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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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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我早就離不開你了◎

 曲懿低頭看著他們緊握的雙手, 後知後覺地升起一種微妙的劫後餘生感。

 就好像他們在海里沉浮了幾天幾夜,下一秒就要失去彼此,就在窮途末路之際,遠遠漂來一個救身艇, 奇蹟般的他們一同獲救。

 曲懿眸光微閃, 喃喃自語:“我抓住你了。”

 想到什麼, 沒多久又開始抽噎,好像從小到大積攢下的眼淚要在這一刻全部發洩出來,怎麼也停不下來,神經是出奇的敏感脆弱。

 溫北硯覺得自己這時候應該做些什麼, 但他實在騰不出別的力氣用來安撫她, 精疲力盡地重複著兩個字:“別哭。”

 曲懿勉強止住眼淚,斟酌後沒有說出“發病”兩個字, 用更為含蓄的說法:“你下次再不舒服, 別折磨你自己了, 直接朝著我來。”

 要是她沒能抓住他, 那個時候就需要第二種方案來補救。

 對面的目光無遮無攔,曲懿撓了撓耳垂,難為情的反應:“你別看我細皮嫩肉的,其實還挺能扛傷害的。”

 像被消了音,下一刻她只能感受到拂在耳側的微弱氣流, 掃過桌几上的小白花,幾片半枯萎的花瓣簌簌往下落。

 然後才等來他的回答,“你會疼。”

 她重新抬起頭。

 溫北硯懶懶散散地靠在床頭,臉色是異樣的蒼白, 挺闊的肩上落著落日餘暉投射進來的光影, 半截身軀彷彿被鑲嵌進暖色調的油畫裡。

 曲懿眼裡也被映進透亮的弧光, 片刻她輕緩地搖了搖頭,“我不怕疼。”

 曖昧的氛圍轉瞬即逝,源於溫北硯拐彎抹角地戳穿她的黑歷史,“你不敢紋紋身。”

 曲懿想跟他繼續較勁下去,這會也被堵得啞口無言。

 她嘆了聲氣,用無可奈何的語調,“我只是想讓你覺得自己虧欠了我……你對我的愧疚越多,你就越離不開我,然後你就不會再蹦出想要傷害自己的念頭了。”

 聽上去像互相折磨的一種治癒辦法,溫北硯愣了幾秒,死灰復燃般的,軀殼裡所有破敗不堪的神經組織再一次有了生命力,然後緩慢癒合。

 “我早就離不開你了。”

 他的嗓音很輕,沒有夾雜任何的自嘲意味,平靜到聽不出波瀾——這是他第一次心甘情願地接受了這個既定事實,就像盛景口中的騎士那般,並以此為殊榮。

 曲懿無法抗拒他此刻流露出來的罕見溫柔,像沉靜的海,捲不起洶湧的浪花,柔軟地包裹著她的身體,將她往上拋,在她墜落時輕輕托住她。

 迴圈往復,而她沉溺其中,樂此不疲。

 好半會她才點頭應了聲:“也是。”

 兩秒後又加上主語,“我也是。”

 做完手術剛醒來的病人需要足夠的靜養,曲懿知道自己不該在這時候打擾他,可她更怕他從自己視線裡消失,一直坐著捨不得走,“我已經好幾天沒有抱你了,現在能抱你嗎?”

 不等他回答,她徑直環住了他,下巴攀在他肩上,又怕觸及他的傷口,連忙仰起頭,一陣手忙腳亂後,後腦勺被寬大的手掌罩住,溫熱的胸膛嚴絲合縫地貼上。

 她一怔,“不疼嗎?”

 顯然她問了句廢話,身上這麼多傷,怎麼會不疼?

