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沐妍聽了，不由一怔。
她當初只是想要籌些銀錢，好繼續凌母的藥，卻沒想到牽扯到扳指的秘密上來。
原本以為找到城主丟失的扳指，凌沐妍就能離開城主府，回到凌府，繼續跟凌母過著平平凡凡的日子。
如今聽言恆的意思，倒是她天真了。
凌沐妍就算想怎麼不引人注目，單是私下佈告進了城主府，又為城主找到丟失足足一個月的扳指，就不再是默默無聞之輩。
她再怎麼想回到以前的日子，那真是痴心妄想。
就算城主願意成全凌沐妍，不為難她，但是其他人未必就這麼放過自己。
指不定什麼時候能用上凌沐妍，攀關係的，想要收於麾下的，甚至是看不順眼想要毀掉的，怕是隻多不少。
凌沐妍輕輕嘆了口氣，當初也是她考慮不周，眾目睽睽之下撕掉佈告。
要是她趁夜偷偷摸摸撕下來，知道的人不多，會不會就不一樣呢？
當時是怎麼想的？
是了，言恆出現後給凌沐妍指明瞭這條路，所以她去了城西。
思及此，她不由看向前面不遠處小小的言恆。
從黑珠子裡出現的那個高大俊美的男子，如今只是個五六歲的孩子。
個子不高，一張小臉卻繃得緊緊的，少見笑容。
此刻他一雙烏黑的眸子看了過來，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怎麼，這是怪我當初讓你去城西撕下佈告，接下城主這樁事了？”
“不，不是的……”若非有言恆地指點，凌沐妍此時估計還在為凌母的藥錢而發愁。
有一得必有一失，這一點她還是心裡明白的。
“多得言公子，不然我和孃親如今還是過得苦哈哈的，為生計而奔波煩惱。”
這話一出，言恆眉宇不由柔和了一些。
要是凌沐妍出口怪責他，就算黑珠子還在她的袖中，言恆都會立刻轉身離去。
反正這個地方到處都是岔口，凌沐妍就算想找回自己也是難的。
黑珠子是不能輕易挪動，但是他以後再不出現，凌沐妍又能如何？
言恆還能把黑珠子弄走，卻是要耗費所有的精氣，只怕幾十年內是很難再現身了。
但是與其跟著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反咬一口的白眼狼，他是寧願耗盡精氣離開的。
等個幾十年，凌沐妍也不在了，言恆再找個新主人也好，繼續呆在黑珠子裡沉睡也罷，總歸沒什麼不妥。
凌沐妍見他臉色緩和，笑笑道：“難不成言公子以為我是那些忘恩負義的，還要怪到公子身上去？”
“凌家以前便是如此，我不願說，就逼著我說。我說了，後來他們被責罰，又怪到我身上來。”言恆活了這麼多年，在凌家呆了將近百年，這種事並不少。
聞言，凌沐妍不由一怔，遲疑地問道：“凌家的祖先們對不住公子，公子不願輔助他們，也是應該的。”
言恆扯了扯嘴角道：“他們是你的祖先，你居然說是應該的？”
這話倒是有意思，明明他只是一個器靈罷了。雖說少見，卻也並非萬能的。
聽話倒是好，不聽話毀掉就是了，誰還會覺得毀掉一個器靈而感到可惜？
反倒會害怕器靈落到別人的手裡，只怕要成為敵人的助力，倒不如直接毀掉來得乾淨。
凌沐妍搖頭道：“是非曲直，自是有公道的。他們先做得不對，無法以理服人，卻是逼迫於言公子。也是言公子心善，不然哪裡還有我？”
言恆的本事大，雖然他自己說並非全能，在凌沐妍看來卻是無所不能了。
這樣的他若是要毀掉凌家，恐怕也是簡簡單單的事。
並非不能，而是言恆不想，凌家才能延綿至今，還能讓凌大老爺出生，叫凌沐妍如今好好活著。
跟言恆說著話，凌沐妍總算沒那麼害怕了。
底下黑漆漆的，不看的話，她還能慢慢向前走。
言恆就在前面，小小的個子幾乎要融入黑暗之中，身影纖瘦，似乎比她還要容易摔下吊橋。
但是他走得穩穩當當的，時不時還回頭看凌沐妍有沒跟上。
一副沒什麼耐性，卻又願意停下等著自己。
凌沐妍嘴邊帶著笑，言恆看得不解：“在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言公子是個善良又溫柔的人。”
聽見她的回答，言恆嗤笑一聲道：“我還記得最後回到黑珠之前，凌家人對我大聲咒罵，說我一顆心是黑的，根本不管他們死活，冷血無情得很。”
凌沐妍一窒，想著言恆曾說過他在黑珠子裡也有幾十年沒出來了。
幾十年之後，他還記得這件事，足見言恆聽了這些話是有些難過的，她不由心下暗暗嘆氣。
想了想，凌沐妍才開口安慰道：“人生氣的時候總會口不擇言，那些話聽了也很不必放在心上。而且我聽著像是祖先們錯了，卻不願意承認這份錯，想要將錯就錯下去，哪裡能怪言公子呢？”
