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
布迦藍斜倚在御座上,福臨坐在她的下首，百官立於堂下,議論著此次關於肅親王豪格滅掉張獻忠後的賞賜。
除了對豪格的各種加封恩萌之外，無一人提及四格格與七格格的賞賜。
布迦藍早就預料到這種結局，她並未多言，倒是福臨先開了口：“你們對肅親王的各種封賞，朕沒有什麼意見。可是這次打仗，除了肅親王之外，還有朕的四姐姐與七姐姐，為何未見你們提起？”
有人回道：“回皇上,四格格與七格格乃女流之輩,當年兩位格格跟著出征之前，臣就曾言此事不妥當。臣以為,此乃皇上的家事,給兩位格格加封和碩或者固倫即可。”
布迦藍掀起眼皮掃過去，又垂下了眼簾。此人在盛京時就各種瞧不起女人,以前消停了一段時日，最近又開始按耐不住了。
她也沒有一定要讓人看得起,關鍵是，在看不起別人之前，也得先瞧瞧自己的斤兩再說話。
這種人真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布迦藍只興趣缺缺，殺了他半點成就感都沒有。
福臨繃起了小臉,氣鼓鼓看著他,思索了片刻之後，並未出聲，眼神朝旁邊看了過去。
平時布迦藍與他出入的旁門邊,簾子被掀起，四格格與五格格，還有七格格大步走了出來。
朝堂下的百官愣住，有人說道：“朝堂之上，四格格與七格格豈能隨意進入。攝政王，皇上，此事實在是不妥，還請兩位格格莫要貪玩，早些回後宮去玩耍吧。”
七格格眼神輕蔑，抱著手臂斜睨著他說道：“好了不起啊，照你這麼說，額涅也要回後宮去玩耍了？我帶著兵殺到張獻忠老巢的時候，你怎麼不出來嘰嘰歪歪，格格，此地實在是危險，一不小心就會掉腦袋，格格你回去後宮歇著，讓臣前去送死吧！”
四格格跟著說道：“我與妹妹們都住在乾清宮，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你卻把乾清宮比作後宮，實在是其心可誅！”
五格格也點著頭道：“平時你們說我也就算了，沒想到卻連四姐姐與七姐姐的功勞都要無視掉。四姐姐與七姐姐在浴血奮戰的時候，你們在這裡耍嘴皮子。你叫張勝是吧，崇德年間的舉人，先前在翰林院，後來去了禮部任侍郎。我覺著吧，你只會耍嘴皮子也就罷了，關鍵是耍嘴皮子都耍不利索。主要是你實在是學識不夠，卻要處處逞強，裝作自己很厲害。若你真是厲害，我們來比一比，無論是詩詞歌賦還是經史，甚至是比寫大字都可以比，怎麼樣，你敢不敢比？”
張勝當年在大明時只是個童生，被俘虜到大清以後，得益於大清缺乏人才，他僥倖考中了舉人。就算再蠢，他也不敢與五格格相比。
五格格寫得一手好字，再加上她自小心無旁騖只管著讀書，先後師從范文程，洪承疇等人。別說他了，當年與他在崇德年間一同考中的舉人，都沒幾人敢與五格格相比。
洪承疇自從大清定都北京之後，被布迦藍提拔，任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御史，佐理軍務。
此刻他看著朝堂上的混亂，思索之後，出列說道：“三位格格成就非凡，尋常女性萬萬不能與之相比。敢問三位格格，你們現在究竟是何意，想求何事？”
面對著洪承疇，三位格格的態度也好了些，七格格率先說道：“當然是論功行賞，不要因為我們是女人，就無視我們的功勞。我也不拐彎抹角，我只求至少也要與肅親王一樣，封王封侯！”
四格格說道：“我也與七妹妹一樣，我不要封王侯，我要與其他太醫一樣，入主太醫院。不過我知道你們肯定要反對，請你們反對的時候小心些，你們自己或者家人生病的時候，最好不要請大夫。”
五格格說道：“至於我的學識，國子監的諸位比誰都清楚。我要進入國子監教書，監丞博士這些官職，我自認為還是擔當得起。而且不僅僅是我，也不僅僅是四姐姐與七妹妹，我希望以後教出來的女學生，能與你們一樣參加科舉，出入朝堂。”
她們幾人說完，朝堂之上一片譁然。
洪承疇苦笑不已，他就知道，幾個格格心大得很。不過有布迦藍這樣的母親，她們如此這般，也沒有什麼奇怪。
而且，從頭到尾，布迦藍都未發一言。
自從她攝政以來，說話越來越少，但只要她坐在那裡，就沒人敢忽略她。別看朝堂上的百官平時跳得再厲害，只要她發話之後，就算幾位功勳卓著的親王也不敢多言。
而且，他從大明到大清，從北京到盛京，最後再回到北京，一路看得清楚明白。
八旗是如何打下天下，八旗軍權又如何在她手上分崩離析。除了豪格現在手上的正藍旗，八旗兵幾乎徹底被朝廷把控。
洪承疇眼神不由得看向了范文程，他從頭到尾就沒有說話，只微閉著眼睛像是老僧入定般站在一旁。他跟在布迦藍身邊最久，也是最瞭解她之人。
洪承疇不禁有點後悔，早知道他也不說話了，范文程這個狡猾的老狐狸！
幾個格格與布迦藍同住在乾清宮，若是沒有先在她面前透過底，她們不能，也不敢在此時闖到朝堂上來。
多鐸大笑不已，指著七格格說道：“七丫頭，你口氣真是大，當年在松錦戰場上，我還記得你嚇得快哭鼻子呢。你才打幾場仗啊，就想封王封侯了？”
七格格怒道：“十七叔，連你都能封王，為什麼我不能？我仗打得少，是因為我年幼！當年大哥像是我這麼大的時候，他還不如我呢。”
