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秋生被禁足了。
自從那晚之後，薛炎再也不在他的面前假裝溫順，兇惡的野獸終於徹底露出了獠牙。他被折騰地夠久，腰痠背痛，躺了好幾天才好罷。
郭子野來的時候，他正靠在榻上看書。室內爐火滾燙，他只著了裡衣，露出的手腕和脖頸上都是遮不住的痕跡。
郭子野眼神微黯，心下又酸又痛，竟一時說不出問安的話來。
聞秋生倒是神態自若，“御史大人請自便，我身體不適，大人也不用多禮。”
“哦，還有後面的大將軍，御史大人不用太在意，無視就好，想必大將軍也不會介意的。”
說著，聞秋生回頭衝板著臉的嚴靖遠一笑。
陛下將他禁足後，還興師動眾，將大將軍都派了過來看著他，彷彿不好好看著，聞秋生就會被人搶走似的。
遭此困境，聞秋生依然笑得明媚如花，郭子野看著他，心下更是悶痛。不過他還記得，是聞秋生指名道姓要見他，他才被陛下派來的。
陛下對他並不防備，郭子野卻不為此感到高興，這種近在咫尺卻相隔萬里的感覺實在太折磨人。有時候，他也想自己並非是陛下信任的肱股之臣，而是武功高強的江湖俠士。
起碼那樣，他還可以不顧一切帶聞秋生離開。
他將聞秋生託付要尋來的話本交給他，又陪著人說了會兒閒話。聞秋生說著說著，剛有點口渴，就見郭子野遞過一杯水。
入口溫熱。郭子野的溫柔向來沉默而無聲，聞秋生眼神微閃，作勢要從榻上起身，卻一時踩空跌了下去。
嚴靖遠神色一頓，望見郭子野將人扶住才不動聲色收回了邁出的腳步。
“坐久了腿麻，還好御史大人身手快，真是多謝了。”聞秋生笑著道謝。
郭子野將人扶回榻上，“皇后過贊，這是臣子的本分。”
“嗯，有大人這樣的臣子為陛下分憂，實乃幸事，我也只是沾了光罷了。”聞秋生笑著拍了拍郭子野的肩膀，“如今這朝局一團亂，還要大人多多煩憂啊。”
說罷，他擺了擺手，神情有些疲倦。
便有婢女過來將郭子野請出了殿，他最後回頭望，聞秋生已然在榻上闔上了眼睛，單薄的衣裳顯得他那般瘦削，又那般脆弱。
郭子野摸了摸袖子裡冰冷堅硬的令牌和信件，心下思緒萬千。出了宮門，他便回了府，直到夜深露重，他才孤身一人去了太子府。
他站在偏門，門扉輕敲，露出看門人的臉。
“我有重要之物交予太子殿下，還受託給殿下帶一句話。”
“——那日泛舟湖中，殿下說的話可當真？”
……
陛下圈禁太子的動靜太大，一夜之間整個京城都知道了這個駭人訊息。
太子身為唯一的嫡子，自幼便被立為儲君，且又天資出眾，朝堂老臣莫不將太子當成了未來的天子看待。就算太子暫時性格孤僻，不問政事，但這也不過是年輕人的任性，等到以後歷練多了就會慢慢成熟起來。
畢竟那可是大燕唯一的嫡子啊！
然而如今太子竟出乎意料被圈禁，理由還是對皇后心懷不軌。誰會信？太子生有怪病，從來不能容忍他人靠近，怎麼可能與皇后有私情呢？
見識過聞秋生風姿的有些人半信半疑，另一些人則是義憤填膺，不過幾日，為太子求情的奏摺便堆滿了御書房。
薛炎讓人把所有的奏摺摞到院子裡，一把火燒了起來，跪到太極殿前為太子求情的臣子則紛紛被拖下去杖刑。伺候在他身旁的人靜若鵪鶉，連抬頭都不敢。
這幾日的陛下喜怒不定到了巔峰，上一秒還在談笑，下一秒就能發怒殺人，那雙眼裡的陰霾深沉地幾乎要溢位來。
他不去看聞秋生，卻時刻派人打探訊息，無論聽來的訊息如何，都要發一通脾氣。
聞秋生身在偏殿，外面的聲音都聽的一清二楚。陛下訓斥人的聲音、老臣被杖刑的聲音，還有一眾下人戰戰兢兢，要被處死而哀求的聲音。
他含笑聽著，斜靠在榻上高舉酒盞，絲滑的衣袖順著手臂落下，露出白皙如玉的肌膚。
酒液劃過空中，落入口，又打溼了衣襟。
滿室皆是醉人的芬芳。
任外界繁擾嘈雜，他自悠然獨樂，妙哉，妙哉。
