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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直男都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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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看星星③

 *

 包廂內氣氛壓抑又死寂。

 就連幾個喝上頭的男生也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不對,閉上了想要起鬨的嘴。

 上午大巴車上林子遷對葉然所說的話仍然徘徊在耳邊,大家的目光隱晦的看看他們,又看看黑暗中的梁楓。

 ……怎麼回事?

 林子遷為什麼這麼問葉然。

 葉然坐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大腦有一瞬間空白,他手指捏著易拉罐,遲滯的抬起頭。

 圓桌對面的林子遷看著他,笑容弧度越大,眼裡的情緒尖銳而扭曲,像瘋狂的宣洩,轉瞬又被他壓下。

 ……他是故意的。

 葉然嗓子乾澀。

 在場的所有人或許都不會在意他究竟喜歡男,還是喜歡女,只有沈時——

 他忽然有點喘不上來氣。

 余光中,沈時的坐姿依舊散漫,彷彿根本沒聽見林子遷問的問題。

 但葉然還是感到一陣目眩,他應該說謊的,反正不會有其他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直男,他還可以繼續和沈時做朋友,沈時依舊會每天和他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參加社團活動。

 他依然可以擁有這樣好的朋友。

 ……但不行了。

 他總不能騙過沈時一次後,永遠騙他。

 如果有一天沈時親自拆穿了他的謊言,那一定比現在還難堪。

 沒必要……鬧到那種份上。

 他手指有些顫抖,強裝平靜的放下飲料罐。

 “欸,咱們之前是不是忘訂規矩了,”寂靜中,社長突然樂陶陶的開口:“為了活躍下氣氛,咱們也可以不回答問題,重點是喝酒,那就喝杯酒對付過去,一樣的。”

 副社長放下酒杯,掃了眼林子遷:“我同意。”

 於庭幾乎是同時道:“我也同意!”

 林子遷笑眯眯的看著他們,“當然,不回答也沒問題,不過我這人比較較真,不回答的話,就自罰五杯吧。”

 剛緩和下來的氣氛再次僵持。

 自罰五杯……和逼人回答問題有什麼區別。

 葉然閉了下眼,再睜開時,所有人都坐在燈光下,唯有他依舊坐在角落。

 “可以回答。”

 他沒有去看沈時,垂著眸,聲音很輕的說。

 “我不是直男。”

 ……

 “譁”——

 窗戶忽然被吹開,發出一陣刺耳尖銳的聲響,窗外暴雨如注,遠處層巒起伏的山脈被黑壓壓的烏雲遮擋。

 靜謐的包廂中,副社長突然起身,去關了窗戶。

 “太冷了吧,”有女生開起玩笑,“這山裡的冬天就是不一樣。”

 “哈哈,對啊,我們老家冬天也沒這麼冷。”她的同伴也小聲出聲。

 周圍人都在緩解尷尬,只有於庭吞了口口水,死死盯著對面的沈時。

 他緊張的抓緊了手邊的酒杯,被啤酒衝昏的腦子徹底涼了下來。

 ……完了。

 他被林子遷打了個措手不及,本想循序漸進的讓沈時知道葉然的性取向,從而平和的遠離他,這下全完了。

 沒有人比他更知道沈時的脾氣有多臭。

 不論表面表現的再雲淡風輕,不以為意,實際上只要他做下了決定,葉然絕對討不著好——

 一個gay天天跟在一個恐同身邊,但凡深想兩下,都是絕對算不上善意的揣測。

 尤其是以前兩人的關係還很親近,此刻突然被拽下了遮羞布,負面情緒只會成百上千的增長。

 於庭頓時急得如同熱鍋上螞蟻,生怕沈時當場冷臉走人。

 ……看在這些天相處的份兒上,千萬別給葉然甩臉子啊。

 如果沈時這會兒突然離場,不用想都知道其他人會怎麼看葉然。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他媽的,都是什麼事兒!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努力暖場,偶爾有探究的視線朝葉然瞟來,又很快挪開,有人看著酒瓶,尷尬的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遊戲。

 葉然沉默的坐著,雙手規矩的置於腿上。

 他身體繃成一根弦,與沈時之間的距離越發的深,額前碎髮遮住了他的眼睛,幾秒後,他抓著褲子的五指遲鈍的鬆開,要去轉酒瓶。

 沈時卻在這時,忽然出了聲,“該問我了。”

 他聲音很淡,在不大不小的包廂裡清晰的響起。

 眾人頓時一靜,葉然抬手的動作也僵了下。

 “額,”社長竭力打圓場,“這個,酒瓶還沒轉呢。”

 沈時微揚下頜,半明半暗的燈光被燈球切割成各式各樣的形狀,晃過他蒼白英俊的臉,他低著眼,漫不經心的道:“看清楚了,酒瓶指的是我們兩個人。”

 ‘我們’……?

