀昀聞言,搖頭,說“到我的父母都離開人世,也就是我要離開的時刻,到時候,這身體就完全屬於你。”

 兇獸沉默了一會。

 “你覺得怎麼樣?”賀昀問他。

 “……好吧。”

 那時候,賀昀不知道,如果兇獸想要永遠佔有他的身體,就需要將他困在意識深處,長長久久。

 當然了,他直到死了,離開了,投胎了,也不知道這件事情。

 因為兇獸沒有和他說。

 從那天開始,兇獸就和賀昀完全成為了一體。

 他們兩個人交換出現在人前,賀昀的身體在一天天變好,同時坊間的傳聞也越來越多,不是說他被妖怪附了身,就是說他練了什麼奇怪的東西,更有甚者,說他吸食人的精氣,才得以如此活了下來。

 賀家差點要被當成妖魔的家對付了。

 這時,一個自稱為伏羲院的修真者司馬靜,來到了這裡。

 同類見同類,分外不順眼。

 他們的談話,不需要再敘述一遍。

 聽到了自己的兒子可以安全活下去後,賀家夫婦為了趕好兆頭,於是打算給他換名字,就叫做賀長生。

 長生。

 這對於賀昀來說,真是一個諷刺意味十足的名字。

 他無長生,且生命始終垂危。

 就在他自憐自艾的時候,賀長生坐在窗臺前,打了一個哈欠。

 他真是萬般不憂心,自由自在。

 “賀長生這個名字就送給你吧。”賀昀對兇獸說,“你曾經說兇獸的壽命是長長久久,沒有人比你更加適合這個名字。”

 只有面前的生物才能承受這個名字。

 賀長生說“無所謂。”

 賀昀聽到他說話的語氣,頓時好奇,問他“你應該也有名字的吧,你叫什麼呢?”

 “我當然有名字。”賀長生拿出一個小鏡子,整理頭髮,“但是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啊?”賀昀好奇。

 “兇獸的名字怎麼能隨便告訴別人呢。”賀長生說話的語氣理所當然。

 賀昀嘆氣,然後看向鏡子,詭異地沉默了一瞬間。

 賀長生樂滋滋地對鏡梳妝,完全無視賀昀的沉默。

 “我的臉……”賀昀不太確定,他問賀長生,“是我眼花嗎?怎麼好像有點奇怪。”

 “好看了對吧!”賀長生的語氣很歡樂,“你長得好普通,我不喜歡這個長相。如果我要等到你父母死了才能跑,那麼幾十年就要用這張臉,我不喜歡。所以我打算從今天開始,一點一點改掉你的長相,潛移默化,不知不覺中換成我喜歡的長相。”

 “賀長生!”賀昀第一次說話的語調那麼高!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搞七搞八啊!換衣服就算了,現在你還想把自己的臉給換了!

 “放心好了,不會有人發現的。”賀長生很有自信。

 賀昀“……”

 這個人是不是不懂得別人話裡是什麼意思。

 但是他的話給了賀昀一個提醒。

 他終有一天會離開。

 雖然賀長生再三保證,只要有他在,賀昀就不會死。但是賀昀已經接收過太多人給的希望,然後又失望了太多次了。

 他開始做最糟糕的打算,那就是,萬一他真的中途死去,活在這裡的賀長生不能被別人發現他不是賀昀,也不能讓父母再傷心了。

 賀昀開始模仿賀長生的一些穿著和愛好,他教了賀長生很多的事情。

 “如果將來有一天你離開這個地方,就不要回來了,這些年,我很努力地將你我之間的差別縮小在外人的面前。但是總歸有些人,只識得過去的我,而你和我太不同。你只需要站在過去認識我的人面前,就會被識破。”

 “還有,你要學會撒一些謊,我會告訴你一些我以前的事情,你要記住。萬一有一天我不在了,有人質疑你,你要學會反駁。”

 其實賀長生對這些事情很無所謂,所以他對賀昀的話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

 他又沒有什麼必要掩蓋自己非賀昀的地方,被認出來就被認出來唄。

 賀昀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慨,是因為昨日出門的時候,他遇到了一位名為周春江的少女。她剛成親不久,和新婚的丈夫,親暱地在街上閒逛。

