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成熟就體現在,發現某件事不可為時,會斷果斷放棄,併為之找一個漂亮的藉口。
就像雍正,他知道留不住離鉞,就告訴自己:作為帝王,去除弱點,是最正確的選擇。
就像離鉞,她繼續下去不會有好結果,就告訴自己:必須走了,晚了就趕不上趟了。
然而分別的那天到來之前,渴望並不會消失,反會愈演愈烈,推著人做一些背叛理智的事。
才過完年,離鉞被生病了。
黎夫人到圓明園探病,來了見閨女滿面紅光的,就納悶。
前兩年,黎夫人和黎尚書收養了三個孩子,如今大的八歲,小的五歲。有孩子陪伴,離鉞對他們沒有很擔心,坦白道:
“母親,我要走了。”
“走去哪?”
“回我的世界。不過我不是死了,我那邊身體在療傷,現在傷勢好了,我該回去了。”
黎夫人愣住,花了很長時間都不能消化她的話:“你是說……等等,讓我再想想。”
她有點擔心這是個謊言,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怎麼能說走就走?
會不會是得了絕症?所以編故事來哄她?
離鉞就知道她會亂想,抓住她的手再三強調:“真的是回原本的世界,不是死。您可以給我號脈,我非常健康,身體一點毛病都沒有。多則兩年少則半年,什麼病痛都沒有,我會突然離開。你們不要當我死了,我真的真的真的沒死,您和父親不要難過。”
黎夫人反覆號了幾十遍脈,的確沒有任何毛病,甚至可以說健康得過分。誰敢說這樣的脈象會命不久矣,那他一定是個江湖騙子。
難不成真是要回另一個世界去?
“母親不要懷疑,就是這樣。”離鉞說得擲地有聲,表情也非常認真。
“不不不,這很不對勁……”
來回掰扯了半天,最終約定好,每十天半月就來號一次脈,確定離鉞是健康的,黎夫人才半信半疑地走了。
沒幾天,吉答應回京了,以富商的身份。
再次見到她,離鉞頗為驚訝。
吉答應把頭髮剃了,頭頂只有不足一寸的短髮茬。與普通男子相比,她身量不算高,還有些單薄。
但她眉目堅毅自信,笑起來爽朗豪邁,舉手投足都顯現了領導者的胸有成竹。
吉答應分享了她這些年的經歷,有一身好武藝,加上她對男人的厭惡防備,所以不曾在男人手裡吃過虧。
不過,她在女人那栽了大跟頭。
當年離京沒多久,吉答應遇到一對非常可憐的祖孫,老奶奶帶著小孫女乞討,被其他乞丐欺辱。
遇到了,不忍心,她就幫了她們,帶上了她們。過程無需多講,結果她被偷走了所有盤纏,一夕之間成了乞丐。
她恨極了,可她找不找那祖孫倆。稍微有些解恨的是,她清楚,那祖孫倆保不住那些錢財。
後來她就給自己剃了頭,去做苦力,重新慢慢攢錢。然後做貨郎,四處流浪,認識了許多和她一樣恨世道不公的女人。
一群女人一起闖蕩,見了形形色色的人,遭遇千奇百怪的事。她們仍然防備男人,卻不再偏激,因為善惡是不分性別的。
她們團結一致拼了幾年,打拼出了江南最大的商號——吉祥商號。
在江南,《吉祥老爺和他的女人們》白手起家的故事,人人耳熟能詳。
脫離了皇宮,吉祥,活成了傳奇。
像是得了獎狀期待家長表揚的孩子一般,吉祥講得眉飛色舞:
“姐姐知道珍寶閣嗎?珍寶閣屬於三九商號,老闆我見過的哦,是三阿哥。如今在江南,三九商號可比不上吉祥,他們主營洋貨。想大量交易絲綢茶葉,還是得找吉祥商號。我們可厲害了,先賢說達則兼濟天下,我們就救助流民……”
她扮成男人擋在一群女人身前,與其他男人爭名奪利,一定很辛苦,也一定很開心,因為那是她喜歡的生活。
離鉞沒有吝嗇誇獎:“你很棒,你和你的夥伴都很棒,都是非常優秀的人。在商場範圍內,你們擁有了自己的王國,成為了制定規則的人,是非常了不起,是足以載入史冊的。”
聽她這般說,吉祥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來,要是有尾巴,肯定能翹到天上去。
“嘻嘻,姐姐想要的太平享樂,我能給。”她清楚,商人做到自己這個地步,對大清有著怎樣的影響力,“以後每月,我都會給姐姐送吃穿用度,就送最好的,讓姐姐做最快樂的富家翁。”
“真要這般的話,皇上的臉面往哪放?”離鉞開玩笑說,“到時候又可以出一本新書,吉祥老爺和皇帝的女人,皇上不得慪死?”
