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皇后故去已有多年，薛無念作為唯一嫡子自幼便被立為儲君。
皇室鬥爭至今，除去夭折和流放的皇子，留在京城的只剩下太子與三皇子。太子殿下天資聰穎，雖然有些怪癖，但朝中肱骨老臣依舊對他讚不絕口。
此時聽見聞秋生這般近乎羞辱的要求，老臣們皆氣得面色發黑。
若不是陛下就站在旁邊，他們恨不得指著聞秋生的脊樑骨破口大罵。
父後？這種稱呼竟都說得出口！
落針可聞的寂靜中，陛下卻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秋生說得對，”他對著薛無念微點下頜，“無念，這是家宴嘛，不必太拘束。父皇也憐你幼年喪母，如今秋生在宮中便是你的長輩了，以後你的婚事說不得還要他參與操持，喚一聲父後也是應該的。”
三言兩語間一副慈父作派，但玩味的眼神卻好似眼前並非是他的嫡子，而是件用來消遣的玩物。
就連聞秋生都詫異地看了眼陛下。
然面對這般場景，太子的神色卻絲毫未改。彷彿周遭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他淡然低頭，“父皇所言甚是，兒臣見過父後，先前失了禮節，還望父後莫怪。”
真是一點沒變，還是這副死人德行。陛下眼裡的玩味很快散去，煩躁地揮了揮手，不想再理會太子。
宴會又恢復熱鬧，絲竹之聲此起彼伏，大殿上一派奢靡景象。
聞秋生逗弄的熱情一過，便將太子殿下忘到了腦後，轉而和小侯爺聊得熱火朝天。
“千秋閣？那是什麼地方？不會又是上次那種——”
上次在明月樓，小侯爺醉得不省人事，醒來後懊悔不已。他想親自賠罪，聞秋生卻不出宮，他便只能每日將新奇珍寶送進宮。
中秋家宴好不容易見一面，當然要抓住機會邀約。
“絕對不是！”侯明枝連忙解釋，“千秋閣可是正經地方，正經得不能再正經了。你知道國子監吧？這千秋閣就是他們常去的地方，一群文人才子在閣內吟詩作對、推談國事。”
聞秋生掃了他一眼，奇道，“看不出來小侯爺竟然喜歡這種地方。”
侯明枝聽出了他的暗諷，不由得賠笑，“要不是因為情況特殊，我怎會踏進那種地方？只不過——”
他左右各瞧了一眼，見四周無人才附在聞秋生耳邊小聲道，“國子監最近起的風波你也知道，他們組織了一場鬥詩大會，專門用來批判這段時間的朝堂。聽說鬥詩大會就定在千秋閣舉辦。”
批判朝堂？這一聽就是在批判他啊。聞秋生頓時起了興趣，“什麼時候舉辦？”
“好像是七日後，”侯明枝嬉皮笑臉道，“怎麼樣？去嗎？你可是主角，不去捧捧場嗎？”
聞秋生一看就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
批判的物件出現在鬥詩大會，那些國子監學生臉上的表情肯定會十分精彩。小侯爺就喜歡這種給別人找不痛快的場面。
不過，他也挺喜歡就是了。
聞秋生揚唇一笑，“唯恐天下不亂說的就是我們二人了。”
“那是當然！”侯明枝一臉驕傲，“咱倆可是京城霸王二人組，誰見了都得恭恭敬敬道聲爺。”
他故意誇張的神情與動作逗得聞秋生笑得直不起腰。
宴會正酣時，聞秋生獨自躲到了後方庭院裡醒酒。涼爽夜風迎面而來，滿臉的熱意終於得以緩解。
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這時，一方錦帕突然被遞了過來。聞秋生轉過頭，只見郭御史就站在他身後。
“郭御史？真是緣分呢。”
錦帕沾過水，聞秋生摸上去還有些溫熱，他不禁抬頭看了郭子野一眼。
這瞧著可就不像偶遇了。
熱水浸過的錦帕貼在臉頰上，讓聞秋生的神智也稍微清醒了些。他突然想起了上次在馬場發生的意外。
“郭御史的胳膊可好了？上次意外一事，我還沒好好向御史道謝呢。”
本準備帶藥去探望，結果卻忘了個精光。
郭子野神情溫和帶笑，“早已無礙，承蒙皇后掛念。保護皇后是臣子的本分，您不必掛懷。”
郭子野是新上任的御史大夫，孟太傅的唯二弟子，在年輕官員中因其剛正不阿、從不偏袒的性格而備受推崇。但在與聞秋生相關的事上，他的態度卻令人捉摸不透。
御史臺和其他的行政部門不太一樣，雖然日常事務依舊由主事御史大夫管理，但是牽扯到上奏彈劾的話，即使是最底層的官員也享有和御史大夫一樣的自由，不需要經過主事的同意。
皇帝立後至今，御史臺內幾乎所有官員都上奏抵制，然而真正的主事人郭御史卻保持了沉默，從未發表個人看法。
聞秋生忍不住想起夢裡那個寧受天下人譴責也要護著他的身影。郭子野……最後真的會變成那樣嗎？
