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秋生微微睜大了眼。
箭矢飛出去的速度極快，那一瞬間他大腦一片空白，幾乎什麼也想不到，只有五指無意識攥緊了衣袖。
小五始終明亮熱切的那雙眼睛在他腦海裡一閃而過。
卻聽一聲急促的馬鳴響起，只見箭矢飛駛途中突然闖入一個騎馬身影，竟是郭子野，他側身試圖用手奪過箭矢——
刺啦一聲，箭矢瞬間劃破衣袖，細微改變了方向繼續朝著藥葛煦他們而去，但本應正中小五脊背的箭卻因這一改變，只是擦過了小五的胳膊。
聞秋生暗暗鬆了一口氣。
隔著遙遠距離，聞秋生望見藥葛煦回過頭，少年彷如一頭即將成年的惡狼，冷眼似刀將射箭的仇人深深銘記在心。
回鶻族世代馳騁於草原之上，對草原的熟悉無人能及，藥葛煦他們很快就逃出了士兵的追捕，消失於遠方。
薛炎怒而將弓箭扔擲在地，郭子野早已下馬，他一掀衣袍跪地請罪，“臣罪該萬死，望陛下息怒。只是與回鶻和談在即，現下一個時辰之內，對方已經將皇后送回，陛下可將人俘虜交予回鶻可汗處置，卻不可私射殺，畢竟是回鶻四王子與五公主，此舉恐會激起回鶻族人魚死網破之心。”
“朕要殺人，與你何干？”薛炎內心的暴躁早壓抑許久，本打算弄死這膽敢劫走皇后的賊人以解心頭之恨，結果還被截了胡，任誰都不會高興！
可不止郭子野，嚴靖遠和其餘臣子也紛紛跪地。
“陛下三思，邦交要事疏忽不得。”
“郭御史所言甚是，請陛下息怒，回鶻多年與大燕交戰，實力不可小覷。”
連綿火光與馬匹嘶叫必然會驚動回鶻王族，到時候若是見到大燕國對四王子他們趕盡殺絕，便是嘴上不說，心裡肯定會留下疙瘩，和談盟約最忌諱的就是臨了變卦。
臣子跪地，士兵也不敢動作，火光明滅映在薛炎的眼中，他冷笑一聲，“你們倒是忠心耿耿為大燕著想，有你們在，真是大燕之幸！”
然而不等眾臣鬆口氣，薛炎便陰沉道，“但今日不行！即刻派出兵馬捉拿賊人，生死不論！嚴大將軍，這件事若你再辦不好，不僅軍令保不住，命也給朕等著！”
嚴靖遠頓了頓，在君王的逼迫目光中終是應聲，“是！謹遵陛下旨意。”
帶領士兵離開時，嚴靖遠走過聞秋生身側，聞秋生本想告訴他關於藥葛煦說的話，卻見對方飛快垂了眼避開他的目光。
不等聞秋生開口，嚴靖遠便翻身上馬，連背影都帶著幾分匆忙。
彷彿怕聽到他說什麼似的。
聞秋生已聽別人將事情都說了，刺殺發生後，嚴將軍為保陛下安危，以一己之力按下大部分兵馬不予追擊。對聞秋生來說，這選擇自然不公平，但是身為大燕國的將軍，他這做法再合理不過。
莫非是心中有愧，不敢面對他了？
聞秋生不禁覺得有幾分意思，沒想到征戰沙場的鐵血將軍也有這種細膩的心思，連他本人都沒在意呢。
嚴靖遠帶兵離開後，紮營區恢復了平靜。回鶻王族察覺到這邊的動靜，只是在途中被大燕使臣攔住假意攀談，還沒趕到現場。
聞秋生則突然身體一輕，被薛炎攔腰抱起進了主帳。
滾燙的呼吸逼近他的耳廓，是薛炎咬牙切齒的嘆息，“你真是……讓我擔心死了。”
薛炎的脾氣不好，在宮中也經常發怒，伺候他的宮人整日提心吊膽，生怕哪一天就丟了腦袋。但聞秋生從來都不怕，因為薛炎在他面前，總會忍讓三分。
就像現在，即使又怒又怕，薛炎摟著他腰的手仍然控制著輕重，他害怕聞秋生受傷，或許，陛下更害怕的是聞秋生會因此對他產生恐懼。
聞秋生眸色幽深。所以，陛下才會不遺餘力地給他最大程度的自由，給他權力，甚至給他騎在帝王顏面上的特權，但又死死抓著他不放他離開。
成為這樣一個帝王的軟肋，不可否認，從心理上給人極大的愉悅感。
聞秋生輕輕笑了一聲，將手臂搭在陛下的脖頸上，眉眼間似有柔情，“陛下，幫我擦藥吧，之前沒覺得，現在開始發疼了呢。”
陛下的眼神頓時暗了下來，轉頭親吻在那白皙皓腕的紅痕上。
薛炎其實毫無安全感可言，他知道這人是他逼迫得來的，他知道如果不緊緊攥在手裡，就會失去。
