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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給的仇恨:民族、人性與血腥的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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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節 印尼「五月暴亂」:他們為何屠殺華人?

1998年5月14日,是薇薇安在漫長的餘生中最不願回憶的一天。

那一天,這個只有18歲的華人少女永遠失去了很多東西——她的純真、她的貞操、她至親的生命,以及她曾經對這個世界的美好希望。

這些東西,全部被埋葬在印度尼西亞首都雅加達的一棟公寓大廈裡。

那裡本來是她和父母、妹妹和弟弟一家五口人安居樂業的家園。

但當災禍襲來,沒有一扇門、沒有一堵牆可以保護他們的安全。

因為那裡是「強姦的共和國」——印度尼西亞。

1

不堪回首的那一天,是從早上9時開始的。

一大早,就已經有幾百個暴徒把大廈包圍得嚴嚴實實。

他們手持棍棒和大刀,瘋狂地叫喊,試圖衝進來:「殺死支那人!宰掉支那人!吃掉支那豬!讓我們開宴會!」

他們都是印尼當地人。

此時,印尼正陷入一場席捲全國的暴亂之中。

印尼的民眾先是抗議政府,後來慢慢地把憤恨傾瀉到人數上居於少數的華人頭上。

他們下定決心,要用最殘忍的手段對待無辜的華人。

薇薇安一家住在大廈的七層。聽到樓下的叫喊,一家人害怕得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這時候,電話竟然響起了,那是一個住在三層的印尼人鄰居打來的。

他告訴他們,大廈的大門被攻破了,暴徒已經衝進來,現在正在二層到處施暴。

「快逃!」

這是好心的鄰居最後對他們說的。

哪怕沒有鄰居通知,薇薇安也明白了危險迫在眉睫,因為各種令人魂飛魄散的聲響從樓下傳上來:每家每戶的門被劈砍、被撬開,女人和兒童的慘叫,又亂又急的腳步聲。

但他們能做什麼呢?

平日裡安分守己的這一家子,面對極端危險,像是喪失了逃命本能的小動物一樣無助。

他們最先做的,是圍坐在一起向上帝禱告。

但是禱告完,想來想去,不能坐以待斃,還是得跑啊。

現在,往下跑、想跑出大廈外面,已經不可能了。

只能往上走。

十五層住著薇薇安認識的另一個鄰居託迪叔叔,

他是印尼人,說不定暴徒會放過他的家。

薇薇安一家鼓起勇氣,戰戰兢兢摸出家門,順著樓梯爬上了十五層。

幸虧沒有坐電梯。

因為他們一走出十五層的樓道,就看見一群暴徒剛好也搭電梯到達了這一層。

還好他們躡手躡腳,沒有被發現,

等暴徒向另一頭走去,立刻迅速敲開了託迪家的門,躲到裡面。

當託迪開啟門的那一刻,薇薇安如釋重負,彷彿是被天堂接納了。

暫時安全了,但門外傳來的聲音幾乎要把人折磨瘋。

隔著薄薄的門板,薇薇安聽到稚嫩的女童發出悽慘的叫聲:「媽媽……媽媽……好痛呀……好痛呀!」

她知道,在那些可憐的女孩身上正在發生什麼。

她什麼也不能做,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禱這樣的厄運不要降臨到自己頭上。

慘叫漸漸低落了。

這時候,擺在他們面前的有兩個選擇:第一個,繼續留在室內,賭一把暴徒不會殺個回馬槍,即使殺回來也不會闖入普通印尼人的家;

