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燈光靜謐幽暗。
葉然怔怔地站著, 大腦一片空白。
“你……你找人發的？”
沈時點頭：“嗯。”
“為什麼？”葉然愈發茫然，他努力地想要保守沈時性取向的秘密，可沈時看起來並不在意這些。
他身邊的gay們, 更多的都是像他一樣, 謹慎、小心，與任何同性的接觸都小心翼翼, 生怕會讓對方感到不適, 就連性取向，大家也不約而同地隱瞞著, 這個社會看起來好像很寬容, 但實際上總會有流言蜚語的存在。
大眾依舊認為同性戀是混亂、陰暗、特殊的代名詞，但沈時不一樣, 沈時光環加身，相貌英俊, 聽說已經得到了金融系教授的青睞, 可能大二大三就能跟專案。
這種時候傳出這樣的傳聞，沈時以後還怎麼發展？
“葉然, ”混亂的思緒忽然被打斷, 葉然抬頭, 玄關柔和的燈光下，沈時安靜的低頭看他，他眸色漆黑平靜, 很溫和的說：“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 你不需要為我擔心。”
葉然動了動唇, 許久, 哦了一聲。
怎麼可能與他無關？
如果不是他, 沈時可能在現在以及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接觸到同性戀，不會對同性戀產生信任，不會……轉變性取向。
或許未來的沈時也可能成為一個gay，但那一定不是現在。
不是在他的無形感染下。
葉然覺得心臟悶悶的，愧疚壓得他喘不上來氣，他抿了下唇，對沈時道：“如果你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隨時和我說。”
“我先回去了，”他道：“……晚安。”
他轉身走向黑暗，一步一步回到自己房間。
門關上了，擋住了沈時看來的視線。
床上的手機一亮一亮。
葉然走過去，發現是社長群發的訊息。
[――明早十點準時在樓下集合，咱們可以返校了。]
……
深夜，葉然還是睡不著。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停的看論壇的帖子。
帖子層出不窮，已經蓋起高樓討論沈時究竟是不是同性戀，更甚至有匿名小號，在各個帖子裡求沈時的聯絡方式。
――【818沈時到底是不是同性戀？】
――【高價求沈時的聯絡方式，急！】
――【外校的能不能遠離京大論壇，這是我們內部的事好嗎？】
小胖的資訊隨之發來，看得出來他的語氣小心翼翼。
-葉然，你睡了嗎？
葉然垂眸：[沒睡。]
-沒睡就好。
-這個，你看見校園論壇了嗎？沈時他到底咋回事啊……怎麼突然鬧這麼大？
都是一個寢室的，小胖和樹哥早晚會知道真相。
葉然：[論壇說的沒錯。]
那頭靜了幾秒，一連發來好幾條訊息。
-！！！
-！！！！
-那你沒事吧？
葉然一愣：[我有什麼事？]
小胖：[哎呀，我的意思是，你和沈時沒關係吧？現在論壇都在說，沈時一直沒出來澄清，就說明他真是gay，而且估計有男朋友了，也決定趁這機會公開了。]
隱隱明白過來小胖的意思，葉然失笑：[我和沈時沒關係。]
小胖：[那就好。]
小胖：[論壇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把我和樹哥嚇一跳。]
小胖：[你們明天什麼時候回來，咱們還能一塊出去吃個飯。]
葉然想了想，[下午一兩點吧。]
小胖：[OK，等你們。]
小胖正常的態度緩和了葉然的心情，他在床上翻個身，看向窗外。
落地窗外的雨勢滂沱，細細密密的水痕模糊了窗戶，使得他看不太清遠處的景象。
蓮霧山山峰陡峭、巍峨壯麗，後山高大茂密的樹林在夜色下顯得極為幽靜，猶如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卷。
“咚”。
敲門聲忽然打斷了葉然的思緒。
他愣了下，偏過頭。
“咚”。
又是一聲，確定門外有敲門聲，葉然立刻翻身坐起，跑去開門。
門外，走廊開著昏黃的壁燈。
灰鼠皮地毯厚重乾淨，最大程度的降低了噪音。
“沈時？”葉然茫然地看著忽然出現在門外的沈時，現在已經快凌晨一點，正是萬籟俱寂的時候：“有事嗎？”
沈時穿著深黑色家居服，頭髮漆黑碎亂，模樣有些疲倦。
“抱歉，這麼晚了來打擾你。”他聲音很低。
“沒事，你怎麼了？”葉然有點擔心，沈時的神情看上去算不上好。
沈時道：“葉然，確實有件事情需要你幫忙。”
他說完，把手機遞給葉然，葉然疑惑的接過，入目卻是微信好友列表無窮無盡的新朋友通知，各式各樣的陌生人在申請原因一欄，寫著或露骨、或含蓄的話。
