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規矩了三十多年,大半輩子的不合規矩都犯在今日了。
這會兒她還是那副寒酸打扮,放肆的勁頭尚未過去,皇上竟催促她有啥說啥,一副“她如何逾矩他都能接住”的派頭。
咋的,看不起她,覺得她不敢逾矩、做不來出格的事嗎?
被莫名的衝動驅使著,沒有任何鋪墊的,皇后張口便是:“年近半百的人了,四郎有時還幼稚得很,偏愛看我與貴妃爭風吃醋。呵呵,其實我一點也不醋,都是被迫做給你看的。”
豆芽嘿嘿笑:“起手大,爽快!”
離鉞也禁不住樂了。
吉常在:(0x0)
雍正面紅耳赤地反駁:“胡扯!我沒有那樣的嗜好,你別壞我名聲!”
他反駁他的,皇后也不爭論,繼續道:“多大的人了,在兒子那吃癟還要跟我抱怨,你兒子不聽話關我何事?”
“你若不喜,以後不說了。”雍正心道,那是為了讓你高興一下,當作趣事講與你聽的,不識好歹。
皇后:“你每次說要過來,我都得精心打扮,鳳冠沉重,鈿子頭難梳,衣裳也得穿華貴又費事的。打扮一個時辰,站著難受坐著難受,哪哪都不舒坦。你來了,坐一會兒就走,我費的勁都白瞎了。還得拆卸,又要半個時辰,那真是天底下最最麻煩、最最不划算的事。”
那還不是怪你心不在焉,不想理人?
雍正隱忍道:“好,我的錯。以後我來便來,你不必隆重打扮,我來了,便多陪陪你。”
“逢年過節總讓我主持晚宴,吃不上一口熱飯還累得要死,就不能讓我歇歇?”
“你是皇后你不去誰去?我不也去了嗎?我比你還累呢!”
“那就不能少辦幾個節宴?那些個臣子,誰稀罕跟咱一起過節?”
“我還不稀罕跟他們一起過節呢!行,能取消的全取消掉,咱都省事。”
皇后繼續唸叨,雍正繼續忍,豆芽替離鉞拍手叫好,吉常在全程(0x0)
太嚇人了,皇后對皇上有那麼多不滿嗎?這都是可以說的嗎?
皇后嫌皇上煩,皇上還好聲好氣地認錯,這是真實發生的事?
如此看來,就,那什麼,自己約見趙斌好像也不是什麼不可原諒的事哦?
吉常在蠢蠢欲動。
皇后發洩了一通不滿,說得口乾舌燥的,端起酒杯中場休息。
雍正雖然被說得有點惱,但皇后叨叨完輕鬆了不少,夫妻倆的心好似更近了些。所以,“借酒撒瘋”的交流方式還挺好用的,想到這是受了誰啟發,他覺得應該給黎貴人一個提意見的機會。
離鉞故事配酒喝了兩壇,他們中場休息了,她便開始嗑松子。
雍正看看旁邊緊張得直咽口水的吉常在,又看看歡快地嗑松子的黎貴人,感覺後者是常年缺根筋。
“咳,黎氏,到你了,你也說說你的意見。”
“咦?我也能說?”
“自然,暢所欲言嘛。”
離鉞語速很快但咬字清晰:“你最大的問題就是心思太深想得太多,要與你相處就不得不多想,搞得大家都很累。”
皇后瞠目結舌,酒都灑了。
她抱怨都特意揀無足輕重的事說,更傾向於話家常,因為她始終知道,這個鼓勵她們暢所欲言的男人是皇帝。
皇帝哪能隨隨便便被猜中心思?當面嫌他城府深是否過於大膽了?
虎狼環伺,難不成要他做個一眼就能被看透的皇帝?那大清危矣。
以免鬧得一發不可收拾,皇后補救道:“黎貴人醉了,都開始說胡話了。”
雍正知道黎貴人沒醉,她酒量極好,此時必定清醒的很。
他問:“你怎知我有更深一層的想法?或許我一言一行都無深意,是聽的人看的人擅自解讀了也說不定。”
離鉞以拳擊掌,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以往是我想太多,我的錯,我自罰一杯。我以後絕不多想,你們說什麼我就聽什麼,大家都省心。”
說著又朝向皇后,“都是自家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要有顧慮,很不必逐字做閱讀理解,莫深想,省心。”
“嗯,好。”一個頗為冒犯的問題就這麼開玩笑似的揭過去了,皇后吃了口酒壓驚。
雍正被噎得不輕,不想再理這個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傢伙,轉而問吉常在:“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兩位前輩都打過樣了,吉常在默唸著“絕不論罪報仇雪恨”,連幹三杯酒壯膽,而後慷慨激昂地道:
“近日在宮中偶遇一位故人,發現他賊膽包天,竟妄圖打探皇后娘娘房中之事!幸好我機敏,佯裝單純穩住了他,並反過來套了他許多話。”
雍正:???
皇后:!!!
你們這些庶妃都是怎麼回事?!