 於庭敏銳的聽見這個字詞。

 大家循著沈時的目光看去,發現酒瓶赫然指的是葉然和沈時兩人中間的縫隙,只是更偏向葉然,但硬要往角度上靠的話,確實也包括沈時在內。

 林子遷再次成為目光中心。

 他百無聊賴的託著腮,指尖晃著女士香菸,突然多了個問問題的機會,他顯然也很錯愕,但下一秒便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還有一個問題啊,”他饒有興趣道:“那問一樣的吧,畢竟你們關係那麼好,沈時,你呢,你是直男嗎?”

 ……

 操——!

 於庭額角青筋直蹦,看林子遷的眼神像在看瘋子。

 他壓抑著體內的怒火,頭一次恨不得上去堵住一個人的嘴。

 沒完了是吧,蹬鼻子上臉了是吧?

 不少人也明白過來林子遷的問題有多險惡,紛紛皺起眉。

 又是一陣極為尷尬的死寂。

 包廂內只能聽見窗外的風雨聲。

 眾人的視線落到沈時身上,沈時鬆鬆散散的倚著沙發靠背,似乎並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什麼回答的必要,他一隻胳膊搭著沙發扶手,眼皮也沒抬一下,神色很淡。

 氣氛在他莫名的沉默中,逐漸變得古怪。

 林子遷緩緩眯起眼,下一刻,沈時便輕描淡寫的坐直了身,勾過茶几上的酒,乾脆又利落的喝完五杯。

 “嘶……”有女生沒壓住聲音,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沈時也不是直的。

 我靠。

 城草不是直的?

 真的假的?

 眾人心思浮動,瘋狂交換著眼色,於庭也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太對勁。

 沈時不太對勁。

 他突然有一種極為不妙的預感,圓桌對面,沈時喝完了酒,卻沒放下酒杯,而是散漫的敲了敲杯壁,朝他投來一眼。

 那一眼極黑極沉,冰冷的戾氣猶如窗外翻滾濃稠的黑雲。

 他登時打了個寒顫,迅速明白過來沈時的意思:“……繼續吧繼續吧,不過你們倆誰來轉酒瓶?”

 “我來。”沈時說。

 說完,他又當著眾人的面,側過頭去問葉然,“可以嗎?”

 黑暗中,他像是遷就著葉然低頭的動作,也微微俯著身,聲音很輕,輕的如某種極具耐心的安撫。

 “……可以。”葉然慢半拍的答。

 他看了眼自己和沈時之間再次縮短成線的距離,大腦一陣又一陣的空白。

 不能這樣。

 沈時不喜歡同性離他太近。

 他想直起身,沈時卻已經摁住酒瓶,兩人本就縮短的距離頓時貼合,他瞬間安靜下來,如雕塑般僵硬的坐著。

 “咔噠——咔噠——”

 這場越發變了味道的真心話大冒險中,褐色酒瓶再次停下,長頸瓶口晃了又晃,正正指向一個人。

 沈時漫不經心的撂下酒杯,伴隨著“當”的一聲輕響,他看了眼笑容僵硬的林子遷。

 “等等,”對上他不帶任何情緒的黑眸,林子遷後背汗毛直豎,心臟栓了石頭似的下墜,立刻說:“……我放棄!”

 “我自罰五杯。”

 “那是你的規矩,”沈時道:“我的規矩是,放棄自罰十杯。”

 十杯,這是要把人往死了灌。

 林子遷徹底沒了聲。

 他臉上總是輕佻的笑容逐漸變得陰鬱,盯著沈時看了幾秒,他往後一靠,嗤笑:“行,你問吧,我沒什麼不能說的。”

 沈時彷彿沒聽出他聲音裡的內涵,無聲的包廂裡,只能聽見他不鹹不淡的提問:“上週末,我看見你和一個男生在天鵝酒店開/房。”

 嗡——

 林子遷的臉色幾乎是剎那間變得蒼白,血液在身體裡急速逆流,他猛地抬頭,嘴唇抖了又抖:“住、住口!我放棄……”

 “那個男生是誰?”沈時抬眼看著他,把話問完,“朋友?”