那姐姐肯定要被世人詆譭謾罵,不行不行。
吉祥又道:“我就說妻子阿鍈和姐姐是至交好友,是阿鍈送的。反正我一定要送,姐姐不能不收。”
離鉞只好建議:“別每個月都送,每年送一次就好,重在質不在量。”
皇帝把吉祥召回來,用的是離鉞想她了,所以吉祥高高興興地來了,又高高興興地走了。
離鉞感慨:“若不是世道限制,她們一定可以更好,不論才智還是心性,她們都比大部分男人強。”
她沒說更多,雍正已聽懂了其中的暗示。
據說在西洋,女人拋頭露面是很正常的事,女人做國王也是很正常的事。
吉答應到吉祥的轉變,以及黎氏的不同,很好地證明了,女人並非天生就該拘於後院爭風吃醋,她們有著無限的潛能。
“你希望增強女子的權利?”雍正執筆站在離鉞右側,與她同作一副畫,“此事難為,要讓女子為官的話,更不可能。但朕登基以來,一直在打破不可能。女子為官,只要朕決心去做,也不例外。”
亭臺樓閣畫好後,他將毛筆蘸水,使墨色淡去,又重新落於紙上,暈染煙雲:“只是不知,你有沒有機會看到那一天。”
親情、友情都不能動搖她離去的決心,那男女平等的盛世呢?
離鉞戳了硃砂點在枯枝上,皚皚白雪下,紅梅次第綻放。
“即便看不到,也可以想象到,皇上的豐功偉績,不會因為我沒看著,就不存在了。”
花不夠多,太冷清,再添點。咦惹,又太多了,顯得忒雜亂。
“描摹我不會輸,直接作畫嘛,看來沒什麼天賦。”離鉞搖搖頭,欲要放下畫筆。
雍正握住她的手,蘸了蒼綠塗於枝頭,大片大片地抹開。雪地裡那顆枯瘦的梅樹,轉瞬便綠陰如蓋,繁雜的紅梅也洇成緋色,化成一簇簇輕軟的花絮。
他道:“天賦而已,這不就有了?”
離鉞不會說,冰天雪地合歡盛放,是不符合自然規律的。
“園子這麼大,一個人住沒意思,把后妃全都接過來吧。”
筆尖微頓,一滴黑墨落在樹下,使得這幅畫更不和諧了。
“好。”雍正沒有反對,慢慢將墨點勾勒成兩條相攜賞景的背影。
圓明園一直比較冷清,這次所有人都搬進來,就熱鬧了。
清晨聽到有人早訓,離鉞便找了過去。
見到她來,大夥兒怔住。黎貴人受寵,前所未有的受寵,無人不知。
她成了寵妃,和萬歲爺住圓明園,形影不離,而她們被遺忘在皇宮裡。這樣的對比,要說完全無所謂,是不可能的。
但要說有多嫉恨,也沒到那地步。
皇上不在,皇后獨掌後宮,沒有嚴苛的規矩。大夥兒常常不拘身份,聚會賞花習武,是前所未有的自在。
自在了幾年,近日突然被接到園子來,離皇上近了,她們反而有點不習慣。好在皇上不打算約束她們,她們仍能聚會玩鬧。
對黎貴人,皇上皇后都沒下旨要求什麼,但她們都不約而同地避開了。
潛意識中覺得,她和她們已經不一樣了。她們感激她教導她們習武,但是她們之間,已經沒了當初那種親密。
她們都是這樣以為的。
離鉞好似沒發現氣氛緊張,隨意地揮了下方天畫戟:“都練著呢?來來來,好幾年沒考試了,本教頭檢驗檢驗你們的訓練成果。友情提醒,拿出真本事哦,不然被打哭可別怪我。”
這語氣這態度,哪裡是妖嬈狐媚的寵妃,還是那個單手一挑十的兇殘教頭。
離鉞一開口,瞬間重回一起習武的時光,眾人啞然失笑。
那常在捏了捏拳套:“姐妹們這幾年可都堅持訓練了,教頭話別說太滿。”
伊常在耍了個劍花:“就是就是,一會兒被打哭的還不知道是誰呢。”
顧常在橫棍:“噓——別提醒教頭。當初咱可沒少捱揍,終於有機會報仇雪恨了,她輕敵大意是最好的。”
汪答應:“對對對,別廢話,打她!”
她們私下發的宏願,就是有朝一日能打哭教頭,今兒終於能實現了?
抱著要打哭離鉞的心思,一群女人迅速包圍了她。
“喲呵,野心不小啊。”離鉞笑得肆意張揚,“一炷香之內,但凡誰沒哭出來,我就站著不動讓你們打。”
戰鬥開始,叮叮咣咣劈里啪啦,剛開始還都倔強地咬牙進攻,一刻鐘不到,呼痛聲就憋不住了。
“哎哎哎呀!”