他將“失而復得”的寶貝擁在懷裡，肆意親暱間流露出幾聲呢喃，“你是我的，不論是生是死，你永遠只能和我在一起。”
這也是書裡面，暴君自盡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那個時候，或許他已經瘋了。
……
藥葛煦逃出了大燕士兵的追捕，他隱約察覺到嚴靖遠有意放他離開，雖然心中他對此憤憤然，但理智上他也清楚他必須利用時機趕緊離開。
這時是因為和談盟約不可破，他才能走，等盟約板上釘釘，就不一定了。
他也不能回去，此事一出，便是可汗饒過他，他那些兄弟肯定會藉機發作置他於死地。不如去投奔別處他的……
藥葛煦在思考接下來的去向，眼前卻突然出現一道人影，身下駿馬像是畏懼般嘶鳴一聲，緩緩停住了步伐。
“你是誰？”藥葛煦冷冷問道。
只見攔路人一身中原人打扮，白袍長袖，眉眼清冷似冰雪。對於他的問話，對方一言不發，只握住了腰側劍柄。
長劍嗡鳴，雪光傾瀉。
“仙絕劍……”藥葛煦眯起眼睛，“你是大燕太子。”
無怪乎藥葛煦不認識，大燕太子雖聲名遠揚，但為人處事卻很低調，少有人見過他真容。但只要一談起仙絕劍，眾人都會想到太子。
“聽說你的仙絕劍是萬劍之首，卻不知道你的武功如何，”藥葛煦冷哼一聲，“怎麼，你是來替薛炎那狗賊報仇？”
薛無念神色無波，望向他的目光毫無感情色彩。
“擄走皇后，其罪當誅。”
劍刃在夜色下泛起冷光，藥葛煦擋住身後的小五，警惕而忌憚地盯著薛無念。
“不過，他不想要你們死。”
緩緩一句落下，薛無念身形突然一動，藥葛煦只看見一道幻影，他本能地伸手擋住，刺耳的刀劍相接聲——
血液猛地噴湧而出。
小五臉色慘白，“四哥！你的手！”
只見被鮮血濺紅的草地上，赫然滾落一截斷臂！
劇烈的疼痛頓了一下才襲來，藥葛煦咬牙忍住悶哼，神色難看，望向薛無念的目光如要噬人骨血。
薛無念毫不在意，“這是教訓。”
藥葛煦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冷笑，“原來是你，一路上陰魂不散跟在後面的就是你吧。”
難怪他從決定放聞秋生回去後，就有種被人盯住的不適感，本以為是因為追殺而草木皆兵，現在想來其實一直都被暗中觀察著。
一國太子不顧安危孤身營救皇后，真是——“哈哈哈！你們大燕國皇室的關係可真是妙極了，太子竟然與皇后暗通款曲，怎麼？薛炎那狗賊知道他兒子要給他綠帽子嗎？你這齷齪心思皇后他知曉——”
脖頸上冰涼劍意阻擋了藥葛煦的嘲笑。
“再胡言亂語，斷的就是你的頭。”薛無念冷冷開口。
藥葛煦含恨住嘴。直到薛無念離開，他狠狠呸了一聲，莫欺他年少，等著吧！日後他奪得王位，稱霸草原，定要領兵攻打大燕，到時候他要讓太子眼睜睜看著，他是怎麼將大燕皇后搶回草原的！
今日斷他一臂，來日必當加倍奉還！
薛無念回到營帳時，攜了一身清冷的露水氣息。他突然想見見聞秋生。
刺殺發生時，他的帳篷離得遠，聞秋生被擄走後他才得知訊息。等他追上，便見藥葛煦準備放人回去，於是沒有現身。
其實薛無念也不懂，他為何會想也沒想就追了上去。他在君王主帳的陰影中，停住了腳步，裡面是他的父皇，還有他名義上的母后。
君後同帳。
他不應當再靠近了。
月光在他的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薛無念安靜地站了很久。直到露水打溼了衣襟，脖頸間掠過一絲涼意，他才稍稍動了動僵硬的手指。
他在無人察覺的陰影中抬起眼。
然後看見，聞秋生戴緊了兜帽，小心翼翼從君王主帳中鑽出來，他完全沒發現薛無念，迅速貓進了另一間帳篷裡——那是郭御史的帳篷。
薛無念神色微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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