 這次的擁抱幾乎花光溫北硯所有的力氣,“你抱我的時候不會疼。”

 聲音很輕,起初她沒聽清,經過一番回憶才還原出他原本想表達的意思。

 很奇怪,他身上彷彿自帶一種魔力,再普通不過的幾個字組合在一起,配合清清冷冷的語調,都像在說曖昧不明的情話。

 曲懿全身心放鬆下來,闔上眼睛,懸在眼眶裡的淚順勢滴落,砸在他薄薄的病號服上,很快洇溼一角。

 溫北硯皺了皺眉,“你又哭了。”

 “沒哭了。”曲懿忽然意識到自己矯情過度,非得挽回些顏面,梗著脖子說假話,“可能是剛才鼻涕蹭到你衣服上了。”

 “……”

 曲懿裝模作樣地吸了吸鼻子,從他懷裡掙脫,捧住他的臉認真看了會,心裡有千言萬語想說,但又覺得現在不是合適的時間。

 他剛醒來,她惴惴不安的後遺症還在,她不想再刺激到他。

 但她沒想到,她避如蛇蠍的話題,會被他主動提起,以一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趙時韞和我說了。”

 曲懿若有若無嗯一聲,“我知道。”

 “你之前說做錯了一件事,怕我厭惡你,這件事和霍霄有關?”

 到這份上了,她沒法再睜眼說瞎話,咬牙應下。

 “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這麼淺薄,”溫北硯緊繃的唇角洩露他的陰鬱,“別說事情沒有發生,就算髮生了,我也不會厭惡你,但——”

 話音截然而止,曲懿執著地問:“但是什麼?”

 溫北硯毫不猶豫地說:“我會殺了他。”

 他說的話她自然相信,心猛烈地怔了一下,翻湧的情緒堵住嗓子,她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最後聽見他用七個字了結這殘忍的話題:“我會處理好一切。”

 曲懿愣住,這才明白趙時韞那句“這不是你說了算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她不想他把所有爛攤子都往自己身上攬,可她又沒法勸服他放棄這念頭。

 他決定好的事情,死不回頭。

 曲懿配合他,不再提及這事,不動聲色地將話題轉移了,“你嘴唇好乾,還裂開了。”

 說這句話時沒別的意思,說出口才覺得色氣滿滿,尤其在她鬼使神差般的補上一句“我幫你潤潤”後。

 她耳朵迅速躥紅,瞥見他突然湊近五公分的臉,呼吸屏住。

 “好。”他應下。

 -

 曲懿前腳剛走,葉淮後腳進來。

 電話裡曲懿語焉不詳,但結合過往的種種,葉淮不難還原出溫北硯住院的前因後果,恨他沒出息,永遠被同一個人攪亂心緒,也恨他不自愛,好好一副身體被折騰得沒有人樣。

 心裡燒著一股無名火,一進病房,葉淮就開始甩臉色,雙手插進兜裡吊兒郎當的,聲線也拉得細長,聽上去散漫又無禮,“幹什麼呢?”

 溫北硯頭也不抬地丟出去兩個字:“學習。”

 葉淮上前,奪過他手裡的書,飛快掃了眼封面,一字一頓地念出聲:“《紋身手法及手稿繪畫基礎教學》。”

 “……”

 葉淮一陣好笑,把書遞還回去:“你這是不打算當熊貓飼養員,想改行給別人紋身了?”

 溫北硯合上書,放進抽屜,漫不經心地回了句:“技多不壓身。”

 葉淮嗤笑一聲,不再執著他究竟在發哪門子瘋,瞥見桌几上蔫兒吧唧的白花,又開始陰陽怪氣:“早說沒人給你送花,剛才路過花店,我就順便給你帶束。”

 溫北硯淡淡插了句:“這是盛景摘的。”

 “盛景又是誰?”

 “她弟。”

 葉淮沒話說了,拉開椅子坐下,想起正事,“你這次發瘋的原因我已經知道了,那你接下來想怎麼做?”

 “等輿論發酵到不得不需要專業人士出面平息的時候,霍霄自己會找上門。”

 “你就這麼自信他會選擇你?”葉淮潑了盆冷水過去,“霍霄這人是挺蠢的,可曲懿跟他有仇,你又是曲懿男朋友,你憑什麼認為他會把這麼重要的委託任務交給你?”

 曲懿收回手,眼簾垂了下去,站在門後專注地尋找溫北硯的聲音,沒幾秒聽見他說:“晚點會放出我住院的訊息。”

 葉淮哭笑不得:“你當自己是大明星?誰在乎你住沒住院?”

 溫北硯不疾不徐地說:“如果是''曲懿戀情生變,前男友以死脅迫她與自己複合''這種話題,熱度夠了嗎?”