第二個,放棄此處,轉移別處,繼續躲藏。

薇薇安的父母和託迪叔叔經過商量,都認為他們雖然躲過了第一波襲擊,但暴徒還會回來掃蕩的,

第二波、第三波襲擊會接踵而來,到時候他們不會放過這裡。

最好的策略,就是利用這個短暫的時間視窗,儘快跑到更安全的地方。

這個選擇是否正確,也許是薇薇安之後一輩子都在糾結的事情。

但選擇已經做出,事情無法挽回。

總之,他們打開了門。

樓道里就像是一座剛剛經受過暴虐洗劫的淪陷城池,映入眼簾的第一幕,就對他們造成了極大的心理衝擊:地板上躺著遍體鱗傷、流血不止的男人,

但更多的還是成年的女人和未成年的女孩,她們要麼全身赤裸,要麼衣不蔽體。

無一例外都飽受摧殘,失去了知覺,在無意識地痛苦呻吟。

妹妹芬妮抱著薇薇安大哭起來,就連父母、弟弟、託迪叔叔和他的妻子慧拉也默默地相擁而泣。

但他們不敢停留,趕快順著樓梯一層一層向下走。

越來越多的驚心景象出現在面前。幸好那些樓層都不見暴徒的身影,可能都跑到上面去了。

他們只走到了十層。

等著他們的是一群暴徒。

暴徒本來正在對一個少女施暴。

她的衣服已經被撕碎,四個暴徒抓住她的雙手雙腳,把她壓倒在地板上,另一個暴徒趴在她身上瘋狂地動作。

其他暴徒淫笑著站在一旁觀看。

薇薇安和家人一見此情此景,馬上轉頭就跑。

但是他們已經驚動了暴徒,那些野獸像是聞到了腥味的野獸,迅速追了上來。

但他們沒能跑掉。

最先落入暴徒之手的是芬妮,然後一家人回頭想幫助芬妮掙脫,

卻寡不敵眾,於是一一被抓住。

暴徒把床單撕成布條,把他們牢牢綁起來,再推進一間門戶大開、人去樓空的房子裡,獰笑圍觀著這無助的一家人。

託迪叔叔全身都在顫抖:「求求你們不要傷害我們,你們要什麼我們都答應。」

暴徒不屑一顧地笑了,沒有人把託迪叔叔當回事。

有個人走出來,一把扯過芬妮,直接推倒在沙發上,就撲了上去。

在場的四個女人之中,芬妮是最年輕的。

暴徒一般都是從最年輕的開始下手。

芬妮被推倒在沙發的那一刻,薇薇安的母親已經昏倒了。

薇薇安瘋了似的大喊救命。

有人上來抽了她兩個耳光,再猛擊她的頭和臉。

她的父親也在大喊,另一個人掄起木棍,對準父親腦袋來了一下,鮮血飛濺到窗簾上。託迪夫婦和弟弟呆若木雞。

一切都像是不真實的。

只有芬妮還在尖叫。

直到第五個暴徒從她身上筋疲力盡地下來,她的尖叫已經變成受傷的小獸那樣的嗚咽。

令人毛骨悚然。

但這只是開始。

又有十幾個暴徒湧進來了。

他們分成兩組,一組拉走了慧拉,另一組拉走了薇薇安。

薇薇安就是從這時候起失去意識的。

也許這是她的大腦的自我保護機制,在無意識中承受那樣的蹂躪,會比身處清醒中容易得多吧。

陷入昏迷之前,她記得的最後一個鏡頭,是癱在沙發上的妹妹扭頭看了她一眼。

當時又有暴徒撲到芬妮身上,但芬妮無動於衷,彷彿忘記了自己的身體正在忍受極大痛苦。

她望向也即將要體驗那種痛苦的姐姐,眼神是如此空洞,除了萬念俱灰之後的決絕以外,別無他物……

漫長的黑暗。

薇薇安第一次醒來的時候,是這一天的下午17時。

只過了半天,但薇薇安的世界已經徹底破碎了。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身體還躺在原地,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多希望這是一場噩夢而已,

但頭部、下體乃至全身的劇烈疼痛都在告訴她殘酷的事實。

她睜開腫脹的眼皮,看到父親和弟弟抱著昏迷的母親,看到慧拉阿姨伏在一動不動的託迪叔叔身上哭。

她沒來得及尋找妹妹的身影,也顧不上去思考這些景象的含義,就再次暈過去了。

2

這一次,她直到第二天才恢復知覺。

母親一見她醒來就喜極而泣,語無倫次地說:「謝天謝地,你醒過來了。

謝天謝地,你醒過來了。」父親也飽含熱淚,情緒激動。

世界好像平靜下來了。她離開了暴徒橫行的那棟大廈,躺在秩序井然的醫院裡,還有父母和弟弟陪在她身旁——

可是,芬妮呢?

