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食堂的路上,葉然心情愉快,張旭陽喊他時,他眼裡還有未褪的笑。
“葉、葉然,你要去哪兒?”張旭陽有些猶豫的追上來。
天已經黑了。
海城一高下午放學有一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住校生可以趁這段時間吃飯、洗頭、洗衣服,走讀生也有充足的時間回家吃飯。
長長的走廊被白熾燈照映的半明半暗,葉然站在樓梯拐角處,眼神驚訝:“我去吃飯,你要一起嗎?”
張旭陽頓了頓,還是和他並排一起往樓下走:“我就、就不吃了,我媽媽給我準備了晚、晚飯。”
葉然知道他追出來不可能是因為吃飯的事,果然,一分鐘後,沉默再次被張旭陽打破。
“那個……葉然,”張旭陽小聲地說:“你不該和、和沈時作對的。”
葉然挑眉,來了點興趣:“沈時很兇嗎?”
兇嗎?
不兇吧。
明明就是個彆扭又傲慢的小孩子。
他在心裡默默點評。
剛才在教室氣成河豚的樣子最可愛。
“不、不是的!”張旭陽連連擺手,他性格怯懦謹慎,見周圍都沒有人以後,才勉強地說:“沈、沈時很壞的。”
沒發現葉然表情一頓。
張旭陽繼續結結巴巴地想要說服他:“我以前、以前見過他打架,和隔壁職業的陸、陸聞,打的很兇,聽說是、是為了一個男生。”
“為了……一個男生?”葉然眼神一動,壓下先前升起的一點不虞,示意他繼續說。
見他有醒悟的架勢,張旭陽鬆了口氣:“嗯,那個男生……我沒見過,但、但那天,我聽隔壁陸聞說,絕對不會放過沈時,和那個男生。”
他憋了憋,臉色漲得通紅,眼裡的反感快要溢位來:“說他們……他們是狗男男。”
話音落下,樓梯間徹底陷入了寂靜。
這次,葉然像在思考,眼睫細細密密的垂下,沒有輕易開口。
又過了半晌,在張旭陽感覺到不對勁前,葉然忽地笑了聲。
不知為何,這笑聲讓張旭陽說不出的彆扭,他疑惑的去看葉然,只看見葉然慢條斯理地點點頭,嘴裡平靜的重複道:“狗男男啊……”
樓梯間暗淡的燈光打在他臉側,葉然不緊不慢的扶著扶手,眉眼依舊細緻而溫柔,他纖瘦柔韌的身段包裹在寬鬆的校服下,面板是養尊處優出來的細膩與通透,整個人有些超乎這個年齡段的奇特韻味。
張旭陽有些晃神,接著,便見葉然露出了抹笑,溫溫和和的,和之前並無不同,那一瞬間被時光與歲月沉斂下的韻味,彷彿光影流轉造成的錯覺。
“謝謝你,”葉然對他道:“我去吃飯了。”
他速度加快,語氣和神情都很自然,張旭陽下意識跟上,吞吞吐吐的:“那……那還用我幫你、幫你領書嗎?”
“嗯?”葉然好像有些驚訝,他站在兩截樓梯的平臺處,仰頭看向他,五官被掩蓋在一層光影中,溫聲說:“當然不用了。”
張旭陽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放鬆,還是該落寞。
他靜靜看著葉然離去的背影,不知道自己之前說的話,是對還是錯。
一種很莫名的直覺,讓他覺得葉然嘴裡的‘有人會幫他搬’的‘有人’,是指沈時……這直覺毫無由來,但鬼使神差的,他還是找到葉然,並說了剛才那番話。
張旭陽覺得自己這樣很下作,但是……他在心裡壓抑的想……但是沈時已經有那麼多朋友了,葉然、葉然為什麼,也要和沈時這樣的人來往呢。
*
這頓飯葉然吃的緩慢。
他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孩子,自然不會相信張旭陽的一面之詞,張旭陽與沈時相交不深,只憑一次碰面便對沈時下了定義,未免有失偏頗。
葉然承認自己是有點偏心。
但也不會替沈時向張旭陽解釋什麼。
說白了,這個世界只是沈時的意識世界,他為沈時而來,除了沈時,沒有任何人需要他多費心思。
他慢吞吞吃著飯,眼神冷淡的從飯菜裡挑出小蔥。
海城一中的食堂建設的很好,畢竟是市級示範校,食堂乾淨衛生,飯菜品種更是多樣。
這頓飯吃到快結束。
葉然挑起眉,目睹了一場好戲。
……
海城一中食堂的座位分佈很有意思。
中間是全國普遍見得到的大長桌,大長凳。