“皇后，夜間風涼，還是回屋吧。”郭子野適時提醒。
聞秋生眯眼打量了他一番，突然靠近。郭子野毫無防備，一股淺淡的幽香闖進了他的鼻間，攜著那略顯調侃的語氣，彷彿一個任性妄為的侵略者。
“果然，郭御史還是喚我聞公子的時候比較可愛呢。”
他笑著抽身而去，留下的人卻被擾亂了一池清水，久久不能回神。
聞秋生剛回到宴會上坐下，便被人擋住了視線。
“皇后可是對這些個臣子不滿？”眼前人身著皇子服飾，面容俊秀，只右眼上眉骨處有一道疤痕橫貫至眼角，讓他溫和的神色也帶上一種莫名的兇狠。
聞秋生好整以暇地打量著他，笑而不語。
見聞秋生不答，他也不惱，繼續道：“他們都是一群老頑固了，咬著陳舊腐爛的觀念不放，等到日後他們就會知道到底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了。”
“是嗎？那你倒是聰明，現在就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了，不愧是三皇子。”
聞秋生指明瞭對方的身份，語氣上卻沒有絲毫尊敬的意思。
三皇子卻並不惱，“身為臣子，自然該為天子分憂；身為人子，更是應當遵從父皇的旨意。父皇既然不顧天下人反對也要立後，我自然也會謹遵父皇的旨意，更何況……皇后的確是天人之姿。”
聞秋生語氣不明地笑了兩聲，忽然吩咐身旁人，“殿下果然不同於常人，青月，你去再尋些清酒來，我這就要和三皇子殿下痛飲一番。”
青月望了眼三皇子，有些擔憂自家公子被欺負，“奴婢這就差人去尋。”
“別擔心，我現在可是在金鑾殿上，周圍都是人，還能被欺負了去？”聞秋生輕聲道，“青月親自去尋些清酒吧，別人找來的我不放心。”
青月猶豫了一下，最後頗有些警告意味地對三皇子道，“殿下，陛下曾囑咐過，讓公子半個時辰後就回宮，若是無法及時見到公子，陛下會發怒的。”
三皇子擺了擺手，“行了，我還會將人綁走不成？”
待青月離開後，三皇子還在讚歎，“禁衛軍統領教出來的小丫頭就是不一樣，父皇果真是疼愛皇后啊，竟然將她派到你的身邊了。”
聞秋生輕哼一聲，“人都走了，別裝了。”
三皇子溫和的神情帶上些許疑惑，“皇后這是什麼意思？”
“你特意選在這個時候來找我，不就是想跟我說些什麼嗎？”聞秋生懶洋洋道，“你若是再不明明白白說出來，我可不奉陪了。”
宴會尚未結束，陛下已經因要事而提前離開，現在陛下的眼線青月也被聞秋生支開了，三皇子如果想要暗中傳達什麼資訊，此時就是最好的時機了。
果然，三皇子終於不再裝模作樣，他微微一笑，“看來皇后也是一個聰明人，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刺殺一事，應該讓皇后憂心了不少時日吧？如今兇手都被抓進了牢裡，但是皇后，您覺得您真能就此高枕無憂了嗎？”
三皇子說至此，聲音壓得更低，“那些兇手都為誰效力，皇后聽了他們臨死前的話，想必也清楚。說是某人用人不善，但是追根究底……皇后不覺得這一切都太巧合了嗎？”
聞秋生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是啊，太巧了。”
“自從太子生母逝世後，父皇就未曾立後，如今皇后的位置也算是徹底站在了太子的對立面。所以……皇后不妨考慮一下與我合作，這樣日後面對太子的明攻暗算也有個幫手。”
聞秋生慢吞吞地哦了一聲，突然笑了，“我懂，你想當太子，想要跟我合作將太子給拉下去。”
三皇子神色一頓，“皇后，您說話還真是直白。”
“這有什麼所謂的，人心貪婪，再正常不過了。”
“所以皇后您——”三皇子看了眼聞秋生渾不在意的神情，詢問的語氣突然一轉，“還希望皇后多加考慮，畢竟讓一個與您有仇的人坐在太子之位上，日後的危險數不勝數，多年後若是太子登基，皇后您的下場會如何，您心裡也清楚。”
聞秋生心想，太子登基後我的下場，我不清楚，但你若是成了太子，我的下場我可再清楚不過了。
你們兩個，誰也別想當皇帝。
於是他神情不虞淡淡道，“三皇子說完了嗎？說完便離開吧。”
三皇子還想多說幾句，卻忽覺身後一涼，一把短匕擦著他的耳廓刺向聞秋生！
他本能地通身涼透，卻見聞秋生手執酒盞，神色竟沒什麼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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