 她看到賀昀,露出了極度震驚的表情。

 可惜在她眼前的人,不是賀昀。

 是為了老闆做面鹽巴放多了,而和老闆已經吵了兩個回合的賀長生。

 “賀昀。”周春江雖然覺得尷尬,但是還是和賀昀打了招呼。

 聽到有人喊賀昀的名字,賀長生冷漠地轉過頭。

 他的神情猶如高山不化的白雪。

 周春江晃神,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賀長生不認識她,但是不想惹麻煩,所以站起來,轉身離開了。走的時候,他順手拿走了放在桌面上的扇子,悠然自得。

 “你怎麼了?”丈夫看著身旁的妻子。

 周春江扶了下腦袋,當然不好意思說她以為面前的人就是和自己見面過,自己喜歡過的人,“我以為是我小時候的同窗賀昀,仔細一看,原來不是。”

 “他是啊。”麵攤的老闆打斷周春江的話,“他就是賀家少爺。”

 周春江一愣。

 遇到周春江的賀昀,這才想到了一件麻煩事情。

 從前認得他的人,會覺得這個賀長生有問題。

 “那個人是誰?”賀長生穿著一件單薄的衣服,撐著臉頰坐在視窗,看著外面的月亮,“她看你的眼神有點不對勁。”

 賀長生意外的八卦。

 “差點結親了的人。”賀昀和賀長生相處多年,知道他聽不懂彎彎繞繞的話,所以他有問必直接回答。

 “喲~”

 賀昀聽到他說話的語氣,悶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啊。”賀長生討厭凡人露出他不懂的笑容。

 “沒有發生什麼事哦。”賀昀溫柔地告訴他,“因為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命不久矣,不能連累別人,所以早早就拒絕她了。”

 面對賀長生的疑惑,賀昀就像是教小孩一樣,耐心地告訴他。

 有些人,沒有緣分,甚至看不到開始的可能性。

 賀昀承認,在長大後第一次看到周春江的時候,他有一種,自己似乎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的感覺。

 娶妻生子,健康成長。

 他才那麼想著,他就在周春江的面前,嘔出了一口血。

 當一個人連最基本的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的時候,什麼都是奢望。

 “你現在有我在啊,可以活下去。”賀長生的聲音天真無邪,“想要和什麼人在一起都可以,也可以成親的。”

 “哈哈。”賀昀低聲笑,“那麼我和別的人談情說愛的時候,你要在旁邊看著嗎?”

 “我可以睡覺。”賀長生幽幽說道,“我不是那種偷窺別人的人。”

 賀昀笑啊笑,然後告訴他“謝謝你哦。”

 “哦。”他承受得起別人的感謝。

 賀昀又笑了。

 和賀長生的相處,削減了賀昀天性中的敏感和自卑。因為,但凡脆弱一點,和賀長生相處的時間久了,他怕忍不住去撞牆。

 賀長生是真心提議,他知道,但是他這輩子都不會娶妻。

 他的心在悠長的歲月中,變得古井無波。

 加上,如果他的生命中再慘雜進一個關係親密的人,要掩蓋賀長生和賀昀非一個人,只會更加困難。

 賀昀,就是這麼一個永遠被自己束縛,無法自由自在的人。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對了,現在是否要說說賀長生那把一直帶在身邊的扇子。

 每當有人問賀長生,他的扇子來自何處,賀長生就說是朋友送的,他說的朋友就是賀昀。

 那一天,是那一年開春最好的一天。

 就連不喜歡出門的賀昀都來了興致。

 所以他就出門,坐著馬車,到了郊外。

 他雖然看起來只有一個人,實際上是兩個人。

 拿著一把白麵的摺扇,賀昀穿著賀長生挑的衣服,層層疊疊的華麗衣裳,配合他如墨的長髮,如玉般光潔的美貌,吸引了許多觀花人的目光。

 賀昀從桃花樹下走過,當一根桃花枝葉垂下,快要碰到他的腦袋的時候,他抬起手,扇子一擋。

 他自帶溫潤如玉的氣質,一舉一動都像是一幅畫。

 “這裡不錯。”賀昀知道很多人在看他,但是他不在乎。

 下人將帶來的糕點在草坪上鋪好,然後就走遠,既不打攪賀昀,又能在一旁看著他,萬一賀昀有什麼事,他可以隨時衝過來。

 食物已到,賀昀放下扇子,換人了。

 賀長生優雅地拿起一塊糕點,眯起眼睛,將其放在太陽下。

 這個叫做太陽餅。

 賀長生吐槽了一句“明明就和太陽一點都不像嘛。”