但在四周挨著牆璧和窗戶的地段,建的卻是四人座,座椅是沙發,桌子上可以擺火鍋、砂鍋、小炒菜,給學生們改善生活。
此時,靠窗一列的四人座位上,鍋子咕嘟嘟的煮,冒著熱氣。
一鍋清淡的番茄小酥肉,一鍋重油重辣的毛血旺。
毛血旺飄出令人食慾大振的香氣。
但桌上的氛圍卻是奇妙的緊繃。
就連素來不識眼色的姜筠也眼觀鼻鼻觀心,又煩又悶的低著頭,餘光催促的瞥著裡頭的沈時。
沈時低垂著眼,百無聊賴地玩手機,他坐姿隨意,倚著沙發靠背,修長分明的五指划著螢幕,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提不起精神的懶勁。
偶爾心不在焉的應一聲,聲音卻是冷淡的,一聽就是敷衍。
“姜筠,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細聲細氣的男聲喚回了注意,姜筠在暗地裡齜牙咧嘴的朝於庭使了個眼色,接著抬起頭,看向正對面的男生。
男生臉色蒼白,病怏怏的,手腕細的好像一折就斷,偏偏一雙眼睛生的極黑,定定的盯著一個人時,讓人莫名發怵。
姜筠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撇了下唇,“哦,謝了。”
他掠過男生夾過來的飯菜,去挑別的。
男生眼睫顫了下,放下公筷,拿起鍋子裡的勺子,細緻的舀了勺番茄酥肉湯,正要倒進沈時碗裡,卻在中途被人截下。
於庭笑眯眯的捧起碗,故作驚訝:“許清舒,你怎麼知道我今天胃不舒服,就想吃點清淡的。”
許清舒動作一頓,聲音又輕又慢:“你還想喝的話,我再去買一份。”
於庭扯了扯唇,聽出他聲音裡的不滿,不緊不慢的撂下碗,本還想著給他點面子,但這人從頭到腳寫滿了‘沈時’兩個字,對他們這些人自然不屑一顧。
於庭簡直奇了怪了。
當初路見不平救人的是姜筠,把人扶起來送進醫院的是他,沈時唯一的作用,就是見著人哭的時候嫌吵,丟了包清風紙巾過去,怎麼就入了人家的眼,從高一一直被纏到現在?
他冷眼瞧著,就見許清舒又舀了一勺湯,還沒給沈時遞過去,沈時便不耐煩的起身,眼神冷冷淡淡一瞥,聲音聽不出情緒的問:“還要吃多久?”
陰影自他身上壓下。
於飯桌上落下一片黑。
兩個鍋子被包裹在內,咕嘟嘟的還在冒熱氣,但已經沒人再去關注。
姜筠眼尖,看見許清舒顫著手,眼神恍惚,立馬說:“我吃好了!”
“我也吃好了。”於庭掩下冷笑,同樣起身。
三個人外形出眾,哪怕食堂裡聲音再大、再吵,不少人還是若有若無的看過來,沈時帶著於庭他們走後,四人座位上只剩下許清舒一人。
他低著頭,略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睛,手指卻已經不再顫。
沒人看了,自然不必再演。
……
葉然收回視線,聽見幾道細碎的討論,是隔壁桌同樣在看戲的女生。
“許清舒又纏上去了?”
“看他那副病怏怏的樣子就來氣。”
“來氣能怎麼辦,誰敢惹他,高一那會兒他哮喘犯了,直接暈操場了,後來聽說是休克了,連老師們都不敢跟他大聲說話……何況沈時了。”
誰也不想惹這種人,尤其許清舒這人還有點邪性。
那眼睛盯著人看時,黑黢黢的,嚇人。
碗裡還剩下最後幾口湯。
蔥花飄在上面,葉然索然無味的攪了攪,他目光垂斂著,鴉羽般細密的眼睫灑下一片陰影,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後,他同樣起身離開。
走向的方向,是學校的水果店。
他走後,隔壁桌的女生們壓抑著聲音小聲尖叫。
“臥槽臥槽!看他校服上有兩條槓,是高二的?”
“不可能哇,高二的帥哥沒我沒見過的,估計是轉學生吧。”
“我知道……這個我知道,沈時他們班的,叫葉然,跟你們說……我今天之所以來晚,就是看見沈時在教室裡跟他說話,操操操!我就沒見過沈時那樣——”
“真的假的,你居然一直沒說?”
“廢話,我哪敢說沈時的小道訊息,還有……”
“還有什麼?”平靜的男聲突然插進來。
幾個女生面色一滯,扭頭,看見了許清舒那張蒼白又病弱的臉,他笑了笑,眼睛卻像一潭死水,慢慢地問:“你們剛才說,那個轉學生叫什麼?”