「媽媽,妹妹怎麼樣了?」她害怕聽到答案,卻又不得不問。

母親還是哭。

父親也在沉默,被問到時就一直搖頭,很勉強地擠出悲涼的笑容。

「還有託迪叔叔和慧拉阿姨呢?」

「別問了,別問了。」

過了四天,父親才終於艱難地向薇薇安講述了那一天的事情。

父親告訴她,在她昏迷之後,七個暴徒輪姦了她。

就在一個父親面前,七個喪盡天良的惡魔像對待一塊破布那樣蹂躪他最疼愛的女兒。

他們還瘋狂地掌摑她的臉,把她的頭往地板上撞,發洩他們的獸慾和仇恨。

但是比芬妮幸運的是,她還活著。

在經受又一輪強姦、又一輪拳打腳踢的時候,芬妮極力地反抗。

她豁出去了,不停咒罵那些折磨她的人,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對趴在她身上的暴徒吐了一臉口水。

她成功地激怒了他們。

惱羞成怒的暴徒用刀狂捅芬妮的肚子,把腸子都捅出來了。

是的,芬妮死了。

死得極其悲慘。

但是在經歷那一切以後,死就是芬妮最想要的。

父親接著告訴薇薇安,託迪叔叔和慧拉又遇上了什麼。

沒想到連慧拉也難逃魔爪,也被輪姦了,目睹這一幕的託迪叔叔悲憤地衝上去和暴徒搏鬥,被活生生打死了。

慧拉在醫院住了很久,最後被她的哥哥領回家。

自從那一天以後,慧拉變得神經失常,不說一句話,只會充滿恐懼地流淚和躲藏。

這就是兩個家庭在1998年5月14日的遭遇。

他們所遭遇的,就是臭名昭著的印尼「五月暴亂」。

但絕對不僅僅只發生在這兩個家庭頭上。

在印尼,成千上萬的華人家庭——請注意,這起暴亂最主要的針對物件就是印尼的華人——成為暴徒的受害者。

就在雅加達多家華人開辦的工廠、商店、房屋、住宅被燒燬,近1200人死亡。

這些財產和生命的損失,不是殃及池魚的連帶傷害,

恰恰相反,它們是充滿莫名恨意的不擇手段的報復。

這一點特徵從一個例子就能看出來——

雅加達唐人街北面有一家殯儀館,是華人開的,也主要面向華人服務。

5月14日上午11時,幾百個暴徒闖進殯儀館,打、砸、搶、燒。殯儀館的二十幾個員工趕快四散逃命。

當時殯儀館裡面停放了三具遺體,都是華人的。

暴徒連他們的遺體都不放過,翻棺倒屍,把遺體穿著的壽衣扒掉,手上戴的手錶也搶走。

他們甚至把三具遺體拖到室外,掰開遺體的嘴巴看有沒有金牙可撬,沒有就氣急敗壞地給遺體灌可樂、鞭打遺體,大肆凌辱。

連死人也不放過,連你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尊嚴都要剝奪。

這就是暴徒對華人的痛恨程度。

最最令人髮指的,是對華人婦女無論老少,有計劃、大規模的強姦行為。

這一行為,在野蠻程度上簡直可以與侵華日軍的所作所為相提並論。

從1998年5月13日到15日的「五月暴亂」之中,到底有多少華人婦女慘遭汙辱?