――[帥哥，給個基會？]
――[1圈天菜，腰細腿軟會叫，約嗎？]
――[願意為愛做0，約之前能給看體檢報告，絕無任何疾病，試不試？]
――[城草，慕名前來，給上，免費，沒病，願意當長期炮/友，怎麼樣？]
……
葉然瞳孔逐漸緊縮，看的惱火，看一條下意識拒絕一條，他眉心壓著，剩餘幾十條好友申請直接看都不看，便能猜出來意欲何為。
他能猜到沈時在gay圈的受歡迎程度，但還是沒能想到――
這些人也太……
沈時平靜的看著他的動作，並沒有任何阻止的意思，他目光垂著，若無其事的道：“其他社交軟體的賬號似乎也被洩露了，今天一晚上沒閒下來過。”
葉然真的感到生氣：“誰洩露的？”
“不太確定，”沈時說：“加的人裡面有不太熟的同學。”
上了大學就是，加不完的群，群裡的人魚龍混雜，剛入學那陣子沈時的社交帳號就被暴露過，據說全部明碼標價，微信二維碼甚至高達50塊錢。
最後沈時煩不勝煩，直接關閉了接收好友的功能，但現在生活已經步入正軌，不少課程還需要小組合作，沈時於是重啟了這項功能。
現在性取向一暴露，gay們是比單純欣賞帥哥的女生們更為瘋狂的生物。
葉然抿唇。
沈時接過手機，調出了一個聊天視窗。
那應該是很久以前，在新生群裡加過沈時的老學長，老學長的備註還是【張學長】，但發的訊息實在難以直視。
-沈時，我才知道你居然也是gay。
-玩不玩？我們這個圈子不少人對你感興趣，現在你這種1資源稀缺，你喜歡什麼樣的，用不用我幫你挑？
-這週六‘街角’酒吧有聯誼，來不來？你剛成為gay吧？以前沒從你身上感覺到什麼，我幫你介紹啊。
……
最後一條，是這位【張學長】對沈時無視之下的憤怒發言。
-沈時，你別真把自己當根蔥了。
-要不是你有個單身的噱頭在這，你以為真有小gay願意找你？你這種愣頭青知道怎麼上床嗎？
……
葉然心裡頓感一陣荒謬與怒火，攥著手機的指尖緊的泛白。
他無法想象這個學長是怎麼能用這樣高高在上的、羞辱的口吻與沈時對話？
沈時即便是同性戀，也絕不是這種亂玩的、毫無顧忌的人！
“這個學長……”葉然甚至覺得叫‘學長’都是侮辱了學長兩個字，“這個人，你還記得是誰嗎？”
沈時倚著牆，低頭專注的看著他：“不記得了，他的暱稱就叫這個。”
原來還不是沈時給的備註。
那就難找了。
葉然抿直了唇，先前的愧疚已經被現在的怒火衝散，他氣的出了汗，頭髮烏黑，面板很白，眼周微微泛著薄紅，睫羽顫個不停，一副罕見的怒容。
終於想起沈時是有忙找他幫，葉然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冷靜，問沈時：“什麼忙？能幫的我一定幫。”
沈時應該是想讓他幫忙找出那個賣了他聯絡方式的人，京大很大，可能不好找，但一點點追蹤，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希望你能假扮我的男朋友。”沈時說。
葉然：“……”
葉然：“…………”
一語石破天驚，葉然徹底呆住。
“……啊？”足足過了幾十秒，他才從震驚中吐出一個艱難的字眼。
沈時是不是說了什麼不太可能的話？
沈時，一個從直到彎到找男朋友，彷彿開了八倍速的男人。
沈時似乎察覺出他的想法，不緊不慢的，再次重複了一遍：“葉然，你可以假扮我的男朋友一段時間嗎？”
葉然：“……”
葉然顫抖扶門，覺得肩頭的擔子突然重若泰山：“假、假扮男友？”
好新潮的玩法。
“嗯，”沈時說：“看了這些聊天記錄，我發現這些人之所以頻繁的騷擾我，是因為我目前單身。”
葉然也想到了【張學長】的最後一句話。
他茫然了，現在gay圈都什麼風氣，單身居然也能當噱頭了。
“如果他們知道我有男朋友了，應該――”沈時說到這頓了下，似乎在挑選合適的形容詞：“不會再敢這麼肆無忌憚的騷擾我。”
葉然還是有點無法理解，但沈時說的不無道理。
尤其一想到沈時如今面臨的困境，有百分之五十他的元素，他就要愧疚死了。
他也開始順著沈時的話考慮，片刻後，有些糾結的問：“那我需要做什麼？”
“我應該會公佈你的身份，”沈時說完，若有若無的撩起眼皮，觀察著他的表情：“你介意嗎？”
這個是必須的。
不然那些人肯定以為‘男朋友’是沈時搪塞他們的藉口。
“我沒問題。”
葉然乾咳一聲，莫名感到些窘迫，在‘試探沈時是不是同性戀’任務結束後，他居然還能下崗再就業，現在升級為沈時的‘男朋友’，這個速度……
不愧是八倍速男人的‘男朋友’。
沈時點頭，“或許在別人糾纏我的時候，也需要你的一些配合。”
配合？
葉然想了想，左不過就是‘宣示主權’，‘打擊打擊情敵’這種。
雖然對他來說有些困難，但葉然還是握了握拳，決定從今晚就開始看類似電視劇學習。