*
葉然拎著一個黑袋子進班的時候,班裡正亂成一團。
鬧哄哄的,吵個不停。
白熾燈燈光明亮。
空調扇葉擺動,發出細微的嗡鳴。
前排的好學生們在寫作業,後排的幾個男生滾在地上笑鬧。
沈時靠著椅背,後排燈光不顯,於他的眉眼間蒙上一層陰影。
他不鹹不淡的玩著手機,手腕瘦削、蒼白,搭在桌邊,周身散發出的不耐與冷意,讓最調皮的幾個小子也不敢招惹。
某一時刻,空氣一靜。
有人走到他桌前,放下一個袋子。
淅淅簌簌的聲音。
他不感興趣的抬起眼皮,卻對上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細長、柔軟,蘊著瀲灩的春水,末梢一揚,便如春雨海棠般,洇著淺淡的紅。
很自然的,來人坐在他身前的空位上。
沈時神情一頓,幾秒後,才想起之前的事,在這人面前丟臉的氣惱與憤怒讓他煩悶不已,即便葉然又在他面前露出這種笑,他也硬邦邦的收回視線,冷冷淡淡的,好像沒看見。
一旁的於庭倒是好奇的湊過來,“葉然,你怎麼來了?”
他對葉然的感官很好。
難得見有人能把沈時懟的黑著臉離開,並且事後毫髮無傷。
這讓他敏銳的覺察到,沈時對這個新同學有點特殊。
不特殊的話,葉然早就像許清舒那樣,被沈時不留情面的踹走了。
他翻開黑塑膠袋,動作有點大,一邊的沈時抿著薄唇,心裡愈發不耐,眼睛卻若有若無的,瞥了眼。
是一份水果撈。
酸奶和奶油點綴著芒果、青提、西柚等等。
上面還撒了層糖粉。
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他鬱結於心的火氣剛消一點,就聽於庭喜滋滋道:“這是給我們買的?”
這一份分量十足,不下幾十塊。
今晚的毛血旺他才吃了兩口,就因為許清舒來了沒再吃,這會兒正是餓的時候,眼看水果撈紅紅綠綠,還冒著從冰箱裡取出來的涼氣,嘴裡頓時分泌出口水。
葉然眨眨眼:“這份兒是給沈時的,你們要是想吃,我桌子上還有,可以自己去挑。”
這下就連姜筠都忍不住了,湊過來,搓著手:“那個……我也有份兒嗎?”
“有啊。”
葉然託著腮,手肘撐在沈時桌上,沈時桌子大,凌亂的擺著幾本書,葉然這麼一撐,距離那幾本書只有一根手指的距離。
沈時這人有點毛病,非常的自我。
不喜歡別人沒有分寸感的擠進他的私人地帶。
姜筠眼皮頓時一跳,正要說話,便見沈時只是撩起眼皮看了眼,無動於衷。
他便識趣的住了口,跟於庭一塊去第二排。
葉然買了足足五份水果撈。
張旭陽手裡有一份,他心不在焉的,頻頻去看葉然,見葉然坐在沈時身前,不知和沈時說什麼後,便抿著唇,收回視線,連散發著甜味的水果撈也不香了。
又過了一會兒,於庭和姜筠也走了過來。
兩個人一人拿了一盒水果,比起沈時手裡那份,他們這份一沒糖粉,二沒奶油,區別對待的實在明顯。
甚至就連裡面的水果種類都沒那麼齊全。
兩人挑了又挑,心知肚明的在這浪費了點時間。
……
最後一排,於庭和姜筠走了後,沈時終於往後一靠,放下手機,不冷不淡的瞥著撐在自己桌子上的人。
他情緒沒什麼變化,撂在腿上的雙手卻蜷了蜷,道:“我不吃甜的。”
“不甜,”葉然笑眯眯的,依舊托腮盯著他:“沒加多少糖粉。”
沈時:“那我也不——”
葉然不緊不慢的,先一步補充:“應該都是你喜歡吃的,要不要嚐嚐?”
沈時沉默片刻,眯起眼,探究的看向他:“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什麼?”
