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人見到的第一個死人，一定是被打扮好放在焚屍爐旁邊，或是棺材裡的屍體。
絕不會是胳膊在門口，大腿在桌上，腦袋在地上的人。
整個班房不足十平米的地方里，竟是橫了足足有七八具屍體，牆壁上已經乾涸的血液散發出了刺鼻的味道。
從見到這世界的第一束光開始，陳放似乎就沒有擺脫過著股味道。
陳放強忍著胃的抽搐退出房間，卻又被身後的官兵推搡到了屋裡。
嘔……
陳放感覺到了從腹部傳來的一陣痙攣，胃收縮的瞬間，吐了出來。
身後的官兵也看到了這個場景，也跟著吐了起來。
年輕的將士連忙推著幾個人出門，“你看看你們幾個窩囊廢，看見個死人就受不了了，虧還是跟著我打了這麼多年仗，都他孃的白打了！”
將士的臉上泰然自若，平靜的坐在了班房外面，一邊看著名冊一邊問道，“你叫什麼？”
“陳放。”
陳放擦了擦嘴角的酸水，暈暈乎乎地倚著牆壁，再次重複了一便。
“陳放……”將士的手按著吏部中找到的卷宗，對著陳德正一行向下看，直到最後一個名字才看到了這兩個字。
他將名冊合上放在一旁，眼角微微翹起，眼神從方才的不屑變成了微笑。
陳放的心裡在打鼓，這個笑容雖然很和善，但是他對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印象很不好，尤其是這個年輕的將軍面在對一地的死人時，甚至連一絲絲情感都沒有。
他是否已經見怪不怪了？
“我是陳國騎統將軍，梁謙。”
年輕的將軍思索了很久，“現在大敵當前，既然你是我陳國官員之後，自當成護國兵卒。”
“皇帝駕崩了。”
梁謙說道這裡的時候，眼圈兒微微泛紅，仰起頭道，“陳國就剩下一個……一個太子殿下，公主下落不明，還未找到……我們……絕不能讓陳國絕了後！”
陳放萬萬沒有想到他進入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就見證了一個國家的覆滅，一個王朝的崩塌！
“來的時候帶了三千將卒，可現在十不存一，不到一百人。”
說著梁謙將腳踝上的短刀抽出，遞給了陳放，“拿好它，敵人隨時還有可能衝進來。”
接到那把冰冷的短刀時，陳放的心中忐忑不安。
“你們幾個，按照之前所說的，帶著他離開。”
梁謙指著那臉上有道十字疤痕的老人說道。
一個士卒神色凝重的走了過來，將懷中的一個紫黑色的木匣遞給了他，梁謙接過木匣，正要開啟，一旁帶著枷鎖的老人喃喃道，“我勸你不要開啟它。”
“太子交代的事情，我必須要親自督辦，得確認文獻。”梁謙說道。
那老人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在士卒的推搡之下，逐漸遠去。
陳放看到了老人的眼神，那不該是一個正常古稀年的人該有的眼神，他的眼睛很精神，散發著一股說不出來的詭異。
梁謙將信開啟，陳放在那一瞬間看到他的臉上出現了猙獰和驚恐。
回想起方才，見到死人都面不改色的陳國大將，為何會露出如此的面容。
這個表情只停留了一瞬間，這瞬間過後，梁謙便恢復了平靜，將信紙塞入了木匣之內，冷冷的說了一個字。
“走。”
陳放跟在後面，雖然有諸多疑問，但只能放在肚子裡。
他對於這個世界知之甚少，現在唯一的選擇，就只能跟著梁謙。
冗長的隧道，四周皆是高聳的城牆，灰暗的牆壁上斑駁著不只是血跡還是陳舊的黑色苔蘚，宛如一張張猙獰的臉在看著過往的人。
陳放攥緊了手裡的匕首。
黑雲壓在天上，整個天空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砸下來。
喘不過氣。
