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了七日後, 終於抵達臨安城。
這一路上,幾個人白天趕路晚上休息,走走停停喝茶閒談, 倒也算得上舒適愜意。尤其是晏昀, 他向來去哪兒都喜歡用山河圖,如今跟著他們慢下來,竟有種回到三百年前的錯覺。
臨安城內, 人來人往。
馬車緩緩前行, 晏昀正閉目養神,聽到車外的嘈雜聲後, 淺笑著睜開眼, 然後側身掀起簾子, 漫不經心的看了看。
這座城, 晏昀很熟悉。
三百年前他在這座城裡救下了少年阿淵。
彼時正值寒冬,晏昀在人間閒逛,正好來到當初的天子腳下。他記得那年的臨安很是繁華, 即便長街上的雪鋪了厚厚一層,也擋不住街道兩側酒樓食肆的熱鬧煙火氣。
晏昀經常悄無聲息的坐在最高的房頂上, 不俱這人間冷意,悠閒的一邊喝著酒, 一邊眺望這銀裝素裹, 宛若仙境的皇城。
直到第二日下午, 他於雪中垂眸, 看見了那個活潑開朗的少年。
那時的阿淵剛滿十一歲, 著一身淺白錦衣, 因為下雪, 肩上繫著條絨白的薄麾, 看上去幹淨又矜貴。
少年不曾注意房頂有人,他正與幾名同伴玩得開心,柔白的雪在手心攏成球,然後歡快的擲出去,再繞著空地中央的大樹你追我趕,樂此不疲。
晏昀默然的看著,少年無憂無慮,笑起來仿若冬日暖陽,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小時候的自己。
然就在他出神間,不知從何處跑出個乞丐,破爛的衣衫上沾滿汙泥。他像是被追趕著,邊跑邊回頭,結果冷不丁撞上從樹後繞出來的少年。
兩個人同時跌倒,少年還沒反應過來,對面的乞丐便被人兜頭按住。
事發突然,卻十分簡單。那乞丐趁包子鋪的老闆不注意,偷拿了兩個熱包子,不料對方很快發現,想也沒想的追了上來。
少年阿淵被匆忙上前的侍從扶起,即便被撞倒也沒表現出生氣,待聽完那包子鋪老闆的說辭後,示意遲府的人幫乞丐付了錢。
乞丐感激不盡,少年扶著他起身,又另給了他銀兩。在他道著謝離開時,像是想到什麼,將身上的麾衣解下遞給他。
“可能小了點,不過.....”他笑著道,聲音帶著少年朗特有的溫潤柔和:
“遮下寒氣應該還是可以的。”
他的話音剛落,乞丐愣住了,少年身邊的侍從也愣住了,連喝著酒看熱鬧的晏昀,也在那瞬間莫名頓了下。
那麾衣一看就非凡品,卻被他隨隨便便的送了出去。而見他不似說笑,那乞丐如做夢般收下,之後少年告別同伴,帶著侍從沿主街離開了。
晏昀看著他一蹦一跳的消失在視線,沒忍住笑了笑,明明自己也冷,非要把麾衣給別人。
這皇城之中,竟還有這般心思單純的人。
少年離開後,晏昀繼續喝著酒,他向來不為外物所擾,很快便將這事給忘了。
卻沒想第二日午時,他又見到了他。
與昨日的乾淨矜貴不同,眼前的少年滿身血色,如紅梅跌進雪泥,在一片白茫茫中顯得尤為刺眼。
他被兩名侍衛護著,慌亂的奔跑在巷道里,衣襬和錦靴汙濁不堪,像是受了驚嚇般,緊緊的咬著薄唇,面上蒼白如紙,漂亮的眼睛裡無聲噙著淚。
而在他們身後,一眾官兵窮追不捨,不消片刻,便將三人圍堵在了角落裡。
兩名侍衛拼盡全力,依然沒法突出重圍,皇宮裡的那人要遲家滿門抄斬,那便一條命也不能留。
侍衛戰死後,少年眼框紅得快要滴血,他直直的盯著握刀上前的人,臉上絲毫不懼。只看向他的冰冷眼神中,泛著明顯而濃烈的恨意。
他什麼也沒說,因為他很清楚,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是徒勞。
少年安靜的立在角落,漠然的等著那把刀落下,那刀上染了母親的血,很快就要染上他的了。
但那把刀沒落下來,因為它在距離少年脖頸半寸處,生生停住了。
那瞬間連雪花都恍若靜止,而少年只覺眼前似有紅影閃過,他還沒反應過來,周圍的人便全部倒了下去。
他一抬眸,正對上那雙尾端微微上挑的眼睛。
晏昀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出手,除非涉及邪魔作祟,他從不干涉凡間事,但那瞬間,他莫名的想救下他。
他也的確救了他,並且在得知他滿門被斬後,在臨安待了數日,陪他暗自將家人埋葬,又因無人可託,從此將他帶在了身邊。
如今一晃三百年,人間改朝換代,臨安也不再是皇城。
而當初那個少年.....晏昀淺笑著放下簾子,側眸看向身邊的遲淵。他想,如果重來一遍,他還是會出手救下他。
因為他知道,他的阿淵值得。
“怎麼了?”見他突然看著自己,遲淵微微偏頭,聲音低沉輕柔。
晏昀恍然回神,他極緩的眨了下眼睛,餘光瞥見對面窗外,粲然笑了起來:“阿淵,我們到了。”
遲府在臨安北街,離城門不算太遠。晏昀的話音剛落,馬車就適時的停了下來。幾個人相繼下了車,在略顯破敗的府邸前靜站了片刻。
眼前的遲府還是三百年前的模樣,連門首上的牌匾也不曾變過。
在救下少年阿淵後不久,晏昀便尋來證據,幫遲驍一家沉冤昭雪,被收佔的府邸也因此回到阿淵手中。