話說出口,吉常在就完全不知道什麼叫怕了,她很期待皇上接下來的反應,激動得兩手發顫:“那賊子名為趙斌,現下是宮中一小小侍衛隊長,與我實乃青、梅、竹、馬。”
她著重強調了“青梅竹馬”,滿意地看到皇上臉色鐵青。
青梅竹馬之情,一個女人要如何套出一個男人的話,雍正根本無需細想。
吉常在偏要詳細地給他解說:“趙斌行走宮中,一見到我就向我表露心跡,我豈是那種頭腦發昏的女人?當即就察覺到不對了,於是假裝對他舊情難忘,和他花言巧語了一番。”
雍正拍案而起,厲聲質問:“花言巧語?朕看是甜言蜜語吧!”
“別急,繼續聽我說。”他愈是憤怒,吉常在就愈加亢奮,“不過趙斌也不傻,第一次見面沒有交代什麼東西。我怕打草驚蛇,也沒拿到他居心叵測的證據,是以沒將此事上報。然後為了弄明白他的目的,問清他背後的主使,我又約見了他幾次。”
還見了不止一次?
雍正氣得話都說不出來,指著她抖得帕金森似的,皇后連忙撫著他胸口給他順氣。
吉常在雖然恨不得直接把他氣到中風,但也知道那不可能。
所以,該平息皇上的怒火了。
“虛與委蛇幾經試探,今天終於讓我給弄明白了,趙斌是受了廉親王指使。不忠不義無恥之尤,連女人的感情都想利用,竟還妄稱八賢王,我呸!”
雍正:“……”
老八的確無恥。
吉常在:“皇上愛重皇后娘娘,家事國事常常講與娘娘聽。因此每當前朝發生了什麼,趙斌便會來問,意圖探聽皇上對前朝事務的態度或安排。我既已得知他們的目的,斷然不會助紂為虐,更不會與廉親王同流合汙!”
這一番話她說得擲地有聲,聽得雍正是心曠神怡。
批判老八,政治正確,但不能抵消她的罪過。
吉常在離開凳子,跪地叩首道:“今天即便被誤會,我……奴婢也要直言不諱。皇上和娘娘仁愛寬厚光明磊落,從來不屑如他們一般蠅營狗苟偷偷摸摸,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一定要當心他們的腌臢手段啊!”
皇后今年份的震驚有點不夠用:現在的小姑娘真是了不得,一個比一個生猛,我大概已經老了。
雍正平復了一下情緒,冷笑道:“如此說來,朕若追究你私會外男,反是誤會你一片赤誠真心了?”
吉常在只是五體投地地跪著:“奴婢知罪。”
“知?你可太知了,你是明知故犯!”雍正怒不可遏地將酒壺砸了過去,晶瑩剔透的青玉壺在吉常在背上碎裂,酒水順著衣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濃郁的酒香散發開來。
他忽然便想起了,這是一頓酒膳。
“好好好,好的很,你們還真是找著了絕佳的時機。”雍正怒極反笑,坐回椅子上不緊不慢地轉著扳指。
吉常在的話,七分真三分假。她說一見面就發覺了趙斌不對大概是真的,套出來的幕後主使也是真的,她說為了套話才多次私會趙斌,是假的。
只要她把自己的發現上報,幾個趙斌都不夠慎刑司審的,什麼目的審不出來?用得著她去使美人計?
簡直笑話!
她八成從未想過要將此事上報,會改變主意,是受了旁人指導。
至於這個旁人……
雍正看向嘎嘣嘎嘣嗑松子的黎貴人,又是一聲冷笑。
房裡這四人,哪個都輪不到他來斟酒,酒壺無論如何都不該出現在他手邊,他怎麼就能隨手抓到了酒壺?
那青玉酒壺可是個好東西,工匠為了炫技,將其打磨得極其輕薄,別說是脊背,就算砸腦袋上也傷不了人。那一壺酒,是專門提醒他“酒後胡言,絕不論罪”的。
離鉞主動承認:“酒壺是奴婢放的。”
雍正一把掐住了她的下頜,語氣沒有起伏地問:“你如此坦然,是吃準了朕受限於‘絕不論罪’,不能動你們嗎?”
“奴婢並無此意。”
絕不論罪只是不因酒後胡言論罪,他真想治罪,隨便羅列個旁的罪名就好,誰還能阻止不成?
離鉞解釋道:“奴婢方才說過,不想猜旁人的心思也無需被猜心思。酒壺,您不用猜,就是奴婢放的。”
“不關黎貴人的事。”那酒壺砸在身上不痛不癢的,吉常在還以為是皇上留手了,此刻迅速了悟,搶白道,“與趙斌私會的是奴婢,奴婢認罪,此事與黎貴人無關,請皇上明察。”
雍正咬牙切齒的:“死到臨頭還不忘姐妹情深,著實叫朕感動。”
這不是能糊弄過去的事,皇后甚至無法替她們求情,蹙眉坐在一旁。
豆芽抓狂地尖叫:“啊啊啊,快剁掉狗男人的手,兩隻都剁了,然後出宮!”
“別吵吵,耳朵疼。”
“他掐你,他掐你啊!”
“淡定,看我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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