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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構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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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以往我們也曾有過一起待到更晚的時候, 坐在寬敞安靜的和室內一起眺望著空中的明月,月色的光華灑落在巫女大人的臉上,在眼底落下淺淺的陰影。

 在我偶爾因注視她的時間過長而略有些失神的時候,巫女大人也總會露出淺不可見的笑意——她並不討厭我的目光,也不討厭與我共處。

 所以巫女在方才所說的話, 也只能說明——這時候的巫女大人,似乎不太想再繼續待在這裡和我交談下去了。

 雖然沒能問出那首曲子究竟是什麼名字,但我其實已經將調子記在了腦海中, 本想今晚便彈奏一遍, 但在巫女大人離開後的片刻,侍女便進來詢問我是否要將琵琶收起來。

 昏黃的燭光零碎地散落在玄象上, 我看了它一眼,又抬起臉看了看燭光下侍女面無表情的面孔, 輕聲答道:“收起來吧。”

 第二日起來時已是日上梢頭, 母親罕見的來到了我的院子裡,或許是因為許久未曾見面的緣故,所以她的心情已經平復了許多,這時候又能露出平日裡那種刻意製造出來的溫柔笑容。

 在我低聲問好之後, 她抬起臉看了看我的房間,隨她一同前來的侍女們退出和室, 走時還不忘善解人意地拉上障門。

 房間裡只剩下我和母親, 這種獨處其實極為尋常, 但這一次, 我卻從母親的眼神中讀出了某些不太尋常的東西。

 因一言不發而導致的沉默在我們之間擴散, 如薄霧般氤氳在空氣中,坐在我面前的母親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

 “……睦月,”似乎是思考斟酌了許久,母親才慢慢開口,喚著我名字的語氣有些遲疑,說出來的話也帶著猶豫的意味:“你近來……能感覺好些了嗎”

 我沉默了片刻。

 我的身體狀況一直如此,醫師們也曾說過,若非神蹟,要想康復便只是痴人說夢罷了。

 母親大人也很清楚我的情況,會問出這種問題……總歸只是為了心裡能好受些。

 所以——

 “已經好多了。”我只需要這般回答便可。

 我只需要告訴她,她想聽到的答案。

 “不然您可以去問問裡子呀,近來我還時常會和巫女大人一起去庭院裡透氣,所以您大可不必擔憂這些。”

 聞言母親的臉上顯露出幾分喜色,似乎的確在為我的“好轉”而感到高興。

 “那既然如此,就多留巫女大人多住些時日吧。”母親大人摸了摸我的臉頰,注視著我的臉好一會兒,像是心血來潮般說道:“睦月很喜歡她吧。”

 我面上的表情頓時僵住了。

 這句話來得有些突然,也不像母親一貫的風格,我已經習慣她那些自欺欺人的言語,也習慣了隨著她的心意附和她——正因如此,乍一聽到這句話中那種過分認真肯定的語氣,倒不由得有些怔愣起來。

 這並不像是她會說出來的話。

 我一直覺得,母親大人是個過分天真而又盲目的人,不論是父親還是我、亦或者是城中的其他人,她都從來無法看清任何人。

 會有這種想法並非因為對她不滿,恰恰相反,我從未對母親有過任何意見,也並未對她的所作所為做出任何評價。

 只是覺得……沒有一定要這樣做的必要。

 但母親在這方面的想法也與我不同——她希望自己能參與到我的生活中,也希望自己能參與到我的人際往來中。

 說出這話時母親大人的神色極為溫柔,並非是平日那種刻意營造出來的姿態,而是發自內心地在為我感到高興。

 “我看出來了啊,”母親大人對我說:“睦月提起她的時候,和提起其他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我張了張嘴,表情大抵有些呆愣,“……是嗎。”

 聞言母親垂下了眼瞼,大抵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在許久之前她知曉了侍女們對我的看法之後,便為我帶來了一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子。

 那是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安靜而又沉默地跟在母親的身後,當我坐在寢具內望向她時,能看到的也只是枯黃毛糙的發頂……和未被衣物所包裹的地方,露出的乾瘦面板。

 母親的想法也很簡單,她希望整日只能坐在房間裡的我能高興些,便覺得,如果有年齡相仿的“朋友”陪著我,或許我看起來就會沒那麼寂寞了。

 我那時的想法如何,自己也不太記得了,但我仍記得母親曾輕輕地將那個瘦小的孩子往我前面推了推,對我說:“睦月給她取個名字吧?”