不知走了多久，陳放站在了一個巨大的宮殿面前。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陳國巍峨的皇宮，巨大的宣武殿三個字被敲碎了一半，石階上堆滿了橫屍。
梁謙登時拔刀。
身後的將士也跟著拔出了手中的刀。
寒風凜冽。
空氣中似乎只剩下了寒冷的兵器破風的聲音。
陳放渾身顫抖著，跟在他們的身後，一步一步走上通往陳國最高權力的階梯。
這裡的將士不光有陳國的，還有外人，他們的盔甲似乎更加的堅硬，戰刀更加的鋒利。
大殿之上。
轟然雷鳴！
陳放吞了口口水，仰頭看去，指著側方低聲道，“梁將軍！”
梁謙一怔，連忙順著陳放的目光看去，在大殿的東側角落裡，坐著一個人。
準確的說，他是蹲著的。
白色的長袍漂浮在身後，手裡的拂塵揮灑著，在雷鳴驟然的天下，宛如一道清澈的蓮花。
他蹲在石階旁的扶手頂端小貔貅的腦袋上，平靜地看向這裡。
梁謙橫刀看去，“你是誰。”
那人站起身來，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望著這裡。
陳放看不清他的臉，但是從他站起來的那一刻，陳放心中便咯噔了一聲。
這是個牛逼人啊。
“我再問你一次，你是誰！”
梁謙眉角下壓，已準備動手。
陳放的耳畔傳來一口吸氣聲，“落霞湖，秋水峰，紫雲山玖洛仙子。”
聲音空靈悅耳，風吹落了她的面紗，那張臉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陳放怔了怔。
他看過很多的女人，但絕沒有見過這樣的女人。
她長著一張甜美的臉，卻從未露出笑容，罥煙眉下的眼睛，像是看透了一切世間的凡塵，高挺的鼻樑下那張薄唇，微微動了動，“來此，渡陳國一難。”
“玖洛仙子？”
梁謙一愣，連忙將刀收入了鞘中，“您……落霞湖……秋水峰？這仙人山宗……為何來此？”
“當年落霞湖畔，陳國國君曾與家師互談道法，家師受益良多，乃與有恩。此次陳國大限已至，本不該插手，但家師願破例，收陳國殘後，有容你等上山入道，存香留火之意，也算報了當年談道之情。”
玖洛仙子的聲音宛如天邊的銀鈴，輕輕的搖響在耳畔。
“太子殿下……現在何處？”梁謙表現的仍然頗為尊重，但是神情裡仍然有些忐忑。
“太子已在此處，受傷不重，帶回山門靜養即可。”
玖洛仙子緩緩道，“我念你等即是山河破碎，仍然誓死抵抗，也可以給你們外門名額，若是願意，踏雲便可。”
說罷，長袖一揮，出現了一團潔白的雲。
“本將陪太子左右。”梁謙怔了半晌，才從嘴角中擠出了一句話。
他跳上來雲朵，身後的幾名將士也爬上雲彩。
陳放當然不可能錯過這樣的機會，連忙一躍，爬了上去。
見眾人坐穩之後，玖洛仙子不慌不忙，輕輕撫手背立，陳放腳下的雲彩便緩緩升起，直奔天空而去。
忽的一聲雷鳴肆虐而下，隨後竟是瞬間雲開霧散。
陳放探頭向下望去，地上不知何時衝入了一大群人。
火光沖天而起，百里陳國皇宮，頓時之間變成了一片火海。
再向上，整個京城映入眼中。
城外是無數的人，如蟻蟲一般衝入京城，密密麻麻，數不清，看不清。
陳放回過頭看去，那女子坐下騎著一隻寶葫蘆，葫蘆後託著的便是陳國的太子。
“你們也累了。”
玖洛仙子的聲音緩緩道，“該休息了。”
她的手再次輕輕一揮。
一股溫柔的氣息拂面而來。
陳放迷迷糊糊地看去，玖洛仙子的眼神，似乎在最後的一刻，停留在他的身上。
可陳放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做不出來，沉沉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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