 周圍人噤若寒蟬。

 ……臥槽。

 大瓜啊。

 先前還感慨過林子遷和梁楓情比金堅的眾人不約而同地朝他們看去,只看見梁楓黑如鍋底的臉色,以及林子遷充血的眼睛。

 看林子遷這臉色,那男的肯定不是梁楓吧。

 上週末……葉然沒來社團活動,聽說是繪畫專業聚餐?那梁楓應該也是在聚餐。

 隱形人一般的梁楓在眾人同情的注視下,死死攥起了拳。

 他可以和林子遷糾纏,也可以忍受林子遷的執拗,唯獨不能忍的就是,在眾人面前被扒了老底,踩了臉皮。

 “……林子遷,”他在林子遷難掩慌亂的眼神中,一字一頓:“天鵝酒店那晚,我們到底睡沒睡?”

 *

 接下來的遊戲依舊有序的進行著,氣氛卻一直維持在一個不尷不尬的中心點。

 酒瓶沒有再轉到葉然身前過。

 他安靜的穿上外套,圍上圍巾,這一晚上的鬧劇讓他心力交瘁,他半張臉藏在圍巾下,眼瞼垂斂著,表情靜而默然。

 某一時刻,大家都在為副社長很冷的笑話哈哈大笑,他輕輕起了身,對另一側的女生說了句‘去上廁所’,便從黑暗中離開。

 女生愣愣的應了聲,看著他的背影,莫名感受到一陣的難過。

 ……都怪林子遷。

 她突然生氣的想。

 藉著玩遊戲的藉口,實際上心思齷齪。

 她收回視線,正要喝口水壓壓火氣,猝不及防便對上了沈時看過來的視線。

 沈時的目光沉而有力,讓人不敢反抗:“他和你說了什麼?”

 “他說他要去上廁所……”女生下意識回答。

 沈時聞言點了下頭,起身穿上衣服,“謝謝。”

 圓桌對面,林子遷和梁楓早已離去,不知道去哪兒處理彼此間莫名其妙出現的“新男友”。

 *

 *

 酒店後花園。

 林子遷站在走廊上,低頭抽菸。

 細細的女士香菸燃了一半,他知道梁楓在找他,卻一點也不想見他,能讓梁楓著急再好不過,反正他們馬上就要完了,這次梁楓肯定不會放過他了,他要想別的法子拖住。

 ……那晚沈時居然也在天鵝酒店。

 想到沈時,他的表情就是一陣猙獰,幾乎暴力的碾碎了煙,神經質的盯著雨幕。

 該死的沈時。

 該死該死!

 走廊沒有擋雨棚,狂風暴雨盡數穿過廊簷,細細密密的染溼了他的衣服。

 他只穿著風衣,馬丁靴踩著旁邊的石凳,忽然從身後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腳步聲被滂沱的大雨遮掩的斷斷續續。

 他笑了下,竟然還有點高興。

 梁楓這次來的倒是快。

 他又抽了根菸,看著天邊黑壓壓的烏雲。

 烏雲層中爆發出恐怖的雷聲,“轟隆”一聲巨響,雲層如煮沸的水,變幻多端。

 腳步很快在背後停下,林子遷漫不經心的說:“來了啊,這次來得到是快——”

 “砰——”

 他瞳孔驟然放大,被一腳狠狠踹飛到走廊角落,劇痛霎時從後背傳遍全身,連骨髓裡都是針扎般的痛楚。

 他一口氣沒喘上來,立刻忍著劇痛轉頭。

 漫天大作的風雨中,沈時揹著光,高大筆挺的身影壓下一片陰影,他居高臨下的站著,正像看一個死人一般,平靜幽冷的看著他。

 巨大的危機感頓時浮上心頭,林子遷完全沒想到總是一副對什麼都漠不關心模樣的沈時,居然會直接動手。

 他手心蹭到了地面,火辣辣的疼,心情急轉而下,面上還是輕佻的笑:“怎麼了?玩不起啊?”

 “嗯,”沈時不疾不徐的朝他走來,淡淡的說:“我玩不起。”

 又是一拳砸到了臉上,劇痛深深的滲進面部每一個角落,林子遷痛苦的呻/吟出聲,身體蜷縮成一團。

 沈時瘋了,他怎麼敢的……?