強姦案非常難以定案,尤其是在如此混亂的局勢之下,所以各方說法不一。

但是,讓我們看看以下幾種不完全統計數字,無論是哪一種更接近事實,都令人觸目驚心——

印尼婦女與人權組織志願隊瞭解到,僅在雅加達,就有152名華人婦女被強姦,其中有20人在強姦後當場被打死、殺死、活生生點火燒死;

印尼全國人權委員會和志願者組織指出,至少有168名華人婦女遭到強姦;

另外也有組織表示,有超過200名華人婦女,在暴亂中遭到有計劃的集體強姦、輪姦及殺害;

印尼的國家團結發展局公佈調查,

至少有468名華人婦女被強姦,受害者最年長的55歲,最年幼的只有9歲;

……

比數字更殘酷的,是那一個個具體的女性受害者曾經遭遇過的真實經歷。

這些經歷,我在二十多年後的今天付諸筆端,依然震驚,憤怒,屈辱,與無比的心痛。

他們的強姦行動,很多是光天化日之下在公共場合進行的,

也就是說,當著幾十上百人的面。

那些看熱鬧的看客,也同樣是可恨的暴徒。

更殘忍的是,他們不僅希望自己的暴行有看客,甚至變態地強迫受害者的父母、姐妹、兄弟、子女等親人旁觀。

5月14日,暴徒衝進雅加達一家裁縫店,在華人裁縫師傅和他妻子面前輪姦了他15歲的女兒。

兩天後,裁縫師傅自縊身亡。

被蹂躪的少女強忍痛苦辦完父親的後事,和母親離開雅加達回到老家,過了幾天也服毒自殺。她的母親接連失去丈夫和女兒,很快就瘋了。

強姦結束後,暴徒依然沒有放過受害者。

有的被殘害,有的被殺死。

十幾個暴徒圍住了三姐妹。

他們讓姐姐站在牆角去,看他們輪姦她的兩個妹妹,之後說,「我們完事了,我們滿足了。你太老太醜,我們對你不感興趣」。

最後,暴徒把她的兩個妹妹拋下燃起熊熊大火的樓下,當場把她們摔死。

類似的事例,在「五月暴亂」中不可勝數。

還有最最喪盡天良的做法,是印尼媒體事後報道的一例案件:暴徒用全家人的死亡相要挾,強迫受害者的父親對其亂倫。可以想象,這種禽獸不如的行徑,不僅是摧殘了受害者的身體,還徹底摧毀了受害者的精神。

你能相信嗎?這竟然是二十世紀末的世界?

也許,後來印尼信仰伊斯蘭教和天主教的婦女在示威時舉起的橫幅,是對這個國家最準確的概括:「印度尼西亞——令人畏懼的共和國,恐怖的共和國,強姦的共和國!」

3

很多人也許會大惑不解:印尼暴徒為什麼對無辜的華人有如此深刻的仇恨?

說來很荒謬,印尼的「五月暴亂」最初與華人沒有任何關係,它只是印尼民眾反對腐敗政府的行動。

後來它之所以演變成專門針對華人的集體迫害,是有人在別有用心地利用華人來轉移矛盾。

也就是說,華人是被某些人推出來做獻祭之用的替罪羊。

罪魁禍首是誰?

讓我們首先來弄明白,印尼民眾為什麼要發動一場全國性的暴亂。

三十歲以上的人應該記得年亞洲金融風暴爆發,席捲東南亞和東亞。

印尼就是受影響最大最嚴重的國家之一,經濟崩潰,社會動盪,人心渙散,秩序混亂。

經濟一差,社會就亂,這是萬世不移的道理。

印尼民眾熬了半年,到1998年初熬不下去了,要開始找人算賬了。

偏偏印尼當時的總統蘇哈托是個大獨裁者。

他從1965年發動軍事政變上臺,到1998年為止,當了整整38年的印尼最高統治者,

採用高壓政策排除異己,為自己和家族聚斂了幾百億美元的財富。

因此無論印尼民眾如何遊行示威,要趕蘇哈托下臺,他就是戀棧不去。

但是金融風暴的危害性不同於往日,民眾的怨恨怒氣已經不能再靠高壓手段強力壓制,總要有一個宣洩口。

既然這個宣洩口不能對準蘇哈托自己,那麼最好的辦法,豈不正是給民眾找另一個容易捏的靶子?

