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菜端上了桌，是昨天撤下席的剩菜。
娥姁在劉季的指導下，熬了些兒稀稀的大米粥，又把菜糰子和從席面上撤下來的剩菜熱熱，就端到了上房的炕桌上，一邊盛飯，一邊朝著東西廂房喊，“吃飯了。”
一聲呼喊之下，除了裝病的劉元媳婦，大人孩子都陸續來到了上房就餐。一家人圍在炕桌邊上，一個個默默地吃飯。劉喜媳婦用筷子巴拉著剩菜，夾到一塊肉絲，送進劉廣的嘴巴里。窮家過日子，難得吃一次席。就算是席面上撤下來的剩菜，對她們來說，也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
劉廣吧嗒一下嘴巴，“娘，要是咱們天天吃席就好了。”
劉喜媳婦瞪了小兒子一眼，“天天吃席，你也得有那個命！”
娥姁盛了些飯菜，放在托盤上，衝著劉廣笑了笑，“只要大家齊心協力過日子，咱們家，總有天天吃席的時候。”盛好飯菜，起身下炕，“你們吃，我去給大嫂送飯。”
劉季瞧了娥姁一眼，“她裝病難為你，你反倒給她送飯。”
劉信夾了一筷子菜，塞進嘴裡，“我娘真沒病，她是真腰疼！”
娥姁衝著劉信笑了笑，“信兒，別聽你三叔渾說。三嬸相信，你娘是真病了。”
劉喜媳婦嗤了一聲，“病沒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躺在床上起不來了。”
劉湍見兒子媳婦又相互擠兌起來，用筷子敲敲碗，“吃飯，還佔不住你們的嘴。”
娥姁端著飯菜出上房，朝著東廂房走去。背後，響起了劉季那玩世不恭的聲音，“娥姁，趕緊回來啊！來得晚了，連個菜湯都喝不上了。”敲敲碗，“哎，慢點吃兒行不行？餓死鬼託生的啊？我們家娥姁忙活了半天，還沒顧得上吃一口呢！”
劉喜媳婦譏諷的話語，隨風飄來，“阿季，你說這話，過分了啊！我們要是像你一樣，天天去胡吃海喝，還用得著爭搶這點殘羹剩菜嗎？”
娥姁聽見這些兒話，鼻子驀地一酸。
她瞧著托盤裡稀得照人影的大米湯，再看看大嫂親手蒸的墨綠色野菜糰子以及那些兒從席面上撤下來的剩菜，悄沒聲息地嘆了一口氣。如果是他們呂家的人，瞧見這些吃食，估計沒人願意拿筷子。可在劉家，這些東西竟然變成了香餑餑。大家之所以爭著搶著吃這些殘羹剩菜，是因為他們知道，吃了這一次，下次就不知何年何月了。就算是這稀得照人影的米湯菜糰子，也得等到日落時分才有。
早知道劉家日子這麼難過，出嫁前，她真不該那麼倔強。如果她肯聽呂文的話，多少要點兒陪嫁。或許，因為她的到來，劉家日子就會好過一點兒。就算是不能大富大貴，起碼可以解決溫飽問題。
走到東廂房門外，娥姁斂起了滿腹心事。
她抬腳跨進門，笑著打招呼，“大嫂，吃飯了。”
劉元媳婦微微欠身，歉意地笑了笑，“三弟妹，對不住啊！你剛進門，嫂子就病了。讓你一個剛過門的新媳婦做飯，嫂子這心裡，真是過意不去……”
娥姁把飯菜放在一張破舊的桌几上，坐在了床沿上。她急忙按住要起身的劉元媳婦，客氣地笑了笑，“大嫂病了，只管躺著就是。”端起飯菜，“該說對不住的人，是我們三房。要不是阿季娶媳婦，大嫂也不會操勞過度，累得生病臥床。”瞧瞧南屋方向，推心置腹的閒話家常，“我就做了一餐飯，就覺得辛苦無比。大嫂長年累月為咱們老劉家操勞，有多辛苦，那是可想而知的。遺憾的是，我們家阿季不懂事兒，還渾說八道。嫂子就算聽見他說什麼了，也甭跟他一般見識。權當，受屈受到我身上了。”
劉元媳婦想起這麼多年的辛苦操勞，驀地紅了眼圈。
她攥著娥姁的手，眼淚撲簌簌滾落下來，“不管阿季說什麼，我這個當大嫂的，都不會跟他計較。我知道，阿季對我有成見。老三一直嫌我小氣，讓他在朋友面前丟臉。他這人愛面子，就算惱我，也在情理之中。”
娥姁拿手帕給劉元媳婦擦擦淚，以己度人，“我進門一日，就瞧清楚了。咱們這家底兒，哪裡擱得住阿季三天兩頭帶人回來吃飯？他只知道愛面子，哪知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道理？”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子大米湯，送到劉元媳婦嘴邊，“大嫂別多想，只管安心養病就是！只要有我娥姁在，就不會讓咱們老劉家的人餓肚子。嫂子在床上躺一日，我給嫂子送一日的飯。什麼時候好起來，咱們妯娌倆一起操持家務。以後，再也不讓大嫂一個人辛苦操勞。”
娥姁的話語，讓劉元媳婦特別感動。
她抹了抹泉湧似的淚水，感激地笑了笑，“有你這些話，大嫂再怎麼累，也值得了。”吸了吸鼻子，“你把碗放下，我自己吃。腰再怎麼疼，還不至於沒法端碗吃飯。”
娥姁情知大嫂鬧情緒裝病，也沒有堅持餵飯。她把飯碗放在床前，微笑著起身，“既這樣，大嫂自己吃吧。吃完了，讓信兒把碗送到南屋就行。”
娥姁走了，劉元媳婦方才坐起身來。
她見四下無人，遂擦擦眼淚，端起飯菜狼吞虎嚥地吃起來。一邊吃，一邊暗暗思忖。看起來，這剛進門的三弟妹，還挺通情達理的。南屋的這位，要比西廂房的那位好相處多了。如果娥姁肯跟她一起操持家務，她也沒理由繼續裝病，讓一個新媳婦獨自忙碌。
娥姁等家人吃過飯，收拾碗筷回南屋洗刷。
劉季進門，從背後抱住了她纖細的腰，“穿著嫁衣做飯刷鍋，我的娥姁，恐怕是千古第一人。喂，小傻瓜，你明明知道東廂房的在裝病，幹嘛還給她送飯？你要這麼慣著她，她的病，恐怕真的就好不了了。”
娥姁回眸，用筍尖似的手指戳了戳劉季額頭，揶揄，“真正傻瓜的，是你。要不是為了你們老劉家和和睦睦的，我一個剛過門的新媳婦，逞什麼強啊？”瞧瞧東廂房，壓低聲音，“你瞧著吧，大嫂躺不了幾天，就會自己起來的。”
劉季歪著腦袋，想了想，“這麼說，傻瓜的還真是我。娶了這麼一個深明大義、胸有謀略的媳婦兒，我居然還說她傻。”一臉好奇，“你給她下什麼藥了，她能好得這麼快？”
娥姁自負地笑了笑，“以己度人，將心比心！”
劉季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欣賞之色，“高，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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