 領口被粗暴的提起,廊簷外的狂風猙獰如鬼影,裹挾著黃豆大小的雨點盡數砸在兩人身上。

 在被碾壓式的踩著尊嚴,發狠的揍了幾拳後,林子遷才從沈時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到了濃郁的、陰鷙的戾氣。

 他痛的渾身麻木,眼睛都睜不開,卻突然神經質的笑出了聲,聲音像吐著信子的毒蛇,“你儘管打,再打下去……我要是死不了……”

 “我賠得起。”

 沈時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他瞳孔黑的純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坨垃圾,透著絲不加掩飾的涼薄:“你可以試試。”

 林子遷霎時打了個寒顫,慘白的臉像被抽乾了血色,從沈時的語氣中聽出了幾分堪稱冰冷的威脅。

 沈時瘋了!

 絕對是瘋了!

 他終於感受到了恐懼,艱難地揮拳反擊,卻被一腳踩住小腹,沈時毫無情緒地看著他,漆黑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

 林子遷頭一次感到後悔,為什麼要去招惹這麼一個神經病。

 電閃雷鳴間,兩人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奔跑聲。

 “——你們在幹什麼!”

 梁楓的身影漸漸清晰,他粗喘著氣,渾身溼透了,衣服溼噠噠的黏在身上,風雨嘩嘩刮過,他的目光從站著的沈時掃到虛弱的林子遷,“沈時?……你要殺人嗎?!”

 為了找林子遷,他幾乎跑遍了酒店,所有積攢的鬱氣在看到林子遷慘狀的同時,無縫轉為了怒火。

 林子遷確實沒幹人事,但不代表沈時能這麼囂張!

 他以為這是哪?他家後花園嗎!

 梁楓看著被沈時踩在腳下的林子遷,林子遷素來精緻的穿搭已經徹底變了樣子,頭髮髒亂,風衣破破爛爛,鼻青臉腫的,看見他後頓時小聲的動了動嘴,像在求救。

 他瞬間紅了眼睛,揮拳衝了上去:“你還不滾開!”

 ……

 淅淅。

 天空像破了個口子,雨下得更大了。

 沈時在這片雨聲中,說:“我真是煩透你們了。”

 他聲音不大,只有林子遷能聽見。

 林子遷一向恣意的臉上浮現出恐懼,掙扎著對梁楓搖頭:“別……”

 話還沒說完,他便聽見了一聲慘叫。

 “砰——”

 梁楓被粗暴的掐住脖子,像毫無反抗之力的魚肉一樣,在飛起的塵土中,猝然倒地。他被沈時踩著小腹,面容漲血而浮腫,嗓子卡的擠不出任何一個詞彙,連呼吸都是艱難的。

 這張臉正對著林子遷的方向。

 林子遷目眥欲裂,心臟和靈魂在這一刻痛的如同要裂開,他整個人崩潰的、扭曲的顫抖起來,五指胡亂的在空中抓住沈時的衣角,竭盡全力地想讓他停下動作。

 “看見了嗎?”沈時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我已經忍你們很久了。”

 梁楓在沙啞的痛呼。

 林子遷臉上的肌肉凝成一團,能看見凸起的血管:“看……看見了。”

 他近乎絕望的明白了沈時的意思,麻木的移開視線,卻被猛地抓住頭髮,與梁楓繼續面對面的對視。

 沈時聲音平靜,骨節分明的大手蓄著強悍的力道,對他說:“看見了就好。”

 “再敢出現在葉然面前,下一次你就去醫院見他吧。”

 *

 *

 於庭冒著大雨衝出包廂,他心急如焚,手裡撐著服務員給他找的傘。

 前廳他已經找過了,沈時不在那,現在只剩下後花園沒找,他一邊在心裡嘆氣,一邊又只感晦氣。

 瑪德,出來玩遇到兩個傻逼,這他媽誰不感覺晦氣。

 雨下的越來越大,大廳的顯示屏剛才釋出有暴雨預警,預計要持續三四天,社長已經準備和酒店方協調,多續幾天房。

 還好現在是期中考試周,學校為學生們提供了一週的自由複習時間,也不用和輔導員們來來回回的請假。

 他心裡想到不知所蹤的沈時,又是一陣頭大。

 沈時可是恐同……也不知道接下來和葉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該怎麼相處。

 真愁人。

 雨傘被狂風吹得一陣陣抖動,傘沿都要被吹翻,於庭一身溼的走進長廊,才走沒幾步,便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沈時手裡拿著手機,低著頭,碎髮潮溼的滴著水珠。

 “操!”他喊了一嗓子:“沈時,你他媽跑哪去了!”