 然後就塞進了嘴巴里。

 “嗯嗯嗯,好吃。”

 賀昀輕聲笑。

 他們兩個人坐在樹下,偶爾吃點東西,偶爾賞花,更多時候在發呆。

 無聊到了一定境界,東西也吃完了,賀長生就不願意現身了,乾脆就把身體讓給了賀昀。

 賀昀也是無所事事,所以讓跟著來的下人擺了筆墨,描繪面前的桃花樹。

 雖然賀長生養尊處優,但是說起少爺,還是賀昀更像一些。賀長生那種做派,已經不是少爺了,是太后。

 當賀昀畫完了畫,還想要在扇面上寫點什麼。

 他拿起毛筆,想了想,發現自己沒有什麼想寫下來的。

 此時,在不遠處,曲水流觴,不亦樂乎的學生們,正在以長生作為題眼,吟詩作對。

 自古以來,多少人想要追求長生。

 可惜千百年過去,還未見什麼人獲得長生。

 “世人皆求長生,不知我已厭倦長生。”賀長生的聲音在賀昀的腦海中響起。

 賀昀一愣。

 賀長生一直都是囂張的、自信的、旁若無人的,他還是第一次,用這麼落寞的聲音說話。

 他曾經和賀昀說過,兇獸就是長生之物。

 “你畏懼長生嗎?”賀昀問他。

 “畏懼?”賀長生冷笑,“並不畏懼,只是……想不到如果我再活下去,漫漫的時間要做什麼了。”

 當然,這也不代表賀長生要自尋短見。

 這是他對於無止境的生命,一次表示無聊的發言罷了。

 “真好啊。”賀昀卻是如是說,“我沒有想象過無止境的生命”

 “哈,你想改你的願望嗎?”賀長生來了興致,“若是你想,你可以和我一起活過長生。”

 賀昀搖頭,告訴賀長生“我已經活過了很漫長、很漫長的生命了。”

 此時的賀昀,外表看起來二十歲,實際上已經三十歲了。

 賀長生嗤笑。

 對於他來說,三十年只是彈指間的事情,叫什麼漫長?可笑。

 “我其實……”賀昀提筆,開始在扇面上題字,“是非常想要擁有另一生活的。”

 “什麼樣的?”賀長生問。

 賀昀聽到他的問題,抬起頭。

 天空飛過一排白鶴,布落在白雲之下。

 “像雲一樣閒適,像鶴一樣自由自由。”

 他在扇面上寫上閒雲野鶴四個字。

 落款人是雲,也就是昀的同音字。

 既然扇子是打算送給賀長生的,那就不能留下賀昀的名字。在外人看來,賀昀和賀長生是一個人。

 “可以啊,有何難?”賀長生說,“若你點頭,我們現在就可以踏遍大江南北。”

 賀昀有時候真是羨慕賀長生啊,在他看來,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不能做的事情,沒有什麼不能去的地方。

 賀長生讀到賀昀的心思,輕聲細語道“不是的,我並非你想象的那樣自由。我也被困,千年百年。直到現在也被威脅,上天不停要我回去,黑暗之地。”

 沒有人完全自由,所以你也不必無法釋懷。

 賀長生解開自己的心,只為了寬慰賀昀。

 賀昀知道他的意圖,他終於題字完畢,拿起扇子,微微一笑,“但是你終有一天會自由自在離開這裡,去往別的地方。那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如果有一天你走了,就把這把扇子一起帶走吧。就當是帶著我,也去外面看看。好友啊,當你自在如風,莫要忘記我。雖然說人死如燈滅,但是被忘卻,是比想象中更讓人痛惜的事情。”

 賀長生說“我應允。”

