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斷崖靜得可怕。
白石仙人的傷口再度裂開，鮮血無聲的流著。
綠館兒一瞬不瞬盯著白石仙人，萬般憤恨。
許久，白石仙人終於有了些微力氣。他掙扎著，從地上坐起來。
他看了綠石仙官一眼，提著一口氣，說道：
“你知道為兄是一個無趣的人，看山是山，看海是海，聽風是風，聽雨是雨。”
“有一天，為兄遇見了一隻燕子，從此山海變得嫵媚，風雨也生出詩意。”
“為兄跟你在一起的時候，為兄是一塊石頭，一塊白色的石頭。而為兄跟她在一起的時候，為兄才是一個人。”
“為兄的石心開出了一朵花，整個天地瞬間絢爛了。”
“為兄會因為她對著泥裡的一塊石頭自言自語而覺得她傻氣。”
“為兄會因為春天快結束了她還沒開始銜草造窩而生氣。”
“為兄會因為她嘰嘰喳喳的吵鬧而煩心，也會因為她遠去瑤池偷取靈露而擔心。”
“為兄會因為失去她而怨恨；也會因為再次找到她而狂喜。”
“為兄學會了自欺欺人，明知她被蝙蝠妖吃了，還要留在凡間等一萬年；為兄學會了自殘自虐，明知會心隕道消，還自拔三根仙骨。”
“但是，綠倌兒，這就是天地俗塵啊。”
“為兄有了喜怒哀樂，有了七情六慾。”
“愛過，恨過，求過，痴過，怨過，瘋過，痛過，哭過。”
“為兄不悔。”
“大周天律，要仙族清心寡慾，如石頭一般活著。可你我本就是石頭，若還要像石頭一般活著，你我為何修得靈性？”
“仙族常說，情愛，是這世間最兇猛的毒藥。”
“可就算情愛是世間最兇猛的毒藥，為兄也想嚐嚐蝕骨噬心的滋味。”
白石仙人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綠石仙官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兄長在說什麼，綠倌兒聽不懂。
“為什麼要自欺欺人？”
“為什麼要自虐自殘？”
“為什麼要蝕骨噬心？”
綠倌兒囔道：
“兄長你在說什麼？”
“我不懂！”
“我不懂！！！”
白石無奈一笑：
“綠倌兒，為兄當神仙的三萬年，還不如與她相識的一個月驚心動魄。”
“綠館兒，你現在還小。有一天，你也會遇見你的毒藥。”
“那時，你就懂了。”
白石仙人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道：
“綠館兒，為兄這次下凡，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回仙界了。”
“為兄的這三根仙骨，仙氣鼎盛，靈力磅礴。這三根仙骨送給你，就當餞別禮吧。”
“你可以慢慢吸收裡面的靈力，到時候，你就可以替代為兄，打敗戰神了！”
替代兄長？打敗戰神！
聽到此處，綠倌兒陰翳的臉突然一亮。
白石仙人又提起一口氣，掙扎著、再次從血泊中站了起來。
“為兄曾許諾，待你修出第一根仙肋，就帶你去神落闖蕩。”
“鯨魚落入大海，萬物始生，謂之鯨落。”
“神仙隕於天地，妖物頓生，謂之神落。”
“神落裡鬼魅叢生，妖獸橫行。”
“當年神父歸隕，靈氣過於龐大，葬於星宿海，於是九重天外又生出一重天，這第十重天，便是傳說中世間最大的神落。”
“後來，吞天巨獸妄圖噬盡日月，被眾神剿殺於不周山，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萬里骸林。”
“八千年前，戰神自封神脈，修為止步，終於剝離出自己的心魔，將之坑殺於東海，成了世間最險惡的幽若墓。”
“還有蛇神一族的陣亡之地――西荒劍沼，也是邪氣詭譎、生靈絕跡的世間神落。”
“為兄知你貪玩，但這四大神落，實在過於兇險。闖入者十死無生，你萬萬不能好奇。”
白石仙人看了眼綠石仙官手裡的仙骨，囑咐道：
“綠倌兒，這三根仙骨你一定要妥善儲存。為兄的仙骨，乃天地間至純至陽至堅之物，所含靈力不亞於戰神。倘若遺失世間，靈力外洩，會滋生出又一大神落。”
“抱歉，為兄無法帶你去神落歷練了。”
“你可以吸收為兄仙骨裡的龐大靈力，但千萬不能貪多。這一根仙骨，就夠你長出一百零八根仙肋。你得花一百零八萬年，慢慢吸收這第一根仙骨的靈力。等你所有一百零八根仙肋長成，成就大羅金仙之體，到時即便為兄不在，你也可以獨自去神落遊歷一番。”
綠倌兒一時感動萬分。
兄長還真是個信諾的人。這幾萬年前的約定，他居然還記得。
綠倌兒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三根仙骨，突然覺得分外沉。
他的眼中有些許的溼潤。
原來，兄長心中還是有他的。
他忍不住哽咽起來：
“哥哥，你以後真的不能回仙界看我了嗎？”
“那你想我了怎麼辦？”
白石仙人緩緩邁開雙腿，一步一撞地朝著斷崖下方走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兄長的背影虛弱，但卻堅定，在詩聲中漸漸遠去。
綠館兒的眼淚突然就下來了：
“哥哥，我不會去看你的！”
“我才不會去！”
“哇――哇――”
白石仙人沒有停留，前方星星點點，是凡間的萬家燈火。
他深提了一口氣，拼盡全力朝著夢中人奔去：
“阿詩，你不用擔心了。我真的可以參加你的及笄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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