 他氣息不平,大步朝沈時走過去,心裡還在糾結怎麼開導他葉然是gay的事,下一秒,他便震驚的盯著沈時下頜的淤青。

 算不得明顯,但在比他矮的人面前,一眼便能看見。

 “……你打架去了?”

 他眼皮瘋狂抽搐,沈時已經多少年沒這麼暴躁過了,上一次見他打架,還是大家在燒烤攤吃飯,隔壁桌的男人鬧事的時候。

 僅這麼一次,於庭就再也沒敢惹過他。

 沈時看他一眼,皺起了眉:“很明顯?”

 “廢話,超級明顯好嗎!”於庭人都傻了,仔細在腦袋裡過了一圈,“你不會是跟林子遷他們狹路相逢了吧?”

 那倒是替天行道了。

 話說到這,他就想到了先回別墅的葉然,大起大落之下,他下意識沒做那麼多鋪墊,跟著沈時的步伐往正廳走:“那個……你剛才出來,沒看見葉然嗎?”

 沈時神色有些冷,嗯了聲。

 壞了壞了。

 提到葉然連話都不想說了。

 於庭這會兒真想感慨一句恐同是病了。

 他感覺自己就像個替皇帝操心的大太監,絮絮叨叨的勸慰:“我知道你對同性戀的看法比較極端……但你跟葉然相處的也挺好的,沒必要鬧翻臉,以後當普通朋友相處不行嗎?”

 沈時沒說話,步伐卻慢了下來。

 於庭追著他的腳步,苦口婆心:“你要是真生氣,那也等回學校了再生……咱們還不知道要在這待幾天,你要是和葉然生疏的太明顯,葉然還怎麼做人?”

 沈時態度不明,淡淡的反問:“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真要決裂,也要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吧,講真的,一直都是你追著人家葉然跑,葉然還真沒怎麼纏著你,公平點來講,你實在忍不了,就儘早和葉然說開——”

 他話音一頓,突然明悟,覺得自己這個辦法他媽的簡直天才,無縫換了說辭。

 “葉然性格挺好的,你要是直接跟他說你恐同,他肯定不會纏著你,你倆認真算起來,也就今年才認識,及時止損的話,以後還有四年能認識其他人,我建議你啊,和葉然開誠佈公地談談。”

 沈時突然瞥了他一眼。

 於庭莫名有點冷,“你覺得呢?”

 “今晚我不能去找他。”沈時說。

 於庭委婉,“這個,趁早比較好吧。”

 沈時:“我臉上有傷,他能看見。”

 哦。

 也對。

 於庭想了想,“那就明天吧,別想那些有的沒的,葉然如果知道你恐同,應該也會改變對你的態度……嗯?”

 身邊突然沒了沈時的影子,於庭疑惑的轉過頭。

 鋪天蓋地的大雨中,沈時站在長廊中央,垂著眸,黑髮遮擋了他的眉眼,看不出情緒,他在於庭漸漸回過味的眼神中,冷淡的道:“不會變。”

 “什麼都不會變。”

 ……

 於庭臉色空白的看著他,從圓桌遊戲起,那股讓他感到極度不祥的預感此時再次泛上心頭。

 他眼皮跳的厲害,心臟也像要從胸膛裡跳出來,“我說——”

 他舔了下乾澀的嘴唇,目光掃過沈時沾了血的衣角,用近乎開玩笑的語氣,盯著他問:“你這個態度很奇怪啊,不會……早就知道葉然不是直男吧?”

 他心底已然掀起了驚濤駭浪。

 儘管理智在告訴他,沈時絕對是直男,沒有任何一處能看得出他對同性感興趣,但無數個關於過往的記憶,如浮光掠影般劃過心頭。

 有沈時追著葉然報名天文社的、有沈時每天下課去三樓等葉然的、有明明可以吃食堂,卻一定要帶飯回寢室的……

 講真的,他對幼兒園的女朋友都沒這麼好過。

 於庭看著沈時,等沈時回答。

 沈時眼也不抬,沒什麼反應。

 一股血直衝大腦。

 “你知道……”於庭反應的極為迅速,荒謬的反問:“你竟然知道?!”

 怎麼可能。

 他眼皮跳動的速度越發快,無數他懷疑的片段此刻已經坐實了證據。

 沈時他媽的居然早就知道葉然是同性戀???