 出於某些我自己也不太能理解的原因,在那個時候,我拒絕了她的提議。

 並沒有直白地將這種話說出口,只是用撒嬌的語氣對母親說,希望這個名字由她來取。

 那就是我現如今的貼身侍女“裡子”名字的由來——那是母親親自賦予她的名,因為我只能在房間裡面,所以母親便希望她也能一直在裡面陪著我。

 而在那個時候,我卻彷彿從她們身上,看到了什麼東西聯結在一起的痕跡。

 ——那就是所謂的“咒”。

 被咒所束縛的裡子,一直以來都很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盡心盡力地陪在我身邊照顧我。

 但裡子對我產生的作用卻讓母親失望了——我們沒能成為朋友,也沒有像母親想象中那般,關係變得親近起來。

 或許也正因如此,母親才會對這方面格外執著吧。

 ——出於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私心,她希望我能擁有“朋友”。

 而現在,那位“朋友”正與我只相隔一個庭院。

 “如果是很重要的友人,那麼一定要好好相處,要珍惜能與對方在一起的每一刻,將那些重要的回憶牢牢地記在心裡。”

 母親握著我的手說。

 她的眼神中滿含著複雜的神色,過了許久才接著道:“畢竟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你發自內心地在意什麼人。”

 我下意識睜大了眼睛看著她。

 這時候我其實應該對她說些勸慰的話,但聲音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一般無法傳出,於是只能看著母親像來時那般,帶著她的侍女離開了我的院子。

 將她們離開時闔上的障門開啟,我坐在門口,視線卻穿過庭院落在對面那扇障門上,這個時候我心中忽然生出了某種衝動,便起身自己從櫃子裡取出了玄象,抱著它敲響了巫女大人的房門。

 以往我也並非沒有來過巫女大人的房間,但那時都是入夜之後,且是在巫女大人主動將障門開啟之後發生的事情。

 我隔著庭院用眼神與她交流著,在看出她並沒有要動身過來的意圖之後,便主動起身前往她的房間。可是像這樣的白天……

 我從未來過。

 “進來吧。”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從裡面傳來了輕柔的女聲,我小心地推開障門,邁開步子踏入了房中。

 現在臨近中午,正是太陽最為熱烈的時間段,陽光透過薄薄的明障子投在榻榻米上,被門框切割成平整的塊狀。

 和夜裡過來時房間裡燃著燭光看到的景象感覺截然不同,那時候只有小小的火光氤氳在房間裡,巫女大人跪坐在見不到任何太陽的角落中,抬起眼瞼看了我一眼。

 “您有何事呢?”她注視著我,輕聲問道。

 看著那張表情冷淡的面孔,我忽然覺得自己這時候大抵是有些膽怯的——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寒意似乎在瞬間侵襲了整具身軀,連同頭腦也變得遲鈍起來。

 但身體的動作遠比腦海中的想法要更加迅速,等到反應過來之後,我才發覺自己已經在巫女大人面前坐下了。

 巫女大人挑了挑眉,卻沒有對此發表什麼看法,而是彷彿預設一般,對我失禮的舉動視而不見。

 我抱緊了懷中的玄象:“您昨晚彈奏的那首曲子……”

 “我忘記了。”

 她突兀地打斷我,依舊是沒什麼表情地瞥了我一眼:“只是不怎麼重要的小事,所以我也忘記了。”

 “……這樣啊。”

 沮喪失落的感覺從心底裡湧出的同時,似乎還夾雜進了某些模糊不清的奇怪感受,像是生氣又像難過,五味雜陳時連視線也不敢再投向巫女大人了。

 但我來到這裡的真正目的,我還是記得的。

 在最初湧出的強烈感情略淡之後,我在巫女大人面前將她昨晚彈奏的曲子也彈奏了一遍,等到能夠再抬起臉看向她的時候,看到卻是巫女大人皺起的眉頭。

 “您怎麼了?”我下意識放輕了聲音,略有些遲疑地開口:“臉色似乎不大好?”

 聞言巫女大人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時候的表情不大對勁,便抬起衣袖遮了遮下巴,再放下手時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失禮了。”

 她說。

 但是從這句話中,我卻聽出了不屬於她的感覺——而像是,她又在刻意模仿著什麼人了。

 不知不覺間視線又在她臉上停留了過長的時間,越看越能發現某些端倪,在巫女大人也變得有些疑惑的目光中,我摸了摸她的臉頰,開口道:“您的長相……”

 她倏然縮緊了瞳孔,連身體也明顯變得有些僵硬。

 我說:“似乎讓人覺得有些熟悉。”

 “……”巫女大人沉默了片刻,抬起手握住了我的手背,卻沒有將我的手掌拿下來。

 她的面板實在涼得有些過分了,那些青色的血管在素白的肌膚下蜿蜒著,卻無法給身體制造任何溫度。

 雖然這麼說確實有些過分了,但是她給我的感覺,真的就像是某種除人類之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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