“你咋還不會憐香惜玉?”
“疼疼疼…”
“饒命饒命,我錯了。”
“嗚嗚我沒哭,這不是眼淚,是雨水…娘嘞真的疼!”
一炷香,把人全部撂倒,離鉞嘚嘚瑟瑟的:“就這還想打哭我?做夢比較快。嗯哼,大家進步很大,看來確實沒有偷懶。春桃做了新型糖葫蘆,就算獎勵吧。”
“糖葫蘆?”眾人兩眼放光。
這種民間小吃,好些年沒嘗過了,想想真有點流口水。
一人一串領到手,期待地啃一口:“啥玩意兒啊,牙都快崩掉了。”
“我**真酸!”
“嘶,還有冰塊?”
“這個太甜了。”
“我運氣不錯誒,酸甜可口,好吃。”
“真的假的?讓我嚐嚐。”
散了朝,聽說離鉞發糖葫蘆,連皇后和幾位宮主都有,雍正便也來了。他等著人主動進獻呢,結果用完早膳了,人提都沒提。
不得已,他板著臉開口:“糖葫蘆,沒朕的份?”
三月倒春寒,離鉞拿起披風給他繫上:“皇上那份是跟九阿哥的一起送的,您要是沒見著,八成就是九阿哥貪嘴,吃了兩份。”
“那臭小子!你不會給朕多留一份?”
“沒想起來,用這個補償。”離鉞踮腳給了他一個親親。
“這般淺嘗輒止可不夠。”雍正笑著加深了這個吻。
隨著他的吻,懷裡的人變得柔軟,唇舌的回應也逐漸消失……
雍正驟然睜開了眼。
外面沒有閃電,可女人要離開的訊號是如此清晰。
他擁著她,不知還能做些什麼。
他留不住她。
她會永遠離開,去向他不知道的地方。
垂首與離鉞額頭相抵,此刻不用蓄意展露,雪崩般的哀傷已傾軋而下。
雍正苦嘆:“連句交代都不留,朕如何找得到你?”
不用白費力氣,你找不到我的。
離鉞發不出聲了,沒辦法告訴他。
豆芽語速極快:“給他留個種子他就找得到。”
要割我的神魂,這不像你。
以離鉞現今的情況,根本無法完成神魂切割,豆芽直接出手:“別墨跡,快給他,快點快點快點!”
在催促聲裡,離鉞顫顫巍巍地抬手,點在了雍正眉心。
雍正只覺得額頭一燙,耳邊就響起了嘈雜的聲音:“快點快點快點!”
還有不知是來自地獄還是天宮的肅穆召喚:“離鉞——速歸——”
待他回過神來,眼前的手和懷裡的人,都在下墜。
雍正抓住她的手,貼在自己額頭上,像是在成全她那最後的輕撫,也像是在自我安撫。
良久,他抱起她放在床上,而後立於床前看著、等著。
每過一會兒,他便將手指放到她頸側感受一下,探探還有沒有脈搏。
直到這副軀體涼透了,也沒看到她睜開眼爬起來罵人,他便不得不承認,她真的走了。
“蘇培盛。”
“奴才在。”
“昭告天下,皇貴妃黎氏,薨。”
“皇上恕罪?奴才…奴才…沒聽清楚。”一來沒有姓黎的皇貴妃,二來黎貴人身康體健,哪可能?
雍正又重複了一遍:“昭告天下,皇貴妃黎氏,薨。”
蘇培盛壯著膽子走近,待看到床上沒了生機的黎皇貴妃,和主子爺周遭幾乎凝為實質的悲慟,好半晌才找回聲音:“嗻。”
***
今上要提高女子的地位,甚至想要開女子書院,還要準女子入朝為官,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今上為何會生出如此荒唐的念頭?
定是那寵冠後宮、阻止今上選秀的妖妃黎氏,蠱惑的!
這次滿朝文武都忍不住了,他們誓要阻止今上頒佈新令,並要罵得禍亂朝綱的黎氏無顏見人。有些更為偏激,揚言要燒死妖妃。
然而不等他們聯名上書,妖妃死了,今上瘋了——準確的說,今上又殺瘋了,比當年理親王出事時還瘋。
每天上朝,今上盯著朝臣的眼神,都是虎視眈眈而嗜血的。他們知道,他是在給黎皇貴妃找陪葬,也是再給自己的痛苦找發洩口。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殺人,自古以來就是最好的發洩方式。
朝堂上但凡有持反對意見的,都獲罪下獄了,一品大員也不例外。
做官做到這個層次,真正清白的不說完全沒有,也絕對是鳳毛麟角。
所以想反對新令,至少得看看屁股乾不乾淨,否則,就該被清算了。
同意女子做官,和丟烏紗帽,該如何抉擇?
