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太喜歡了◎
四面八方的動靜歸於沉寂, 只有他的腳步聲灌進耳朵裡,節奏分明。
曲懿目光傾斜幾度,瞥見自己被風吹散的髮梢擦過他的肩,而他目不斜視地經過自己, 沉穩的步伐聽上去亂了些, 忽然中止。
風跟著停了, 夜霧凝成一團,被仿古燈照出形狀。
“要來我家喝粥嗎?”極為罕見的溫柔腔調。
曲懿眨了眨眼,懷疑自己聽錯了,可這附近只有他們三個人, 這話總不可能是對蘇祈說的。
對於自己心心念唸的東西, 她說不出拒絕的話,正要點頭應下, 耳側傳來另一道截然不同的男嗓, 沒有在錄音棚裡的醇厚, 尖銳到扎耳, “是他嗎?”
手腕又被拽住。
曲懿很快領悟他想表達的意思,被他質問的腔調激了下,但沒到喪失理智順著話題欺騙刺激他的地步,而是不冷不熱地扔下幾個字:“和你沒關係。”
蘇祈還沒什麼反應,溫北硯先皺了下眉, 從剛才的貼耳親密交流,到現在冷漠甩臉,他無從知曉她是真的生氣了,還是——
這僅僅是他們之間的情趣。
驟然響起的喇叭聲穿過他們三人間的縫隙, 順勢切斷隱匿在空氣中的詭異電流。
蘇祈回過神, 見曲懿要離開, 沉著嗓子警告道:“鬆開她。”
沉默兩秒,曲懿沒什麼情緒地抬了抬手腕,腕上連線著一隻寬大白皙的手掌,指節分明,戴著幾枚哥特式風格的戒指,“你清醒點,現在是你拽著我的手。”
她嘴角發沉,聲音也壓得又低又沉,用僅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說道:“蘇祈,我剛才說的你是一句都沒聽清是嗎?你這樣有意思嗎?別再讓我看低你。”
比起她單調沉冷的話音,她眼裡的不屑更傷人,蘇祈愣怔著鬆開了手。
曲懿揉了揉手腕,偏頭看向在一旁沉默不語的溫北硯,“你剛才說的話還作數嗎?”
很輕的一聲嗯。
就在曲懿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時,溫北硯先一步轉身朝小區走去。
兩個人的背影一高一低,分外和諧,蘇祈拳頭一緊,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口袋裡的手機震動,經紀人打來的。
“曲懿那邊怎麼說?”
蘇祈今天來找曲懿其實還有別的目的。
音樂圈和演藝圈一樣,從不乏新人,在沒有代表作紮根前,他只能依靠製造緋聞話題替自己博取熱度。陸星蔓毫無徵兆地宣佈解除捆綁關係,對他造成的影響巨大,在這節骨眼上,他必須牢牢揪住曲懿,不能讓她跟隨陸星蔓的步調,徹徹底底地擺脫自己。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可事實就擺在那,沒有她們兩個,就沒有他的今天。
周挽說得不錯,他就是個吃軟飯的。
蘇祈沒回答,直接掐斷電話,想起剛才的一幕幕,喉嚨酸脹難忍,他用力扯了扯領帶,回到車上,猛踩油門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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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風裡太久,曲懿鼻尖都掛上了淺淺的紅色,走進大樓才稍稍緩過來。
電梯門一開一合,逼仄的空間放大了靜默時的沉悶,曲懿目光繞了幾度,落在金屬亮面上,兩個人的五官都被模糊,纖長的身形也被壓得扁平。
氣氛實在不對勁,她沒忍住朝他看去,他低垂著眉眼,身上帶點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家們憂鬱頹喪的氣質,衣領在來的路上被扯得更亂了,紐扣散開幾粒。
不同於以往無懈可擊的平靜,脖頸處蹦起的青筋出賣了他真實的情緒,曲懿不明白他在煩躁些什麼,沒給她多管閒事的機會,電梯門開了,正要經過自家門口時,有人率先打破沉默:“別跟過來。”
猝不及防聽見這麼一聲,曲懿懵了一霎:“你說什麼?”
“別跟過來。”他用言簡意賅又不近人情的四個字,強調了遍。
曲懿大腦完全放了空,隔著一小段距離,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從他毫無徵兆的一句邀請,到剛才的反口拒絕,事情的走向早在一開始就出乎她的意料,現在更是讓她滿頭霧水。
看對面的男人似乎沒有跟她解釋的打算,只是低頭自顧自摁著密碼鎖。
依舊是看不出意義的一串數字。
曲懿心裡的火直躥,燒到嗓子眼,在找回自己聲音前,先一步扶住即將合上的門,“你什麼意思?把話說明白點。”
邀請她去他家的人是他,現在又將她拒之門外,腦子有坑吧。
溫北硯眼尾垂落,對上她細瘦的腕,白皮內細長的青筋血管在冷白燈光下異常明顯,弱不經風的模樣,彷彿輕輕一捏就能斷。
他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下,“我家沒粥,也不打算做,我現在心情不好,別再跟著我。”
密碼鎖終於摁對一回,緊接著門被重重帶上,掀起的氣流吹散曲懿的劉海,樓道恢復寂靜。
莫名其妙吃了閉門羹的曲懿被生生氣笑。
心情不好是他耍人的藉口嗎?