“應該就這些。”沈時道。
葉然不由鬆了口氣，聽起來算不上難。
他這個‘男朋友’，好像和工具人沒什麼兩樣。
葉然：“好，我知道了。”
他說完，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跑回屋裡，短短几秒又跑了回來，柔軟的淺灰色家居服有些凌亂，他神情卻很認真，開啟手機備忘錄，對沈時說：“不然再說一遍……我記下來。”
“好，”沈時看著他，狹長漆黑的鳳眸看不出多餘的情緒，聲音裡卻似有若無的，有些深意：“以後要麻煩你了。”
“沒事。”葉然說。
他眼皮薄，丹鳳眼細長，眸光純然而乾淨，想到能幫上沈時的忙，葉然不安、愧疚、難過了一晚上的心情便變得輕鬆起來，他忍不住安慰沈時：“放心，我不怕麻煩的。”
……
……
這兵荒馬亂的一晚終於過去。
葉然躺倒在床，寬大下陷的床包裹著他的身體，猶如棉花糖一般輕盈，他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舒緩下來，漸漸進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
驟然清醒，是因為手機不停閃爍的亮光。
葉然大腦有些沉，慢半拍的拿起手機，看著小胖發來的訊息――
[葉然！]
[沈時微信的個性簽名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葉然有點懵圈，點開沈時的微信頭像。
下一秒，一行小字赫然引入眼簾。
-勿擾，有主。
葉然：“？”
葉然：“？？？”
他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
不愧是沈時，從直到彎到找‘男朋友’再到公開，當真是開了八倍速。
葉然十幾年的同性戀人生，也沒有和沈時認識的三個多月來的波瀾壯闊。
短短三個月，他恐怕已經經歷了許多同性戀的一生。
他唏噓不已，小胖還在拼命戳他。
[怎麼回事啊？突然改個性簽名？]
[沈時真能藏，居然能把人捂的滴水不漏，你一點風聲也沒聽到？]
[那男的誰，葉然你認識嗎？]
葉然動動手指，在小胖的連環追問下，尷尬的打字回覆。
-[你應該也認識。]
小胖：[！！！]
小胖：[真的假的，我能認識？我一個宅男，天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能認識幾個人――]
-[是我。]
葉然老實說。
……
那頭霎時間沒了回覆，一陣死寂。
葉然有點擔心，[小胖，你還在嗎？]
[小胖？]
許久許久以後。
手機螢幕終於閃了閃，小胖發來了訊息。
-沒什麼。
-只是有種果然如此的宿命感罷了。
葉然：？
小胖：[我就知道，我們211寢室的門牌號，真正的含義明明是2彎2直。]
小胖：[以後誰再敢說我們寢室是基窩，我絕對饒不了他！！！]
十幾分鍾後。
就在葉然昏昏欲睡時，小胖再次發來了試探的、欲言又止的、謹慎又難掩八卦的詢問。
-葉然。
-睡了沒？
葉然迷迷糊糊的拿過手機，[嗯？]
小胖：[這個，我剛剛實在睡不著，和樹哥討論了一下，你和沈時……誰1誰0啊？]
……
葉然：“？”
葉然：“？？？”
葉然悚然一驚。
十幾年從未接觸的新世界大門，“轟”的一聲，在他的面前，緩緩打開了。
他和沈時……誰1誰0？
葉然指尖顫抖的開啟百度，猶豫的在搜尋欄寫下――【如何判斷一個gay是1是0？】
無數搜尋欄詞條中，最為矚目的還是那個兩性百科。
葉然沉思。
我再信你最後一次。
他耳廓微紅的點了進去，又是排列整齊的幾個測試方法。
【當今社會多元化，同性關係也更加多元化，傳統意義上判斷1或0的方法已經不再適用現在，真正的1或0，看的不是體型、不是性格、不是一切外在，而是以下幾點――】
【1、一個標準的1會對身邊的小gay充滿保護欲。】
葉然想到自己對發小這些年的‘保護欲’：嗯，我是。
【2、一個標準的1獨立、自強、溫柔、細心。】
葉然想到許多人曾經對自己的評價：嗯，我也是。
【3、一個標準的1會讓人產生安全感。】
葉然想到剛剛無助的來找自己幫忙的沈時：嗯，我還是。
確定了。
他是1。
葉然鎮定抬頭，降了降耳朵的溫度，找出與小胖的聊天框，篤定道――
-我是1。
……
小胖：[！]
小胖：[拇指\\拇指\\拇指]
小胖：[撒花\\撒花\\撒花]
小胖：[葉小然，你真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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