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板著臉走得飛快,離鉞覺得,他大概是怕走得慢了當眾笑出聲。
被一聲“哥”給哄得心花怒放的,連刺客都無所謂了,嘖嘖嘖。
“喂!站住,我有話說。”
後邊是十四的聲音。離鉞注意到,皇帝隱隱上翹的嘴角,啪嗒一下就掉了下來,還越走越快。
十四帶了傷,追也追不上,急了:“讓你等等你聾了嗎?老四你站住!”
雍正只管走自己的。
府裡是乾淨了,但外頭保準還有老八的人,十四不能追到門外。眼看他們快出門了,十四氣得撿了塊石頭砸過去。
“哥!”
離鉞:密碼輸入正確。
雍正駐足,轉身,看了眼滾到腳邊的石頭,擺弄著扳指特別高冷地問:“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十四氣喘吁吁地追到跟前,恨恨地從眼皮縫隙裡瞪了他一眼:“還挺能裝,方才差點被刺客擊中,嚇死了吧?”
“呵。”雍正冷笑,“指使下人行刺朕,誅九族的大罪,該怕的是你。”
好啊,果然把本王當刺客同夥了!十四怒道:“你也在我九族之內,把你自己一起誅了吧。”
雍正臉色鐵青,瞧著很想再打十四一頓;十四跟只鬥雞似的,不服氣地梗著脖子使勁瞪眼。
離鉞無語:一個悶騷霸道一個毒舌叛逆,都想被對方哄著,偏偏又都不想先開口哄對方,簡直是倆老公主。
“沒話說就走吧,擱這大眼瞪小眼的,傻。”
兄弟倆唰地都瞪向了她。
離鉞泰然自若地指了指太陽:“正午,餓了。”
“小娘們兒就是嬌氣。”說完,看到她抬手,十四條件反射地抱頭。
“慫包。”離鉞撇嘴,指著遠處,“十四福晉好像來送飯了。”
“皇上。”十四福晉帶著人走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離鉞,便只對她點了點頭,“回京路遠,趕夜路不安全,便不留你們用膳了。這些膳食,臣婦一一試了,都沒有問題,你們帶著路上用。”
“勞弟媳費心。”雍正對十四福晉態度尚好。
接到福晉的眼神殺,十四盯著旁邊的樹,彆彆扭扭地說:“刺客,不是我安排的。”
“嗯。”雍正頓了頓,也解釋了一句,“額孃的確是突然病重,朕和御醫,都盡力了。”
手指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十四昂著頭理直氣壯地回:“我知道,我就是故意氣你的。”
雍正扭頭就走。
離鉞頗為意外,多看了十四兩眼。
四哥這女護衛真警覺呀,挺好。
十四用力笑了一下,配著腫脹的臉顯得有幾分怪異:“你這小娘們兒,還不快跟上?”
“嘖。”下次咋打他,離鉞差不多計劃好了。
上車,吃飯。
這半天又趕路又打架,真餓了,她一口飯一口肉,吃出了風捲殘雲的氣勢。
雍正看著轉瞬清空的碟碗,好笑不已:“瞧你這餓死鬼投胎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爺剋扣你膳食了。”
“您當沒剋扣?現在是貴妃娘娘在管我吃飯。”吃了個七分飽,離鉞舒坦地嘬著涼茶。
“回宮爺給你加菜,行了吧?”雍正也不申辯貴妃管飯是他掏錢,將就著吃了個牛肉包,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知道親弟弟在意他,他這會兒快美死了,不管旁人說什麼,彷彿都不會生氣。
離鉞試探道:“進城早的話,咱能去黎府看看不?”
“小樣兒,憋不住了吧?爺就知道,你打著為爺排憂解難的幌子料理十四,其實是有事相求。”雍正一副看穿她小心思的模樣,刻意拉長了腔調,“想回孃家呀——”
這男的拿喬的德性真跟他弟一毛一樣!
離鉞忍他,佯裝忐忑地追問:“可以麼?遠遠的看一眼也行,好不好?”
感覺威力不太夠,她還雙手合十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拜託拜託。”
雍正瞧著她委屈巴巴的模樣,默了一會兒,有些費解:“你這副做派,為何如此瘮人?”