嚴靖遠就站在屏風旁，從看守聞秋生以來，他還沒說過一個字。向來喜歡打趣他的皇后反常地沉默，讓他有些不習慣。他看著聞秋生喝酒，看著他喝醉了，看著他將酒盞扔到地上，而後又神思恍惚地要下榻跳舞。
塌下滿地都是酒盞碎片，聞秋生沒有穿鞋，若是踩了上去，肯定會很疼吧。
他看上去便是嬌生慣養的人，肯定很怕疼。
思緒不過一瞬間，反應過來時，嚴靖遠已經跨過了屏風，將要下榻的人接了住。
聞秋生似乎真的喝醉了，他不怕也不惱，甚至低聲笑起來，滾燙的呼吸打在嚴靖遠的耳畔。
“將軍，不想看我跳舞嗎？我跳得很好看。”
嚴靖遠渾身僵硬，“皇后注意安全。”
“將軍這樣抱著我，莫非是不想我在地上跳舞，而希望我在將軍身上跳舞？”
嚴靖遠差點手一抖將人摔在滿是瓷片的地上！
他像是怕燙似的，飛快將人放回榻上就站回了原本的位置。
聞秋生哼了一聲，好似有些生氣。但是很快，他就忘了這茬，又極為開心地笑了起來。
“對了，將軍你可聽見太極殿的動靜了？看上去，陛下好像離開了，你說他會去哪兒呢？”
他根本沒打算讓嚴靖遠回答，自顧自說著，“……會不會去了太子府？那可就有意思了。”
有什麼意思？
太子都被圈禁了，你也被禁足了。
嚴靖遠面無表情，還有比現在更糟糕的處境嗎？
然而聞秋生卻回答不了他，因為夜色漸深，醉酒後的人靠在榻上睡著了。嚴靖遠沉默半晌，取下屏風上的外衣，輕輕蓋在了他的身上。
這一夜，聞秋生睡得很沉，沉到他甚至沒進入任何一個夢境。等到醒來時，他的思緒非常清明，聽到外面喧鬧的聲音，他平靜地不可思議。
他已經為接下來的一切做好準備了。
嚴靖遠在屋外，語氣凝重，“皇后，外面出了事，我們需要換個地方。”
青月也急匆匆闖了進來，“對對！公子，您快穿上衣服，我們要趕緊離開這裡。”
“發生什麼事了？”聞秋生假裝不解，“總不會是有人逼宮吧？”
青月乾巴巴笑了一聲，糊弄了過去。
聞秋生不慌不忙由著她收拾衣裳，發生了什麼事？沒人比他更清楚了。
自從烏山大火後，他就意識到了，一昧的尋找邪僧並不是好辦法。他明明有更快捷的方式，為什麼不用呢？只要太子被流放，大燕朝局陷入泥濘，邪僧便會順應時局而出現。
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讓這一切提前發生。
而且三皇子已經廢了命根子，就算成了儲君也做不了皇帝。
聞秋生聽見喧譁聲越來越近，終於門扉砰得一聲倒下，大將軍被驚人的內力逼退幾步，半跪在地吐出了一口血。
青月神情一冷，持刀對著來人衝了上去，還不忘提醒聞秋生，“公子，快逃！”
然而不過一道劍氣劃過，青月的刀便應聲而裂，人也被劍氣撞在柱子上昏倒過去。
聞秋生輕輕抬眼。
來人逆著天光，一身白衣沾滿了血色，往日清冷如仙的人如今卻如同從修羅場走出來的殺神。放眼望去，太極殿門口盡是倒地的侍衛，他們被派來看守聞秋生，如今都已不省人事。
殺神走近了一步，露出那張屬於薛無念的臉，清冷的眉眼在觸及聞秋生時閃過一絲柔色。
“我來帶你回家。”殺神說。
至此，這一招請君入甕終於成功了。
不出所料的話，此時隱藏在暗處的陛下和三皇子馬上就會趕來，還有郭子野和一眾老臣。所有人都會看見這一幕，而這場好戲，才剛剛開始呢。
聞秋生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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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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