她小心翼翼往前走，看見言恆回過頭來滿臉驚訝之色，又道：“想必言公子想要苦勸祖先們，說話有些直白，他們便受不了，聽不進去。等出了事，又反過來怪責言公子的不是，言公子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他們計較？”
言恆扭頭看著凌沐妍，忽然微微笑開了。
這還是凌沐妍看見他笑得如此高興的一回，不由看愣了。
只是言恆的笑容猶如曇花一現，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你說得不錯，我很不必跟他們計較，所以我回到了黑珠子裡，無論他們如何咒罵，後來又如何求著我出現，我也再沒現身。”
凌家那些祖先們不是一個個覺得他不聽話，不當自己是一回事嗎？
等失去的時候，他們就該明白了。
確實，這些人眼睜睜看著凌家一天天敗落，只怕滋味很不好受。
言恆光是想想，就覺得痛快至極。
倒是凌沐妍居然猜出這些人究竟做了什麼，卻是個七巧玲瓏心。
相師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心，就不知道凌沐妍走下去，是不是就能守著本心不變？
想當初凌家的祖先們也是意氣風發，努力研習相術，又對他畢恭畢敬，甚至主動向言恆請教。
只是時日不長，等凌家風光之後，他們就開始變了。
變得目中無人，變得失去了本心，變得依賴於言恆，不願意再自個鑽研相術。
當時言恆覺得自己錯了，凌家卻不願意認錯，只想繼續將錯就錯走下去。
他們想這樣，言恆卻是不樂意的。
成為這些人背後的傀儡，他光是想想就覺得無趣至極，倒不如躲了個乾淨。
他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瞥了一眼，習慣盯著凌沐妍的臉，卻見眉間一點紅光掠過，不由驚呼一聲：“小心——”
話音剛落，凌沐妍只覺得腳下鬆動，身子一歪，她還沒來得回過神來，就看見自己雙手在半空抓了一下，卻沒能抓住吊橋旁邊的繩索，整個人一頭栽了下去。
“凌姑娘！”邱辛驚叫一聲，推開路一就撲了過去。
路三直接扔掉了火把，腳尖一點，用最快的輕功掠了過來，伸手想要抓住凌沐妍，卻撲了個空，於是毫不猶豫跟著她跳了下去。
邱辛眼看路三下去了，也想跟著，被路一從身後死死抱緊：“先生，不行！誰知道下面是不是萬丈深淵，就這麼跳下去，摔個粉身碎骨嗎？”
“放手！”邱辛氣得要命，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割下吊橋一邊的繩索綁在自己腰上：“你在這裡守著，我下去看看。”
“先生……”路一還要再勸，邱辛卻是不耐煩地打斷。
“閉嘴！凌姑娘要是出了事，這路還怎麼繼續走？城主大人臨走前讓我把凌姑娘務必全須全尾送回去，可不能讓她出事！”
路一嘴巴動了動，卻沒敢開口說沒有凌沐妍在，他們照樣能夠找到前朝留下的那座寶庫！
只是城主如此看重凌沐妍，讓路一心裡頗為不是滋味。
“先生放心，我會拽著繩索，等著你平安回來的。”
邱辛拍了拍路一的肩頭，嘆氣道：“你在這裡等著，我去去就回。”
說完，他一躍而下。
火把被扔在地上熄滅了一半，路一想了想去對岸把火把撿起走了回來，使勁往下張望。
只是底下黑漆漆的，還有一層濃厚的霧氣，他怎麼看都沒能看出究竟多深。
繩索倒是下去得不多，轉眼就停住了。
路一比劃了一下，看來離下面並不深，有路三護著，凌沐妍只怕不會死。
他倒是覺得可惜了，要是凌沐妍死了，邱辛也不會再事事聽從這個黃毛丫頭的話，叫人要舒坦得多了。
邱辛的喊聲忽然從底下傳來：“路一，下來——”
他的聲音似是遠又似是近，路一聽著有些不確定到底在什麼方位。
路一猶豫著抓著繩索，另外一手拿著火把，閉上眼順著跳了下去。
彷彿沒多久，雙腳就踏在地上，他這才慢慢睜開眼。
邱辛見他下來了，臉上的笑容怎麼也止不住：“沒想到寶庫就在吊橋底下，所有人只會一直往前走，誰會想到底下有玄機？若非凌姑娘失足摔下來，只怕我們如今還在苦苦尋找。”
他頓時覺得自己帶著凌沐妍，實在是最明智的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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