“……”
離鉞差點把涼茶潑他臉上去:“說話就說話,不興人身攻擊啊。”
嗯,這語氣才配得上一腳踹飛彪形大漢的氣質。
雍正舒坦了,揚聲對外邊的人說:“沒聽到麼?夫人想回孃家看看,加速。”
“嗻。”
離鉞樂呵呵地掀開窗簾欣賞路邊的風景,不得不說,皇帝是真疼他弟。
別人被圈禁過的是什麼日子,她不曉得,但十四過得絕對是最好的。
皇陵,多少大師測出來的風水寶地,山清水秀鳥語花香,還有天然溫泉。伙食方面更不用說,食材、廚子跟宮裡是差不多的。
皇帝派來的人,是監視也是保護。這兒離京城也不算太遠,寫封信兩個時辰就能遞到宮裡,十四有什麼要求,不出意外的話,當天就能被滿足。
可以說除了不能回京,十四比任何一個王爺活得都舒服,畢竟十三都得帶病工作呢。
最好笑的是,一聲“哥”就把皇帝給哄住了。離鉞實在沒辦法繼續裝瞎,皇帝想找人傾訴的表情,太明顯了。
一口氣喝了半壺酒,她道:“我就是根長了耳朵的木頭,您想說什麼說吧。”
飲酒不知不覺地成了一種默契,意味著話可以隨便說,不記仇、不外傳。
雍正是想忍的,但心底的愉悅不停地鼓動著,又被她一引誘,就忍不住了:“爺著實高興。”
離鉞支著腦袋傾聽,心說:看出來了看出來了,瞧你這不值錢的樣子。
雍正摩挲著酒杯,又道:“爺幼時沒養在額娘身邊,她……不想爺跟小六和十四走得近。”
離鉞猜他用詞比較委婉,德妃可能是防備他靠近親弟弟,怕他害了他們?
關於生母,雍正不想說太多:“可能是因為額娘不喜,十四打小就愛找爺的茬,十三跟爺走得近,也常常遭殃。那些年,先生留的功課,爺和十三都是做兩份,一份上交,另一份藏起來再被十四找出來撕。時間久了,爺便覺得,我們兄弟倆就是天生不和。因此從不奢求,他會把爺當親哥敬重。”
那你還把他當親弟弟,忍了這麼多年?離鉞作為“木頭”,只能在心裡問問。
雍正為她解惑:“人就是很矛盾,越讓自己不要奢求,心底就越是奢求。”
豆芽咋舌:“那不就是口是心非、悶騷嗎?”
“真相了。”
離鉞總算明白這對兄弟的性格為啥都這麼扭曲了,根子在德妃那。
胤禛小時候養在佟佳氏宮裡,這在皇家是很常見的操作。尷尬就尷尬在,德妃因此疏遠了胤禛,不把他當自己的兒子了。
而佟佳氏又不是他親孃,不可能像親孃一樣對他無微不至,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
最難的是,佟佳氏作為皇貴妃,是所有女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康熙的後宮,女人鬥起來要命的。
當時的小孩能怎麼辦?
沒著沒落肯定害怕啊,想找親孃,結果親孃不待見。
他只能選擇扒著親爹,但親爹兒子太多,不是他想扒就能扒上的。而且親爹最寶貝的兒子是太子,其他人與之相比都是草。
他想被親爹注意到,必須足夠優秀,還要有缺點顯得無害,且不能喧賓奪主超過太子。
所以,他從小就學會了揣測人心,揣測最多的便是康熙的心思,逐字逐句、一舉一動都本能地做閱讀理解。
所以眾阿哥里,他詩詞書畫最優,騎射最差,謀略策論倒不錯,但比之太子不足。
所以奪嫡時期,他總能猜中康熙的心思,總能與康熙保持同樣的步調,做出同樣的選擇。
可這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內心深處,他仍然是那個期望得到親孃愛護、想與弟弟親近的小孩。
只不過不管他怎麼努力,德妃的關愛都不曾分給他一絲一毫,全都傾注給了弟弟;而弟弟,小時候撕他功課,長大了投靠政敵,專門跟他作對。
想到這,離鉞申請:“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可以說說嗎?”
“講。”
“說不定,十四小時候就想與爺親近,做一對手足情深的好兄弟了。可能,是什麼人什麼事阻止了他,然後他才故意給你搗亂,想透過這樣的方式引起你的注意。”
憑十四今天的反應,這種猜測是很有說服力的。
那麼,雍正暗忖,那個阻止十四的人,只能是額娘了。
“當然了,”離鉞表示強烈的譴責,“這種求關注的方式愚蠢又討厭,正常人不會用,用了也基本不可能成功。爺一直不給他好臉色,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完全沒錯,不正常的只有十四罷了。”
“你一奉承,爺就不得勁。”複雜的心情被三言兩語打散,雍正見怪不怪地斜了她一眼,“說吧,又有什麼事求爺?”
離鉞齜牙笑:“不小心瞅見一隻野兔,肥得很,不如咱稍微停一會兒,打些野味給我爹孃當禮物?”
雍正剛要開口,她補充道:“買來的總歸不如親手準備的好,您說呢?”
“哼,你就是坐不住。”
說是這樣說,車隊到底停了,離鉞撿了一把石子就竄進林子裡打野味去了。
附近正巧有條小河,雍正從視窗瞧見,侍衛輪換著到河邊飲馬洗臉,有的乾脆跳進河裡撲騰著。
六月天,太熱了。
正值晌午,烈日當頭,蘇培盛手上沾的水,落到地上就冒起了白煙。
“爺。”蘇培盛抓了幾枝蓮蓬往車裡遞,“這蓮子正鮮嫩清甜,您嚐嚐不?”
雍正接過蓮蓬放下,看看他汗如雨下的老臉,突發奇想:“在車裡坐累了,爺也下去逛逛。”
蘇培盛連忙撐起遮陽的傘。
雍正一下車,燥熱的空氣頓時從四面八方包圍了他,猶如火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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