曲懿僵在原地好一會,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要不是為了維持女明星的修養,她非得拿細高跟在他門板上砸出一個洞來。
高跟鞋敲地的聲音漸漸淡去,溫北硯安靜倚在門後,玄關沒開燈,只有打火機忽明忽暗的火光,在他臉上留下影影綽綽的痕跡。
他抬起手,想起什麼,突地在半空停下,合上打火機蓋子。
牙齒一用力,咬破了煙,細長的菸絲跑進嘴裡,苦的。
等到另一頭的動靜完全消失,才開了門,空蕩蕩的過道,靜到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溫北硯重新敲出一根菸點上,淡藍色的煙霧徐徐升空,被透明氣流吹散,抽完半根掐滅,回房收到葉淮發來的訊息。
一連五條,他沒點開,調成靜音扔在一邊,心跳還是亂的,不安分。
他一直知道自己和別人不太一樣,現在是,少年時代更是。
當同班同學都在絞盡腦汁地透過成績證明自己,學習對他來說只是應付無聊的活動,他根本不需要過多努力,就能達到別人難以匹敵的成就。
多氣人的天賦,但他覺得沒有意思,別人真誠的誇獎沒有意思,同齡人參雜著嫉恨的豔羨目光沒有意思,再難聽的辱罵也沒有意思,就算被人當成沒有情感、不正常的瘋子也無所謂。
曾經他一度以為,自己的人生會以這樣一種毫無波瀾姿態終結,偏偏遇到了她。
被曲喬生帶到曲家那天,並不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被人堵在巷子裡毆打後,遍體鱗傷地趴在地上才是。
他很清楚,那會她的眼睛裡藏著什麼。
害怕、憐憫,這樣的眼神他見過太多回,沒法讓他上心,直到她朝他走進,清晰柔軟的嗓音傳入他的耳膜。
“你不會疼的嗎?”
從他記事起,他就一直在受傷,可從來沒有一個人問他疼不疼。
心跳突然亂了章法,一瞬間各種繁雜的情緒湧了上來,給他反應的時間太短,來不及剝離出其中的具體成分,只記得當時自己狠狠甩開了她遞過來的手。
過去的他很擅長利用自己的長處,十五六歲的年紀,收斂鋒芒時毫無攻擊性的長相,容易勾起別人惻隱之心的身世,一貧如洗的家境,都是他身上最鋒利、也是最柔軟的武器。
當曲喬生提出要資助他上學時,他裝作猶豫了下,然後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他知道曲喬生是她的父親。
短暫的相處後,他發現她心裡藏著一個人。
每次看到她在蘇祈面前展露出來的那些求而不得的挫敗,他的心臟都會產生一刻猛烈的震顫。
這種感覺對他而言太過陌生,是嫉妒,還是不甘、酸澀,或許它們本質上沒有太大的區別,緊接著他心裡又會升起一種難以言述的愉悅感。
他覺得自己快被這病態的感情逼到走火入魔了,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嘗試將她從自己腦袋裡擠出,收回情不自禁落在她身上的全部注意力。
高中畢業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在上海的重逢純屬偶然,他從她的一舉一動和反應裡推斷出她是來找蘇祈的。
臉上還帶著妝,白皙清透的臉只有眼尾和眼尾泛著紅,睫毛上浸著水,分不清是掉落下來的雪碴子還是失望後的眼淚。
來的路上經過一家花店,有人抱著一束紅玫瑰出來,那會還下著雪,像棉絮,稀稀拉拉地落下。
玫瑰沾上雪水,和她一樣,惹人憐愛。
她的唇很軟,冰冰涼涼,彷彿淬著霜,卻能輕而易舉地撩撥起他的欲。
她沒有明說,成年人之間不需要明說,他能領會她的意思,他應該拒絕的,偏偏被不斷膨脹的慾望堵住喉管,他發不出聲,別提拒絕。
那時的他不懂愛,絲毫不懂。
唯一清楚的是,她很重要,至少對他很重要,他想要她,不管是身體還是那顆心,他要她,全部屬於自己。
她似是而非的邀請,足夠讓他心中那條本就岌岌可危的防線瞬間崩塌。
他應了她的邀。
可那天晚上,他從她身上感受不到一絲和她在面對蘇祈時相同的情感,只有假意,以及一時興起帶來的報復性快感。
一雙眼睛霧濛濛的,明顯的走神,他猜她又想起了蘇祈。
這個結論足夠擊穿他的理智,他扼住她的下巴,一寸寸地下挪,然後是脖子,慢慢收緊,如果不是她本能喊了聲“疼”,他可能真的會掐死她。
手上的力氣鬆了大半,他低下頭去咬她的脖子,不輕不重的一下,當作她剛才走神的懲戒。
……
魚缸裡的照明燈映亮碧綠的水草,脆弱的金魚自在穿梭。
溫北硯沒有騙葉淮。
十歲那年,他殺死了兩條金魚。
從外省回來的溫昭平看著被他捏得四分五裂的屍體,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太喜歡了。”他說。
溫昭平愣住,嘆了聲氣,寬厚的手掌輕撫他的後腦勺,柔聲道:“阿硯,喜歡不是這樣的。”
“那是什麼樣的?”
“你以後會慢慢知道的。”
“以後是什麼時候?”
“等你喜歡上一個人。”溫昭平說,“阿硯,你別怕,爸爸會幫你的。”
可溫昭平失約了,他沒來得及教會他如何去喜歡一個人,就離開了人世。
這種扭曲的情感,再也沒有人幫他糾正過來。
溫北硯沉沉吐出一口氣,又想起今晚同她的對峙畫面,對別人他可以輕輕鬆鬆地虛假客套,唯獨在她面前,他做不到,所有的反應遵從於內心最真實的情感。
他知道,如果剛才他沒有及時喊停,沒有阻止她跟自己進來,他會控制不住自己滿腔的嫉妒,傷了她,就跟那晚一樣。
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是什麼都不懂。
作者有話說:
硯硯是有點瘋批屬性在身上的,你們可以罵他,別罵我:D
今晚太困了,靈魂出竅狀態下碼的,寫得很爛,將就著看……吧:)
週六這章挪到晚上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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