 桃花紛紛落,鋪滿了賀昀的衣服。

 雖然有賀長生的力量加持,但是按照賀長生說的,他來的太晚了,賀昀的身體的一些損壞是無法修補的。所以,不管他們兩個人誰管理這副身體,稍有不慎,還是會不舒服。

 每當他生病的時候,賀夫人就會來照顧他。

 那麼多年過去,美貌的女子也變老。

 對比面前母親開始衰老的面容,賀昀這些年來的面貌都沒有變過。

 賀夫人並不在意,他坐在賀昀的床邊,唱著家鄉的小曲,溫柔如故。

 賀昀看著母親的臉,合上了眼睛。

 時間又在一點一滴過去。

 賀昀第一個送走的就是賀夫人。

 她其實身體狀況一直以來都不太好,老了,就更加承受不住病痛。在五十四歲那年,一場大病過後,她在心愛的丈夫和兒子的陪伴下,含笑離開了這個人世間。

 賀老爺和賀夫人那麼多年來,恩愛如故。他無法承受妻子死去的打擊,哭著站都站不穩,被下人扶了出去。

 留下賀昀一個人,抱著母親的屍體,淚流滿面。

 “你也要離開這個房間。”賀長生的聲音在賀昀的腦海中響起。

 “不……”賀昀因為過度悲傷,甚至無法發出聲音。

 “牛頭馬面就要來了,如果讓他們看到你,就知道你是無命格之人,到時候就會想辦法把你一起帶走。如果你也不在了……”那麼賀老爺怎麼辦?

 賀昀的手顫抖,他看了母親一眼,隨後強迫自己邁開腳步,沉重地離開了這個房間。

 “啊啊啊。”房間外,錐心的哭泣聲停不下來。

 賀夫人離開後,賀老爺思念妻子成疾,臥病在床。

 生命垂危之際,賀老爺很平靜,他握住賀昀的手,還在和他開玩笑,“你知道嗎?爹和孃親,在你小時候,一直在想著……咳咳,也許我們會白髮人送黑髮人。咳咳……”

 “你休息一下吧,爹,會沒事的。”賀昀的面貌依舊年輕,但是雙眼已經蒼老。

 賀老爺知道自己將要死了,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抬起手。

 賀昀立刻低下頭,讓他的手碰到自己的臉。

 “好好活下去,爹要去見孃親了,我們永遠愛著你。”

 話完畢,賀老爺的手從賀昀的臉上掉下去。

 賀昀哭著,接住了賀老爺的手。

 這是很漫長、很漫長的人生。

 處理完賀老爺的喪事後,賀昀將需要賀長生在他離開後做的時候都列了出來。

 一切準備就緒,就在春末夏初。

 賀昀來到庭院,他拿著一把摺扇,穿著賀長生最喜歡的衣服,站在那棵桃樹下。

 花瓣落下,紛紛揚揚。

 他曾經說過,當這棵樹的花開到盡頭的時候,就是他離開的時候。

 賀昀已經,無所牽掛了。

 在他這個念頭出來的時候,魂魄就離開了身體。

 他的魂魄脫身,飄到空中,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身體。

 這是他第一次站在外面,看著自己的身體。

 完全佔據了這具身體,賀長生花了一些時間才回過神。他察覺到了賀昀正在離開,所以他抬起了頭,去看他。

 此時的賀長生,已經完成了將賀昀的臉完全換成自己喜歡的模樣。而賀昀,也很久沒有看自己的臉了。

 他飄到空中,看見桃花盛開,樹下站著一位絕世美人。他身著白袍,衣服被風吹起,桃花的花瓣落到他的衣服上,他拿著一把扇子,神情冷然。

 賀長生的品味真好。

 賀昀第一次承認了。

 這確實是一位世上少得的美人。

 賀昀微微一笑,隨後轉身,投胎轉世去了。

 告辭了,賀長生。

 花瓣落在賀長生的頭髮上。

 賀長生愣愣地抬起手,然後抬頭看。

 他曾經在這個地方,和賀家夫婦以及賀昀生活著,但是現在,這裡只有他一個人站著。

 意識到了這個落差,賀長生有點恍惚。

 時間又過去,賀長生揹著行囊,獨自一人,他早忘記了無法理解的惆悵,歡歡樂樂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接下來,要去哪裡好呢?看海?看花?曬太陽?吃東西?都可以!”

 他的手握住一把扇子,一展開,桃花向著天空飛過的白鶴。

 此時此地,尚無人應答長生之物的話,只有他獨自的空山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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