很不幸,印尼國內恰好有一個現成的、也被證明過是行之有效的絕佳靶子。

是的,那就是印尼華人。

獨立來看,印尼華人的數量很多年那時候大概有600多萬,但是由於印尼本身是一個人口大國,華人佔印尼人口的比例只有區區3%。

你比例少,印尼政府和民眾就會忽視你的權利和感受,排斥你、限制你、打壓你。

在印尼,華人儘管也是本國公民,但是在身份證件上有特別標誌,實實在在就是二等公民。

你想報考大學、當公務員、在軍隊中獲得晉升,都會受到全面性的歧視。

你可能會想,那我不進體制,做生意總行了吧,對不起,一樣有歧視。

某些行業你沒資格進入,某些情況下你要向原住民轉讓股權,公司還會被沒收。

沒有相應的權利,平時沒什麼,一旦到局勢緊張的時候,你就完全暴露在危險之中。

對印尼的華人來說,這是屢試不爽的體驗。

而對身處印尼底層的原住民來說,數十年耳濡目染,他們早就被灌輸了這樣的觀念:華人低等、華人可惡、華人可以隨便欺負、國家不會幫華人。

這種觀念在他們心中根深蒂固,也促使他們在「五月暴亂」中一受煽動就做出了可怕的獸行。

有時候,你真的不得不佩服華人的超強適應力。

就是在這樣的惡劣環境下,印尼的華人還是忍辱負重、吃苦耐勞,做出了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華人佔印尼的人口比例雖然只有3%,但他們掌握了印尼將近70%的私有財產。

印尼最富有的商人林紹良和郭鶴年都是華人。

但是在另一方面,這種狀況恰好更加增加了印尼民眾對華人的仇視。

你們那麼有錢,都是從我們身上賺走的,總有一天,我們要搶回來——類似的心理一直藏在他們心底,等待爆發的那一天。

如此危機四伏的環境,如此瘋狂野蠻的敵人,卻正好又攤上了一個陰險兇殘的統治者——蘇哈托的身上,可是揹著華人的累累血債的。

1965年,他上臺後下令屠殺印尼共產黨和親共分子,藉機掀起排華浪潮,短短几年內殺死了超過30萬名華人。

所以說,蘇哈托用慣了華人這件工具,在需要的時候,華人就是他的擋箭牌。

再說了,在印尼國內,華人是二等公民;

在國際社會,華人是印尼公民,中國政府不便插手。

爹不親、娘不愛,這樣的軟柿子,不捏你捏誰?人命,算得了什麼?

在「五月暴亂」中,很多實施強姦的暴徒都穿著軍靴,乘坐軍警車輛,以小組為行動單位,每組4至7人。

他們行動目標明確,就是攻擊華人婦女。得手後,他們還不忘記搶走受害者的身份證,因為這是可以拿去領賞的——每強姦一個華人婦女,就有人給他們發2萬印尼盾,也就是2.5美元。

如此有組織的行動,若說沒有軍警力量在背後支援,你相信嗎?