 葉淮一頓,“就算霍霄相信了你和曲懿之間出現了難以逾越的問題,但這不代表——”

 溫北硯闔眼,打斷他的話,“我累了。”

 懶得再說下去的意思。

 逐客令直接甩到葉淮面前,葉淮徹底被氣笑。

 事先沒有打過預防針,聽到這段對白,曲懿整個人呆住,等葉淮走後,她才慢騰騰地拐進病房,“剛才我都聽到了。”

 溫北硯抬眼,“你是來勸我的?”

 “勸你有用?”

 “沒用。”

 “……”

 “那我還勸什麼。”

 曲懿默了默,不情不願地問:“所以我最近都不能見你了?”

 為了讓霍霄相信他們之間真的出了問題,分別一段時間是最好的選擇。

 溫北硯極輕地嗯了聲,身子挪了挪,空出半個床位,“上來。”

 曲懿怕壓到他的傷口,也怕被人看見,就沒答應。

 溫北硯艱難下床,一瘸一拐地走著,曲懿以為他是要上廁所,正準備上去扶,見他腳尖一轉,兀自朝門口走去,摁下鎖釦,“不會有人進來。”

 一如既往的不按常理出牌,曲懿懵了兩秒,好氣又好笑,聽他的話上了床。

 溫北硯無視傷口,把她攬進懷裡,“瘦了不少。”

 “怪你。”她甕聲甕氣地甩鍋。

 頭頂上飄來一陣微弱的氣息,“嗯。”

 “……”

 兩個人都沒有話了,空氣安靜下來。

 最開始曲懿有點不習慣現在的狀態,畢竟他們兩個在一起後幾乎沒有過這樣閒靜的時光,要麼針鋒相對,互相刺著彼此的軟肋,要麼她單方面的膩歪,他適當表現出配合的態度,默許她的瘋鬧。

 他的胸膛太溫暖,時間一久,曲懿開始享受這種氛圍。

 最近兩天都沒有好好睡一覺,神經放鬆下來後,縮在他懷裡,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潛意識裡還擔心會帶到他傷口,動都不敢動,醒來時四肢僵硬,腰背也痠痛不已。

 忽然感覺脖子酥酥麻麻的,她慢幾秒地睜開眼,對上一頭濃密的黑髮,嚇的她差點喊出聲。

 溫北硯的唇還落在自己脖子上,緊接著被吮了下,曲懿連忙伸手捂住,“別吸脖子,會出事的。”

 她把國內外因種草莓意外身亡的案例調出來給他看。

 溫北硯保持沉默,眼神裡隱晦地傳遞出“你現在這麼惜命”的疑惑。

 曲懿頓了下,組織好語言後,輕聲說:“就是覺得,只要你還在一天,我就得惜命一天。”

 扭捏的聲線,落在他耳朵裡無比輕柔,平息下來的情愫又開始蠢蠢欲動,愉悅感快要溢位來,“不親脖子,接個吻。”

 ……

 曲懿戴上口罩,剛離開病房,大壯迎面走來,她被盯得發毛,眼睛眯起來:“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大壯回神,視線從她白皙的脖頸滑過,沒忍住嘖一聲,隱晦曲折地來了句,“懿姐,在醫院可以收斂點的。”

 曲懿下意識捂了捂那塊地方,在對面揶揄的神色裡升起無地自容的窘迫感,耳垂那忽然變得熱騰騰的,片刻冷哼一聲,強壯鎮定道:“你的思維可以不用這麼發散的。”

 也不知道多久見不到他,一離開醫院,曲懿就開始心慌,好在周挽之前替她簽下了幾個代言活動,以及一檔推理綜藝的常駐嘉賓,期間她還得去參加兩部古裝劇的試鏡。

 忙到連軸轉的時候,也就騰不出時間想他。

 第二天下午,曲懿去參加了一場新劇釋出會,她在裡面只是友情客串,林枳是這部劇的女主角,結束後,兩個人在後臺遇到。

 這會曲懿已經摘下圍巾,林枳一眼掃到她脖子上的紅印:“你和你男朋友怎麼回事?”