 “嗯,”沈時並不吝嗇給他答案,“我知道。”

 “那你之前——”

 想到自己之前自以為是的試探,於庭差點喘不上來氣,隨之而來的,是另一個更讓他震驚的念頭:“……你一直在揣著明白裝糊塗?”

 難怪。

 他就說連他都能感覺出來葉然是同性戀,從小到大吸引男男女女無數的沈時,怎麼可能發現不了。

 在對同性一事上,沈時或許反應的慢一些,但絕對不是不敏銳的人。

 這麼長時間朝夕相處下來,葉然是直是彎,沈時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沈時看他一眼,還是沒反駁。

 於庭頭皮都是發麻的:“那你就不怕葉然知道?”

 現在的情況就更特麼複雜了好嗎。

 一個恐同裝作自己不知道對方是同,聽著就居心叵測啊。

 ……

 寂靜中,廊外雷聲大作,風雨瓢潑。

 閃電照亮了這方天地。

 沈時沉默片刻。

 接著,他抬起眼,淡淡的、平靜的對於庭說:“沒事,我也彎了。”

 *

 *

 於庭一個人坐在走廊的石凳上,整個人是震驚過後的麻木。

 沈時絕對是瘋了。

 絕對絕對絕對是瘋了。

 他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創造一個新的問題。

 一個直了十九年的男人,為了友誼,自願變gay。

 多麼感天動地的友誼,多人令人潸然淚下的劇情。

 如果這個二愣子不是沈時,他一定會大肆嘲笑對方一番,然後把訊息告訴身邊所有人,讓大家一起快樂快樂。

 但是這個人是沈時……說到做到的沈時。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於庭看著面前的悽風苦雨,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欠了沈時錢,這輩子才會成為他的冤種朋友。

 他眼神空洞。

 一個仰臥起坐的‘gay’和一個天生彎的gay,一直這麼相處下去,誰會受傷簡直一目瞭然。

 我是冤種。

 他找出了葉然的微信。

 我是大冤種。

 他閉了閉眼,斟酌言辭。

 我是欠了沈時錢的大冤種。

 他給葉然發過去了訊息。

 -在嗎?

 手機那頭靜了一分鐘,有了答覆。

 葉然:[在的,有事嗎?]

 葉然的語氣疏離而客氣,比之前回復可愛兔兔表情包時,謹慎了許多。

 於庭無奈嘆息,[抱歉,這麼晚還打擾你,但是有件事我還是要和你說一下。]

 那頭安靜幾秒,問:[是和沈時有關嗎?]

 -是的。

 葉然:[你說吧。]

 於庭艱澀的組織語言,在訊息欄打打刪刪。

 -是這樣的,剛才沈時跟我說,他也彎了。

 他嘆了口氣,繼續打字。

 -我懷疑他應該是受刺激太大,然後有點性取向紊亂。

 -你是沈時最好的朋友,我沒見過沈時像對你這樣對待其他人,他或許是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所以催眠自己成為和你一樣的人,這樣你們就能繼續平靜的相處下去。

 -但是我想了想,如果他真的把自己催眠彎了的話,對你來說不算一件好事。

 -你不用因為取向的事情覺得對不起他,沈時說,他對你的取向隱隱約約有過一點猜測,但他即使知道,還是願意和你做朋友。

 -所以我想請你去勸一勸他,或許他現在只聽得進你說的話。

 -他現在在後花園的長廊,但具體在哪裡我不太確定。

 ……

 ……

 雨下的越來越大。

 天空是翻滾的陰沉。

 沈時坐在長廊的臺階上,漫不經心的看著珠子般串聯成線的雨幕。

 他長腿鬆鬆弓起,半溼的頭髮凌亂的朝後捋去,露出冷淡又暗含戾氣的眉眼,他現在心不靜,回別墅的話可能會撞到葉然。

 雨勢滂沱,狂風漫卷。

 又一陣雨灑在身側,沈時看了眼,便移開視線。

 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

 腳步聲在近處停下,被風雨掩蓋的音調不齊。

 他沒回頭,聽著來人輕輕走到身側,靜了幾秒,蹲下了身。

 於庭可算識眼色了一回。

 他隨意的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廊簷外的雨勢終於不再被狂風吹得亂晃,而是劈里啪啦的重重砸向地面。