退一萬步說,即使蘇哈托控制的軍警沒有煽動、組織暴徒去攻擊華人,但是他們一定樂意看到由華人來承受民眾的怒火和打擊,他們也確確實實沒有任何作為來保護華人。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也是「五月暴亂」的同謀。

4

「五月暴亂」平息了。

蘇哈托在5月21日宣佈下臺,結束了三十多年的統治。

對印尼民眾來說,他們達到了目的,換來了一個新的總統、新的政府。

但對印尼的華人來說,這不是一個新的開始。對幸運者來說,這也許是劫後餘生;可是對那些沒那麼走運的人來說,城頭變幻大王旗,對他們一點意義都沒有。

誰該向那些被殺死的人、被強姦的人懺悔?誰該為此付出代價呢?

沒有人。

「五月暴亂」的真相被各國媒體報道後,全世界都震驚了。

世界各地的華人民間組織陷入極大的驚駭和憤怒之中,滔天的怒火驅使他們聚集在印尼使領館門前遊行示威——

中國臺灣的印尼華僑有人準備撤離,中國臺灣兩家航空公司增加專機前往雅加達,對無現金支付機票的臺商、旅客、僑民,可先登機,回到臺灣再補交票款;

馬來西亞派遣兩架空軍運輸機前往雅加達接運僑民。

馬來西亞副總理發表講話說,正義必須獲得申張。

馬來西亞內政部副部長、馬來西亞華人總會副會長黃家定也要求印尼當局對暴徒處以重刑,並切實保障華裔公民的人身和財產安全;

在美國,8月7日、8日,全美13個城市同步舉行譴責印尼暴民罪行的示威抗議活動,近兩萬名華人群集各地印尼使領館前,向印尼官員遞交抗議信函,並舉行各種抗議示威活動;

……

中國也做出了力所能及的行動。

在暴亂中,中國駐印尼大使館的外交官們全體動員、晝夜加班,對在領事部登記的300多名中國公民逐個撥通電話詢問安危,傾聽求助。

他們開車護送受困的中國公民、香港同胞和印尼華人到安全地帶,為離境的人員提供24小時服務。

中國政府也對此表示強烈關注和不安。

唐家璇外長几次代表中國政府要求印尼政府重視目前事態,儘速查處,並採取切實措施,防止重蹈覆轍。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於7月14日和28日先後釋出談話,對印尼華人婦女在騷亂中遭到強暴表示嚴重關注和不安,要求印尼政府徹底查處,避免類似事件再次發生。

這些努力,讓印尼的國家形象在國際上一落千丈。

迫於壓力,接替蘇哈托擔任總統的哈比比不得不承認這是「印尼歷史上最不人道的事件」,並下令成立聯合實情調查委員會。

1998年11月3日,哈比比下令成立的「五月暴亂」真相聯合調查委員會(TGPF),在兩度推遲後終於提交了調查報告。

報告證實了人們的猜測,「五月暴亂」的確是一場有策劃、有組織的暴亂,也的確發生了駭人聽聞的集體強姦華人婦女事件。

可這份報告內容依然明視訊記憶體在「淡化」和「遮掩」痕跡,公佈的數字與估計相差甚遠,在關鍵性問題上也未能得出令人信服的結論。

報告說,志願者組織發現雅加達有1190人被燒死,27人被打死,27人受傷;

雅加達有451人死亡,受傷人數沒有記載;

有52人遭到強姦,另有28人受到不同程度的性騷擾。

僅此而已。

即使如此輕描淡寫,還有很多人連這都不承認。

印尼國家警察總長魯斯曼哈迪、國防部長維蘭託等高階官員多次公開否認發生過針對華人的暴行,一些印尼媒體也質疑是否真有過集體強姦。

是的,他們不承認。

「五月暴亂」發生整整十年後的2008年,無論在政府官員還是普通民眾之中,否認有過集體強姦的人不是少數。

他們有的是難以相信,有的就是做了壞事不承認。

2016年7月20日,位於荷蘭海牙的國際人民法庭做出判決:印尼政府在1965年的政變中犯下大屠殺等多起反人類罪行,其中包括對多達40萬至50萬人進行「野蠻屠殺」、對約6萬人進行非人道關押、對囚犯實施奴役,以及一系列酷刑、強迫失蹤和系統性性侵等罪惡行徑。

