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落山，晚霞漫天。
客人散盡的院子裡，一張張八仙桌上，杯盤狼藉。
正在清洗粗瓷餐具的劉元媳婦，滿手油膩，一臉疲憊之色。她瞧瞧西廂房方向，見劉喜媳婦正在窗前照鏡子，不由得微微皺了下眉頭。
“照，照，就知道天天照鏡子！你沒看見大嫂正收拾東西，也不去幫個忙！”
“你一個人辛辛苦苦幹活，養活這麼多人。我偷個懶，咋啦？”把銅鏡放下，微微提高音量，“誰要不樂意，趕緊兒分家。反正吃大鍋飯，吃虧的終究是咱們！”
“分家，分家，嘴都念叨出繭子了。”
“哎，我說錯了嗎？你大哥死得早，老三天天胡吃海喝。小四不是讀書，就是結社作詩。你說，他們誰是個過日子的人？你天天下地幹活，當冤大頭，圖什麼呀？”
“又來了！”
劉喜兩口子嘀咕的聲音，隨風傳來。
劉元媳婦想起早逝的丈夫，不覺紅了眼圈。
劉元在世時，這個家雖然窮，她過的還叫日子。雖然也是辛苦勞作，日日伺候家裡的老老小小，可心裡終究是踏實的。如今，只剩下她們孤兒寡母，處境極其淒涼。就算她包攬了所有家務，劉喜媳婦還是一天到晚的鬧著分家。
二房這女人好吃懶做，一天到晚什麼都不幹，還嚷著要分家，不就是仗著自己有男人嘛！田裡的活兒有人幹，這說話做事兒，底氣就是足。哪像她孤兒寡母的，需要依附二房生存，就算她一個人包攬家務，還要受老二媳婦兒的氣。
原以為熬到老三娶媳婦，就有人替她分擔家務。可這日日胡吃海喝的孫子，不知道撞了什麼大運，偏偏娶了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呂家小姐。她打眼一看，這呂小姐就不是個能肩挑手抬洗衣做飯的主兒。如果這呂小姐有豐厚的陪嫁，能讓劉家老小過得滋潤一些兒，她就算繼續當老媽子伺候二房三房也就算了。可這所謂的大小姐，竟然什麼陪嫁都沒有，那就另當別論了。
劉元媳婦嘆口氣，繼續刷洗餐具。
她心裡暗暗思忖，自己該從長計議了。
“大嫂！”
正當劉元媳婦沉浸在自己思緒當中時，一個溫柔清脆的聲音響起，把她嚇了一跳。她手撫一下胸口，等心跳稍微平穩些兒，方才抬頭轉身。一身紅色嫁衣連蓋頭都沒掀的娥姁，恭恭敬敬地站立在她身後。隔著薄紗一樣的蓋頭，就能看見她真誠的微笑。
“老三媳婦兒，你怎麼出來了？”
“劉季兩個朋友，想要再坐一會兒。我想給他們準備些兒酒菜，不知道咱家還有沒有？”
劉元媳婦的眼裡，閃過一道幾不可見的暗芒。
她朝著合在一起的殘羹剩菜努努嘴，露出一抹複雜的微笑，“咱家日子不寬裕，席面都是可著客人準備的。酒，倒是還有幾斤。菜，就只有這些剩的了。那個紅漆托盤裡，是給你和阿季準備的的交杯酒菜。你要捨得，就端給他們吧！”
娥姁福了福，“謝謝大嫂！”
娥姁走了，端著托盤裡的酒菜。
劉元媳婦兒看著她的背影，臉色逐漸暗沉下來。
盧綰樊噲這倆人，天天象蒼蠅逐臭一樣圍著劉季飛，時不時就來劉家蹭飯。這剛剛撤了酒席，又跑到婚房喝二茬兒酒。偏偏這老三媳婦還一副賢惠的模樣兒，由著老三混鬧。她連蓋頭都沒揭，就為老三這幾個狐朋狗友端菜倒酒的。瞧著，也是一個不會過日子的。能幹活的少，會揮霍的多，老劉家的日子，怕是永遠也好不起來了。別說劉喜媳婦想分家，她都有點兒想分了。
猜拳行令的聲音，以及酒後無德的對話，頻頻從南屋傳出。劉元媳婦聽見這聲音，直想捂住耳朵。遺憾的是，她滿手油膩，還真沒辦法捂耳朵，只能任由這些話語往耳朵裡鑽。
“季哥，兄弟我真、真是羨慕你啊！季嫂不但是大、大家閨秀，還、還這麼賢惠通達。不但不煩我們兄弟喝、喝酒，還跑來跑去的端、端菜斟酒。我樊噲要是能娶、娶、娶媳婦，也、也要娶季嫂這、這樣的！”
“天、天天屠狗，滿身血、血腥味兒。只要是、是女人，都不願意嫁、嫁給你！呵呵，你還想挑、挑肥揀瘦，娶季嫂這樣的女人？我說啊，你能娶、娶上媳婦兒，就他媽不、不錯了啊。”
“爐子，你別、別笑話我行嗎？你他媽自己也、也打光棍，還有臉笑、笑話我？”樊噲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不是我惡、噁心你，就你一個吹、吹笙吃百家飯的。要想娶、娶媳婦，只要一掀尾巴是、是個母兒，就對起你了。”
盧綰聞言，面子上掛不住，“屠狗的，你找、找打是吧？”
樊噲不甘示弱，“你他媽要不擠兌我，我也不會損你！”
劉季臉色微沉，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頓，“我說，你們倆能不能收斂點兒？”瞧了瞧蓋著蓋頭倒坐在床邊上的娥姁，“你季嫂還在呢，別這麼粗魯好不好？省得，讓她笑話！”
娥姁聽著三個男人的對話，臉有些發燙。
她起身，微微福了福，“你們先喝，我去倒茶！”
“三嫂。”
娥姁出門，迎面遇上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白面書生。他身上的長衫雖然有點舊，可卻遮掩不住身上的書卷之氣。一臉恭敬文雅的笑容，燦爛又陽光。
從稱呼上，娥姁已經猜出這人應該是劉季同父異母弟弟劉交。遂微微福了福，柔聲回應，“四弟。”
劉交點點頭，“我去陪盧綰樊噲喝酒，早點兒打發他們走，省得三哥喝個爛醉，把你們洞房花燭夜攪合了。”
娥姁感激地笑了笑，“謝謝四弟！”
娥姁再怎麼賢惠通達，今天終究是她的洞房花燭夜。她也不希望新郎醉得人事不省，耽誤了圓房。如今劉交出面擋酒，她自然是心存感激。
這場酒，樊噲盧綰喝得爛醉。
劉交和劉喜合力，才把兩個人送回家。
劉季也喝多了，倒在床上睡得特別沉。娥姁無奈，只得自己摘下蓋頭，紅著臉，幫他脫了衣物，為他蓋上被褥。猶豫了很久，方才和衣躺在他身側。
黎明時分，劉季方才酒醒。他猿臂一伸，把娥姁抱在了懷裡，“昨天晚上，真喝多了。耽誤了圓房，委屈二小姐了。”在娥姁臉上親一口，“趁著都還沒起床，把欠你的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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