然阿淵已經決定隨他雲遊,遲府自然沒人再住,晏昀便將其託給了附近的貓妖佟九。那貓妖心善,又受過晏昀恩惠,當即便答應了下來。
此後晏昀就沒怎麼管過,直到兩百年前他再次回來,發現那貓妖時不時的會收留些乞兒暫住,也會定期請人來打理。所以眼前這府邸雖看著有些破敗,但裡面仍和三百年前那般乾淨整潔。
更何況,早在出發時,晏昀就傳了信給佟九。
“尊上,阿淵。”
幾個人剛站了沒一會兒,厚重的大門便‘吱呀’著開了,佟九一身黑衣,忙笑著迎了上來。
晏昀簡單和他打了招呼,該說的信上已經寫明瞭,他們會在遲府暫住幾日。
再次回到臨安遲府,遲驍心中說不出的激動,他率先進了門,在看到那熟悉的亭廊和院內佈局時,沒忍住紅了眼眶。
時隔三百年,他終於回家了。
家還是記憶中的那個家,只是想念的人已經不在。遲驍視線一一掠過庭院,而後緩緩上前,每走幾步就會停下,像是想起什麼,出神的看著前方。
遲淵則安靜的跟在他身後,看著眼前的一磚一瓦,塵封的記憶也在瞬間傾軋。只是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所以看不出什麼。
在遲府住了兩日後,遲驍方才讓遲淵帶他去墓地。
遲家的陵墓在城北郊外,那是晏昀和少年阿淵選的地方,山清水秀,冬暖夏涼,距離遲府也不算太遠。
墓碑是請最好的工匠刻的,遲驍看著那熟悉的名字,下意識的伸手撫了上去,聲音不知何時有些哽咽。
“蘭娘,我回來了。”遲驍摩挲著碑名,想起記憶中總是帶笑的溫婉女子,眉目間皆是柔情。
他半蹲在蘭孃的墓碑前,絮絮叨叨的將自己如何遇見遲淵,如何回到遲府一一道來。就好像當初他每次回府,蘭娘都會坐在身邊聽他閒談一般。
遲淵默默的站在他旁邊,聽他從琈玉臺講到臨安,從他自己講到他,再到洛衣凌墨,最後講起了晏昀。
“他雖然是魔尊,不過幾日相處下來,我覺著他人還不錯,至少對淵兒是極好。”遲驍兀自說著,沒注意遲淵訝異的神情,低喃著繼續道:
“而且他救過淵兒,為我沉冤昭雪,還將淵兒帶在身邊護了七年。蘭娘啊,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你若見了他,一定會很滿意的。”
“......”遲淵終於聽出些不對勁來,他微微皺眉,淡聲道:“父親,你.....”
遲驍聞言抬眸,淺笑著道:“我跟你娘講講未來兒媳婦,怎麼,你才聽出來?”
遲淵:“......”
他說得太過直白,愕然片刻後,遲淵方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麼,試探著道:“你.....怎麼知道的?”
“這還不簡單,自然是你告訴我的。”遲驍笑著挑了挑眉,見他眼眸微垂似有些茫然,無奈的搖搖頭。
“從琈玉臺到臨安這七天,你看他的眼神比看我還多還深情,且每次都在他睡著後將人攬向懷裡,靠肩就算了,這般親密能只是朋友?”
“還有.....”遲驍說著頓了頓,移開目光道:“別以為我閉著眼就不知道,你們那寬袖下的手,早牽在一塊兒了。”
遲淵:“......”
雖然他並沒有刻意避諱誰,但被這般直白的說出來,著實在他意料之外了。
遲驍說完後看了他一眼,然後微不可察的嘆口氣,起身與他面對面站著,極為認真道:“淵兒,當著你孃的面,你告訴我,你是認真的麼?”
“是。”遲淵脫口而出,抬眸直視著他,“三百年前是,現在更是。”
遲驍訝然:“三百年前?”
遲淵微微垂眸,看向母親的墓碑,淡然而認真道:“三百年前我便起了心思,不過他對我無意,我等了這麼多年,才終於等到他的回應。”
“你問我是否認真.....”他說著頓了頓,道:“從小到大,我應該沒有比這更認真的了。”
他難得說這麼多話,遲驍笑看著他,臉上神情慈愛又欣慰。
“其實回府路上的這些天,我想了很多,淵兒.....”他輕喚著,笑看向身側的遲淵,緩緩沉聲道:
“鄔尤告訴我你淪為魔尊心腹時,我曾懷疑過你是否因滅門之恨走上了歧途,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不會,事實也的確如此。而晏昀身為魔尊,我以為他會如傳言中那般可怖,結果一路相處下來,他比我想象中還要好得多。”
“淵兒,我知道你身為仙尊責任重大,但作為父親,我更在乎的是你的感受。你既然喜歡他,那就好好待他。若守護蒼生是你作為仙尊的責任,那就讓他,成為你作為遲淵的本心。”
他說得誠懇而認真,遲淵沉眸看著他,深邃眼眶不知何時有些微潤。
“我和你娘都很喜歡晏昀,淵兒.....”遲驍抬手拍拍他的肩,眨眼笑道:“日後你們成親,高堂這兩杯酒,記得挑最好的。”
“好。”
作者有話說:
上一章重寫替換過,小可愛們記得重看下哦。這章就當見過父母了吧,應該還有一章就進入新劇情了,最近熱心情也燥,一燥就犯--好吧,其實也不是犯懶,就有點自我懷疑了,總擔心寫崩【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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