海牙法庭建議印尼政府向受害者道歉,懲罰作惡者,賠償倖存者。

不過,這份判決第二天就遭到了印尼政府的拒絕。

印尼外交部發言人稱,該裁決沒有法律約束力,印尼政府沒有義務遵守。

印尼政府在1965年犯下的反人類罪行,最主要的受害者和「五月暴亂」一樣,都是華人。

這兩次排華事件也都有著一樣的結果:沒有人為之受到應有的懲罰。

「五月暴亂」的真相,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時間沖刷了二十多年。

比起二十多年前,印尼華人如今的境遇似乎得到了很大改善。

1998年9月16日,總統哈比比下令取消種族歧視條例,取消華人身份證上的特殊記號,停止使用「原住民」和「非原住民」用語。

2000年1月17日,新任總統瓦希德宣佈不再限制華人慶祝自己的傳統節日。

他在訪問中國時說:「今後華人將不會被當作二等公民對待。他們是純正的印尼人。」

在這樣的背景下,印尼華人開始組織政黨和社團,積極參政議政。

1999年10月組成的新內閣之中,還出現了兩個華人,其中郭建義擔任的是重要的首席經濟部長。

2007年,繼華人黃少凡就任印尼西加里曼丹省山口洋市市長、成為印尼首位華人市長後,另一位華人黃漢山又當選為該省副省長,成為印尼首位擔任地方行政首長的華人。

但只要你仔細觀察,歧視華人的陰影仍然若隱若現,排華的浪潮仍然在平靜的表象下緩慢湧動。

2005年11月,很多印尼人收到這樣的手機簡訊:「支那人掠奪了印尼人民的錢財,在油價上漲時任意抬高物價,是我們的頭號敵人」、「應把所有支那人殺死」、「把一切燒光、砍死,女性就強暴至死」。

另一則簡訊說:「把這個資訊傳播給朋友們:在2005年11月13日將會有類似1998年5月暴亂的社會大騷亂。這一訊息已向國家情報局、情報戰略機構和古斯度爾(前總統瓦希德)求得確認。最好謹慎和預防。」

幸好,這只是謠言。

但是它又透露了一些什麼。

直到如今,印尼華人依然時刻處於警惕之中。

2019年印尼大選結果公佈後,雅加達又發生騷亂,致使6人死亡、200人受傷。然後,騷亂又開始變味兒了,有人打出反華標語,有人在網路傳播反華資訊,印尼華人再次惴惴不安起來。

如果不嚴正對待,不奮力爭取,不聯合全世界所有華人的力量共同來對抗,很難說這股排華浪潮什麼時候會衝破堤壩,再次吞沒善良的人們。

黑色的五月,還會重演嗎?

參考資料:

《野蠻暴行必須嚴懲——國際社會強烈譴責迫害印尼華人》,吳迎春,《人民日報》1998年8月4日

《黑色的五月——印尼暴徒殘害華人暴行真相》,常松、慕蓉,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8年10月

《滅絕人性的一幕——印尼排華暴亂中一位受害人的自述》,(印尼)華民,《同舟共進》1998年12月

《印尼五月騷亂迫害華人備忘錄》,吳沛林,《江海僑聲》1998年第17—18期

《印尼「排華暴動」的深刻原因——兼論印馬兩國不同民族關係的歷史背景》,廖小健,《史學集刊》2002年4月

《試析」五月風暴」後印尼華人政策的新走向及華人的處境》,高偉濃、郝洪梅,《東南亞縱橫》2003年第10期

《「五月騷亂」以後印尼華人的政治參與》,鄧仕超,《東南亞研究》2004年第1期

《印尼排華風波虛驚一場當地華人既傷心又害怕》,趙金川,《國際先驅導報》2005年11月17日

《印尼排華暴亂成無頭案》,《世界新聞報》,

編輯於20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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