多鐸轉頭看向豪格，不住點頭道：“也是，當年豪格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只跟在後面撿功勞，甚至還不如你呢。”
豪格鐵青著臉，他們說事就說事，把他拉出來做什麼？再說七格格與他一起入川，他對這個妹妹還算佩服。
她跟男人一樣能吃苦耐勞，打仗衝鋒從來不往後躲。他不禁惱怒地道：“七妹妹，你別太過分，我又沒有招你惹你！”
七格格朝他抱拳賠不是，說道：“大哥別生氣，我只是拿你舉個例子而已，主要是你的例子太典型。這次我與你一起出去幾年，你也最清楚我的功勞，你說說看，我是不是能封王？還有，四姐姐又是如何不怕髒不怕累，如何醫治傷兵的，大哥你都看在眼裡，你可不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乾站著看熱鬧啊！”
豪格氣得牙癢癢，七格格在外什麼都好。一回京之後，跟在布迦藍這個老狐狸身邊，馬上變成了只狡猾的小狐狸，要把他拉出來做文章。
他氣悶半晌，終是說道：“你與四妹妹都很厲害，當不當官，封不封王又不是我說了算，你不要再問我了。”
豪格不只是因為七格格拿他說事感到鬱悶，昨天他回府之後，聽管家回稟了京城的局勢。那時他才知道，以後他們幾個旗主也只能當閒王，吃穿用度與尊榮都不會缺，只是手上的兵，別想再留著了。
豪格心疼了一整晚，想破了頭，也沒有想到能解決此事的辦法。連多爾袞三兄弟的兵都歸了朝廷，分到了邊境與各大城鎮，他手上的兵還想留著，除了造反之外別無其他的路。
當年皇太極去世時都沒敢造反，現在豪格更不敢。
朝堂之上的反對聲不斷，不斷爭來吵去，吵著要給幾個格格何等的公主封號，還有一部分官員，則提出她們年紀不小，應當成親嫁人。
布迦藍聽了一陣，煩躁地蹙眉，這吵到猴年馬月也不會有結果。幾個格格終是太過年輕，缺乏與朝臣的鬥爭經驗，震懾力也不足。她身子動了動，終於抬起眼掃過去。
朝堂下，議論聲漸漸小下去，直至鴉雀無聲。
七格格本來被吵得頭暈，聽到下面突然安靜，不解地瞪大了眼睛。四格格也莫名其妙，五格格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朝她比了個嘴型：“額涅。”
布迦藍神色平淡，開口說道：“我也是女人。”
底下無人敢應聲。
布迦藍聲音不高不低，緩緩說道：“生你們養你們的母親，替你們生兒育女的福晉夫人，也是女人。你們想做人上人，想做頂天立地，名垂千古的聖人，在這之前，至少得先做個人。你們不想女人爬到頭上來，就拿出真本事去與她們爭，如果你們連去爭的本事都沒有，也沒臉站在我大清的朝堂上說話，我大清的俸祿銀子，從不養廢物。範首輔，洪大學士，此事由你們統管，早些定下幾個格格的封號官職。馬上開春了，當以春耕為重，還有工部與戶部，你們也得抓緊，春季青黃不接，各地流民會湧進京城，你們要安撫好，以工代賑的方式繼續進行，推行到各州府。”
說完之後，布迦藍起身離開，朝堂之下百官恭敬跪安。
幾個格格忙跟在了她身後，福臨小跑著從她們身邊竄過去，七格格不解，叫住他道：“你跑這麼快做什麼？”
福臨沒有回答，早就一溜煙跑得沒了影。七格格正要去追，五格格拉住她，說道：“七妹妹你別管，他是趕著去上書房學習呢。不管上不上朝，他都要學一樣多的功課，今天耽誤了些時辰，要是學不完就沒有飯吃。”
七格格停下了腳步，偷偷瞄了眼走在最前面的布迦藍，拉著四格格，幾姐妹悄悄在一起咬耳朵。
“哎喲先前你見到沒有，在朝堂上時，我以為要吵個沒完沒了呢，誰知道一下就沒了聲響。”
“額涅好厲害啊，昨天我見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對我們姐妹幾人好得很，溫溫和和的只笑，我還以為額涅這些年變得和氣了呢。”
“額涅什麼時候溫和過？我看是你們離開京城太久變傻了。十四叔厲害吧，有次他又在說什麼要把京郊的土地都圈起來養馬，額涅一拳揍得他在家裡躺了半個月，從那以後，十四叔再也不敢在額涅面前多提半個字。還有啊，我聽到有人提出要朝廷供養著旗人，額涅也答應了，不過只答應養五年，說是五年已經是朝廷的極限。因為就跟雞生蛋，蛋生雞一樣，旗人若是不事生產，以後就會變成徹底的廢人。朝廷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養著一大堆吃閒飯的人，旗人要是想要繼續活下去，就得自己去做活。”
“額涅還說，不能只顧著眼前，要看得長遠一些，要為子孫後代考慮。不僅僅是覺羅家的子孫後代，大臣們也要多替子孫後代考慮。”
“我什麼時候有額涅這麼厲害就好了。”
“我只要有額涅一半厲害就滿足了......”
布迦藍從未停止過鍛鍊，身體還好得很，幾個格格自以為說得小聲，她卻聽得一清二楚。
她依舊神色淡淡，這條路，她已經走了很多年，若她沒有一言九鼎的本事，掌控不了大清這條船，那她就白活了。
而且她也並不驕傲，現在大清還窮得很，以後還會有更多的改革。福臨也在一天天長大，他們母子，將會面臨什麼樣的局面，現在她也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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