 曲懿謹記教誨,想也沒想就說:“我倆暫時分手了。”

 她裝不出難過的反應,語氣也平平淡淡的,毫無說服力。

 林枳意味深長地哦了聲,手指戳了戳紅印,“那這是什麼?怎麼看上去像剛造出來的?”

 不知道是第幾次,在提及這個話題時,曲懿臉又不知所措地燒了起來,手腳都僵硬起來,還沒說什麼,聽見林枳補上一句:“怪不得剛才看你走路也奇奇怪怪的。”

 “我只是崴到了腳”這句話被曲懿嚥了回去,破罐子破摔地肯定了她的猜測,“分手吻不行?”

 “當然行了,你們小情侶間的情趣我一外人能說不行?”

 林枳收了笑,忽然正兒八經地來了句:“曲懿,作為朋友,看到你今天這樣子,說實話我挺開心的,算上時間,已經過去六年,你也總算活得像個人了。”

 雖然她和江稚魚交集不多,但她能明白曲懿對江稚魚的那份感情。

 江稚魚死後,她眼睜睜地看著對面這個人陷入很長一段時間的自我否定中。

 “那段時間你看上去安安靜靜的,一面又在心裡厭惡、責怪自己,我真怕你會因此發瘋,但我更擔心的是,江稚魚的死會帶走你最珍貴的東西。”

 曲懿當局者迷,渾然不知自己當時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是什麼。

 林枳解答她的困惑:“愛人的勇氣——一個只剩下自我厭棄的人,是不會擁有愛人的勇氣。”

 一句話點破關鍵,曲懿心不由飄向很遠的地方,林枳在耳邊繼續說:“沒有誰是在一夜之間學會愛的,我很高興你在蘇祈身上得不到的回饋,從另一個人那裡得到了,他還教會你怎麼去愛一個人。”

 說完林枳又開始不正經起來,“也不知道你中的什麼狗屎運,碰到這麼一個條件好,對你更好的男人。”

 曲懿得意的笑斂不住了,隨即裝腔作勢地抬了抬墨鏡,糾正她的話:“好好說話,他可不是狗屎。”

 “……”

 想到什麼,嘴角的弧度一點點垮了下來,“他說最近這段時間,我和他不能見面。”

 她心裡又一次沒來由地發慌,兩隻手絞在一起,“可是這麼長時間見不到我,他會瘋的。”

 林枳覺得她在誇大其詞,半個眼神都沒分出來搭理她。

 曲懿又說:“你不知道,他到底有多愛我,以前我忙著拍戲兩天沒聯絡他,他就打了我幾十通電話,訊息也有幾百條,我差點以為我被網路通緝了,這次——”

 她閉上了嘴,沒往下說。

 “那是誰上次半天沒收到男朋友訊息,氣得直跳腳?”林枳停頓片刻,學著她的語氣,聲情並茂地模仿道:“我不找他,他就不知道主動來找我了嗎?這叫男朋友?我看木頭都比他有情趣。”

 曲懿皮笑肉不笑,在心裡朝她比了個友好的國際手勢,強行挽尊:“今時不同往日了,他變了很多,一天不見我,渾身不舒服。”

 “那你趁他去世前,去見見他吧。”

 既然林枳給她造了節臺階,她就沒有不下的道理,心情轉好,瞬間笑沒了眼睛。

 醫院離釋出會現場不算遠,林枳也跟去湊熱鬧,一路上,曲懿誇誇其談,圍繞的話題全都是關於溫北硯的,最後重複了那句:“這麼長時間見不到我,他會瘋的。”

 半個小時後,車停在醫院門口,曲懿和林枳一起朝著住院部走去,遠遠聽見兩道熟悉的聲線。

 溫北硯坐在長椅上,距離他兩個身位的那張臉也熟悉,是李知好。

 先前的自信蕩然無存,曲懿眼睛惡狠狠地眯成一條縫,腦袋以零點五倍速轉了回去,看著林枳問:“他沒瘋是吧?”

 林枳笑到不行,“沒瘋呢。”

 曲懿嘴角撐起一個硬邦邦的弧線:“跟別人有說有笑的是吧?”

 林枳看熱鬧不嫌事大地點了點頭,笑著追加上一句:“還是和別的女人呢。”

 曲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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