 沈時逐漸察覺到不對。

 於庭沒這麼安靜。

 他側過頭,眼皮漫不經心的撩起,對上了一雙微微低垂著的,清澈而溫吞的眼眸。

 他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操。

 舌尖也點了點臉頰,下意識調整角度,遮住下頜的傷。

 葉然頭髮微溼,羽絨服外套沾了水,顏色很深。

 他眼周有些泛起的薄紅,眼尾細細的淚痣垂墜著,隨著眼睛垂斂的弧度,輕輕向下落,黑色的高領毛衣遮住了他的下頜,他聲音很安靜,沒有再與他對視,而是慢慢的說:“……對不起。”

 “我騙了你。”

 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了風雨聲。

 雨水如屏障阻隔出這不受打擾的氛圍。

 沈時喉結上下滑了滑,黑眸緊盯著他有些懨的眼睛,低聲說:“我也騙了你。”

 葉然抬眸看他。

 沈時平靜的與他對視,“我知道你的秘密。”

 葉然不受控制的眨了下眼,許久,才小聲地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自認為掩飾得很好,從沒有在沈時面前談論過任何和同性有關的話題。

 沈時靜了幾秒,目光垂下,似乎是在回憶,片刻後,他對葉然道:“有一天晚上,你說你願意和林飛鵬一起洗澡。”

 葉然一懵,這不就是在他說自己是直男後的第二天。

 沈時說:“在林飛鵬提出各種建議後,你都很積極的回應。”

 葉然吞了口口水,仔細回憶那天具體的事,情緒錯亂下,他想不起更加細節的片段。

 沈時彷彿看出了他的慌亂,語氣更加平和,淅淅瀝瀝的風雨中,只能聽見他的聲音。

 “你不是這樣的性格,一切變化都是因為我說了我不喜歡同性戀,”沈時輕聲愈輕:“葉然,對不起。”

 葉然手指蜷了蜷,心跳的莫名有些快:“沒有,每個人性取向自由,你不需要因為我……改變自己。”

 沈時緩緩抬眸,漆黑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葉然想到剛剛從於庭那裡聽到的話,心跳漸漸平復,愧疚如潮水般湧來,他想不到沈時會因為他是彎的,而在潛移默化中認為自己也是彎的。

 ……沈時果然一直這麼好。

 有這個朋友,值了。

 “沈時,我們還可以當朋友的,”葉然說,“朋友之間不需要一方遷就另一方。”

 他薄薄的丹鳳眼斂著柔軟的水光,睫羽細而長,沈時沉沉的看著他,幾秒後,他移開視線,隨意的問:“於庭找你了?”

 葉然沒說話。

 沈時點了下頭:“那他應該和你說了,我彎了。”

 葉然心跳的越發快,他抿了下唇,認真反駁:“你沒有,你只是……有點認知混亂。”

 沈時也很耐心的對他說:“我確實彎了。”

 葉然搖頭,看他的眼神越發無奈:“你沒有。”

 親手將自己變成以前最討厭的樣子,沈時應該也很混亂。

 “葉然,”沈時叫著他的名字,一字一頓地說:“我彎了。”

 “沒救了。”

 烏雲從四面八方漫過來,穿不透任何光線。

 豆大的雨滴從堆積的雲中降落,隨著大作的寒風,重重打在花園的小水坑裡,濺起接連不斷的水聲。

 葉然愣住,身體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有些僵,黯淡的光線中,沈時眸色極深,黑沉沉的,看不見底。

 葉然與他對視,幾秒後,固執的垂下眼,繼續說:“你沒有,沈時,你是直的。”

 沈時沒再說話,只是神情淡了些。

 長廊之外風雨交加。

 內裡卻昏沉而寂靜。

 葉然安靜的蹲在沈時身後,許久,沈時忽然出聲,聲音混合著雨聲,冷淡而平靜:“葉然,我就是彎了。”

 “我和你一樣,也是同性戀。”

 葉然啞然,心跳的莫名有些急促,這一次他忽然說不出什麼話,只低著眸,蹲在沈時身後想辦法。

 沈時似有所覺,側過頭,他不鹹不淡的,像要加深葉然的記憶和認識,再次重複:“葉然,我是同性戀,我是彎——”

 你是個什麼同性戀!

 你知道什麼!