嗯,用得著抉擇嗎?
今上雄才大略,登基以來從未行過錯政,所有政令,最終都證明了今上的英明。
咱就是說,有這樣的好君主,聽話躺平就好了,想頒佈新令就讓他頒唄。
女子為官咋了?讀書好的女子有幾個?能有多大影響?
明明是大好事,非得反對,把今上惹毛了吧?
簡直沒事找事鼠目寸光莫名其妙。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滿朝文武麻溜認慫,紛紛改口支援女子為官。零星幾個真頭鐵真清白的,也左右不了大局。
當年女子恩科開試,參試者不多,選出了兩名博士、兩名進士。
兩年後,報名人數激增,各科博士共招收了十人,進士十六人。
雍正十三年,招收女博士、女進士人數,約為男博士、男進士的三分之一,今上於瓊林宴上大加褒獎。
然外面的人不知道,瓊林宴之後,雍正喝了一盞親孫女遞來的桂花酒,當場出現嘔血癥狀。
他對這毒不陌生,十不離,十日離世。
孫女是弘時名下的孩子,毒是弘時福晉下的,理由是為夫報仇。
弘時不在了,按律,弘時福晉可以帶亡夫遺產改嫁,宗室不得阻止、剋扣,但她堅持要為弘時守節。
幾年前,弘曆過繼了一個女兒到弘時名下,如此三福晉也算有伴了。
近年,三福晉極少露面,誰都沒想到,她會借女兒的手毒殺雍正。
雍正暗歎:兒子果然都是討債鬼。
知道自己快死了,又知道了中毒原因,他把討債鬼們都罵了一遍。弘時是該罵,其他人是連坐。
中毒後,他表面上生活如常,每天上朝聽政,下朝了就安排後事。
第十日,雍正平靜地躺在龍床上,將弘曆叫到了跟前:
“這些年你越來越愛享樂了,朕不反對你享樂。祖輩打江山,不就是為了讓子孫能享樂?只是你若為皇,便要擔負起黎民百姓,你可以做一個愛享樂的皇帝,但不能把享樂排在百姓之前。
“當然,朕死了就管不住你了,你想聽便聽,不聽便算了。反正後人不會罵朕,只會笑你不如乃父。”
他提及生死,沒有仇恨也沒有不甘,弘曆卻有種被凌遲的錯覺。
“皇父,兒臣想要這個位置,但兒臣沒有想過用這種手段。”
偏偏遞毒酒的,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他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又因為皇父赦免了兇手,他連為父報仇都不能。
“莫慌,朕知。”雍正咳了幾聲,等四子顫抖著為他擦去嘴邊的烏血,又道,
“你坐上了這個位置就會明白,下方的人在皇帝眼中,到底有多透明。你做過的事,朕都看在眼裡,你沒做過的事,朕也不會算在你頭上。”
“皇父如何能如此平靜?”弘曆一半為皇父命不久矣悲傷惋惜,另一半為即將登臨皇位興奮,都快分裂了。
皇父九死一生度過奪嫡,又辛辛苦苦將大清治理成真正的至強之國,突然這樣失去一切,為何沒有不甘呢?
雍正笑了:“因為朕,問心無愧。”
為帝十三載,他問心無愧。
那個叫離鉞的狠心的女人說過,做明君,會有福報,不知他的福報會不會是她?
他這樣的皇帝必定不該下地獄,她那樣的女子也不可能是地獄惡鬼。
若他論功封神,是能見到她的罷。
當然見不到。
鋪墊了十天,啥都交待好了,雍正沒死成。
在他即將嚥氣時,一顆種子在他隱藏的識海中發芽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一棵纖細的小綠芽,小綠芽還搖著葉子說:“要長命百歲呀。”
天亮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準備宣佈大行皇帝駕崩的弘曆:“……”
告別綠芽剛睜開眼的雍正:“……”
四目相對,尷尬了不是。
“有意思嗎?這麼試探兒臣有意思嗎?”
“朕不是,朕沒有,你聽朕解釋……”
“呵呵,呵呵呵。”弘曆笑哭了,又憤怒又心寒又驚喜又失望,“這破爛龍椅誰愛坐誰坐,我不要了行不行?誰稀罕給你們大清做牛做馬?我就當個閒散王爺,我就吃喝玩樂……”
“你去找你三哥吧,最近大概是在江南,三九商號是他在管。”雍正使出殺手鐧,把原本準備帶進棺材裡的訊息扔了出來。
就,夢醒了,繼續為大清做牛做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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