“我不知道呀,”葉然細緻的開啟盒子,清新的薄荷葉點綴在水果上,清新的香味溢位,引得旁邊的同學們忍不住看過來,“所以是‘應該’嘛。”
“嗤,”沈時垂眼看著他,意味不明的嘲道:“你還挺有自信。”
“當然啦,”葉然好像什麼都沒聽出來,撕開勺子包裝遞給他,眼睛笑盈盈的,像浸著柔軟的水:“你嚐嚐吧。”
被他這麼一看,鬼使神差的,沈時僵了僵,抿唇接過了勺子。
學校水果撈味道不錯,還是連鎖店,取用的水果都是當日最新鮮的,一點也不敢在學校裡作假。
沈時嚐了塊獼猴桃,酸酸甜甜,味道不濃,裹著酸奶和奶油,吃起來意外的好吃。
他又挑了塊芒果,芒果本身味道就甜,和酸奶中和後,衝散了那股膩味。
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水果撈做的還怪好吃的。
沈時散漫的想著,在葉然柔和的注視下,很快吃了大半。
餓了一晚上的鬱氣消散些許。
他撂下勺子,往後一靠,不露聲色地看了眼葉然,見葉然依舊笑著看著自己,心情莫名的愉悅,胃裡的飽脹感彷彿蔓延到了心臟。
“說吧,”他挑著唇,漫不經心的問:“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說?”
無事不登三寶殿。
他才不信葉然會突然給他買水果撈。
想來想去,沈時有些瞭然,葉然估計是從哪兒知道了他的真實成績,現在來討好他來了。
訊息倒是靈通。
他淡淡的想。
要是真是因為這個,他也不是不能給葉然講兩道題——
“是這樣的。”沉默中,葉然含笑開了口。
沈時壓下心頭隱秘的輕鬆,聽他很是為難地說:“老師讓我去教務處領書,可是我一個人好像搬不動那麼多書。”
笑意僵硬在嘴角。
沈時緩緩低頭,黑眸彷彿凝聚著風暴,葉然卻像毫無察覺,眨了眨眼,嗓音溫柔而輕緩,問他:“所以……沈時同學,你能和我一起去嗎?”
這一刻,走過來的於庭、姜筠,周圍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的其他同學,腦海裡紛紛湧現出一行大字。
——新同學瘋了。
活久見。
真是活久見。
居然有人找苦力找到沈時頭上。
這是真的膽兒肥啊。
沈時也在這股寂靜中,反應過來,他閉了下眼,喉結急促的滾動一瞬,一時間竟真的有點懷疑葉然是不是在故意招惹他,才敢這麼大咧咧的來要求他。
他覺得自己應該生氣,但一口氣卻莫名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
周圍眾人眼睜睜看著沈時臉色越來越冷、越來越涼,眸色寒的嚇人。
就這麼持續了快一分鐘,沈時陡然起身。
陰影子他身上鋪天蓋地的壓下,將葉然牢牢地包裹在內。
所有人看熱鬧的同時,也升起了一點緊張。
生怕沈時真跟新同學打起來。
但是下一秒,他們便聽見一道涼颼颼的聲音。
從沈時嘴裡發出來的,壓著火,很冷。
“還不走?”
於庭:“?”
姜筠:“?”
其他同學:“?”
不是,你就這麼屈服了?
沈時沒工夫注意別人,他又煩又不耐,臉龐緊繃,英俊的臉上覆著層陰沉的冷意,心緒起伏極大,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會兒正煩的不行,脾氣很差的對葉然說:“快點!”
直到此時,葉然才笑眯眯的起了身。
他跟在沈時身後,忽然歪頭看著他,聲音茫然又無辜:“還是你帶路吧,我不知道教務處在哪兒。”
嘶。
於庭呼吸一窒,他離後門很近,隨著夜風,隱約聽見沈時咬牙切齒、氣急敗壞的聲音。
“……葉然!”
“啊?”新同學越發茫然:“怎麼了?”
於庭屏息凝神,又過了幾秒,才聽見沈時一聲冷笑,步子邁的飛快,遠遠的把新同學撇在身後。
他探出頭,發現就連這聲冷笑都是雷聲大、雨點小。
見新同學一點不著急,慢悠悠的綴在後頭,沈時最終還是在樓梯口停下腳步,冷著臉側身望向他,頎長挺拔的身體靠著牆壁,剋制著火氣等人。
直到葉然走近了,才帶他一塊下樓。
於庭看的是嘖嘖稱奇。
再望向那道纖瘦修長的身影時,想到葉然把人惹怒、哄好、再惹怒、再哄好的手段,心裡不禁充滿敬畏。
……沈時這是被人拿捏的死死的啊。
哄也好哄,氣也好氣。
這招式……
於庭只在堂姐訓狗的時候見過。
他:“……”
等等。
不會吧?!
作者有話要說:提前預警,小沈以後會被氣哭
葉子:哎呀,怎麼哭啦?
小沈:……嗚
葉子也是有點生氣地,大家應該能看出來(?)
這就是肘子哥恐同的原因,在番外給大家解惑了,許戲份不多,在葉子面前就是寶寶感謝在2022-09-~2022-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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