 葉然咬咬牙,閉著眼睛,橫衝直撞般撞上沈時的側臉,嘴唇不知道印到了哪裡,觸感柔軟而溫涼。

 他耳朵很熱,立刻站起身遮擋自己的不自在,寒風拂面,降低了他唇上的溫度。

 他低頭看著坐在原地,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沈時,也一字一頓的跟他說:“沈時,我這樣的才是同性戀。”

 而沈時,依然是直男。

 或許會因為他而暫時性的對同性戀抱有寬容的心,但時間越久,這種寬容也會隨之消失。

 直男和gay之間天生有壁。

 無法打破。

 葉然說完,又一陣愧疚和落寞,沈時應該會感覺很噁心,希望這樣能讓他真的清醒過來。

 到此為止,才是為他們這段友誼畫上的、最圓滿的句號。

 “你這樣的?”出乎意料的,沈時緩慢出聲,抬起頭,目光落在了他臉上:“是哪樣的?”

 葉然硬著頭皮:“就是能和同性接……接吻的。”

 “哦,”沈時點頭,“我也可以。”

 葉然看他一眼,震顫不安的心臟卻緩緩平穩下來。

 你怎麼可以?

 你氣的耳朵和脖子都紅了。

 沈時膚色蒼白,五官之上眉眼最為出眾,猶如濃墨勾染,黑沉沉的,狹長而深邃。

 於是其他色彩也會顯得很明顯,比如憤怒時,脖頸和耳朵升起的薄紅。

 此時此刻,他耳廓和頸側的薄紅極為明顯,神情雖還是冷淡且漫不經心的,但這點顏色已經暴露了他的真實情緒。

 葉然不再反駁他,嗯了聲,“我還可以和同性做很多親密的事。”

 沈時搭在膝蓋上的指尖捻了捻,“我也可以。”

 葉然看著他更紅的頸側。

 ……光想一下,就這麼生氣嗎?

 他深吸一口氣,看沈時強撐著不示弱的模樣,狠了狠心,忽然蹲下身,再次飛快地親了下他的側臉,唇瓣的觸感比之剛才更加柔軟,是有點熱的溫度。

 他心跳的砰砰作響,鼓膜都在顫動。

 有了準備後的親吻,即便他刻意去忽視,感官依舊被無限放大,他直起身,耳朵紅的發燙,忍下恥意,插在口袋裡的五指已經緊張的攥了又攥。

 “這次呢?”他問。

 沈時一時沒說話,表情照舊很淡。

 他低垂著眼,坐姿明明鬆散慵懶,卻莫名充滿了侵佔欲與攻擊性,周身的氣息粘稠又壓抑,‘負面’情緒已經濃的快溢位來。

 葉然歉疚的抿了抿唇。

 許久,他才聽到沈時低啞緩慢的聲音:“嗯。”

 ‘嗯’?

 ‘嗯’是什麼意思?

 葉然有點茫然,但看著沈時洩露情緒的頸側,他頓了下,還是輕聲道:“你現在不清醒,我們……”

 “等明天你清醒了,我們再說。”

 他轉身撿起丟在角落的傘,控制著呼吸的頻率,低低的道歉:“對不起,剛才冒犯了你,我先回去了。”

 沒有問沈時要不要一起回去,葉然的背影近乎於落荒而逃。

 他撐起傘,踏入風雨中,手心緊張的出了汗,心臟卻沉入了海底。

 沈時。

 其實還是恐同的。

 想到沈時剛才的表現,葉然沉默的想。

 這樣的方式實在太過分了。

 不能再用了。

 ……

 ……

 今晚喝了太多酒,回到臥室,於庭緊張的心情便隨著氣氛漸漸緩和。

 窗外風雨聲大作。

 室內開著溫暖的空調。

 盈盈暖氣吹拂,他本還焦灼不安的等著葉然的訊息,時間一久,睏意氾濫,他躺在床上半夢半醒的睡了過去,甚至還做了個夢。

 夢裡,沈時因為他擅自做主去找葉然,要和他決裂,甚至要坐實他大內第一總管的名頭,斷他的子絕他的孫。

 其手段之狠毒令人聞風喪膽。

 聽見微信提示音後,於庭才滿頭大汗的從噩夢中清醒過來,心臟跳得砰砰作響,還有點回不過神。

 操。

 這夢不是預知夢吧?沈時要跟他決裂,然後也揍他一頓?

 他打了個寒顫,想起來葉然去找沈時的事,立刻手忙腳亂的點進微信——

 [沈時]:謝了,兄弟。

 於庭:“?”

 [沈時]:結婚一定請你。

 於庭:“???”

 ……

 奧。

 他恍然大悟。

 懂了。

 夢中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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