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考古大棚裡漆黑一片，沒開燈。
葉桑坐在發掘坑邊上，看著面前金蠶忙碌的身影。
他手裡拿著手電筒，覺得金蠶遇見黑處了，就開啟給她照照。
其實這麼多天過去了，葉桑也漸漸弄明白了些，金蠶夜視能力很強，根本不需要他的手電筒。
不過他就是想給她幫點忙，盡點心。
金蠶已經好多天都沒回宿舍睡覺了。
準確地說，金蠶已經好多天都沒睡覺了。
葉桑曾好奇地問她：不需要睡覺的嗎？
金蠶的回答是：需要不睡覺的時候，就可以不睡覺。
這能力，葉桑嘖嘖稱奇。
晚上睡覺時間要是全拿來學習，是不是北大清華隨便挑了。
轉念又一想，就金蠶那看書如點鈔的過目不忘技能，用不著晚上不睡覺也能北大清華隨便挑了。
葉桑這邊，為了金蠶，也是很拼了。
他主動跟人調換，包攬了這幾天所有的夜班。
完全是為了給金蠶打掩護。
誰讓她大半夜的還要來考古艙的地坑裡找線索。
而金蠶這邊，其實也是有苦說不出。
找了這麼久，地坑裡所有的古蜀文字差不多都認全了，也沒能找到第三條密諭的線索。
就說當下，她已經在地坑裡忙乎了半天。
把那些象牙和玉器擺來擺去，像是在拼圖一樣。擺好了又不滿意，推倒了再擺，反反覆覆好幾次。
第九次推倒的時候，葉桑實在看不過去了，站起身，遞了瓶礦泉水給金蠶。
金蠶道了謝，伸手去擰瓶蓋，發現已經打開了。
她仰起頭，一口氣喝光了整瓶水。
“你慢點……慢點……我說你也是，渴成這樣就不知道說一聲嗎？”葉桑皺皺眉。
“還是沒有。”金蠶放下水瓶，滿面愁容地盯著地坑。
葉桑勸她：
“或許就不在這個坑裡，沒準被挖出來放在博物館裡了也說不定。再或者，被建國前那些外國人挖走了也有可能。”
“理論上講，不大可能在別處了。只有那個，或者是這個。”
金蠶洩氣地指了指青銅棺木，又指指眼前的地坑。兩邊結合著反覆研究。
“第一道密諭就擺在最醒目的地方，血月那晚長了眼睛的都看得到。可惜領受了密諭也執行不了，要說完成了吧，勉強應該也可以算數。
但是第一道密諭多少給了線索，就是青銅棺木。
青銅棺木給了第二道密諭的線索，所以我在博物館領受了第二道密諭。雖說第二道密諭比第一道執行起來更難，但好歹還知道是什麼。
可是第二道密諭的載體，卻沒有給第三道密諭的線索。這很奇怪，也不合理，所以必須在第二道密諭的出土地點繼續找。
因為第二道密諭一定會給出第三道密諭的線索。線索不是獨立的個體，就算某個物件不在了，別的物件也會指出來。
就算別的物件沒有指出來，只要密諭存在過，就會有金色的密諭之光召喚我，哪怕被別人領受了我也能看得到。”
金蠶的心思全在找線索上，一口氣說了許多，已經分不清她這番話究竟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葉桑聽的了。
葉桑雖然大致聽明白了，可也是沒有什麼頭緒能幫到她。
金蠶坐在地坑邊上，胳膊抱著膝蓋，盯著坑裡零零散散的玉器和象牙自言自語：
“密諭，密諭……諭，玉。是不是隻需要用玉做組合，不該去管象牙的……”
**
第二天，除了還在醫院休養的白芒，王教授的考古團隊全員列隊出席。在本地最高檔的五星酒店會議室舉行了一個考古業界內部研討會。
許多考古界的頂級專家都專程從全國各地趕來參會。
釋出會主題就是青銅棺木。
之所以沒有舉行公開的記者釋出會，是因為青銅棺木的出世非同小可，又牽涉甚多。
所以專家組一致決定，在對這件重要文物還沒有一定了解的情況下，嚴令禁止對外宣佈。
“這口青銅棺木，長3.3米，寬2.2米。裡面的骸骨經過儀器分析，確定是距今3300年前的人類骨骼，面上覆有黃金面具……”
金蠶聚精會神地坐在臺下認真聽講。
旁邊葉桑卻十分疲憊。
天天白天上班，晚上陪金蠶找線索，他每天睡不了幾個小時。
雖然坐在最後一排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可這麼重要的研討會畢竟不能失禮。
葉桑用意念撐著，儘量不讓自己當場睡過去。
看看錶，轉眼就快到午飯時間了，葉桑寫了張紙條推到金蠶面前。
【中午想吃什麼？】
金蠶很快回了三個字。
【我不吃。】
葉桑又寫。
【這家酒店的夫妻肺片最有名，點給你吃。】
金蠶繼續回覆。
【我不餓。】
葉桑沒再回，從兜裡掏出手機，發了條資訊。
發完之後，周身只剩把手機揣回兜裡的力氣了。他靠著椅背，繼續憑意念撐著。
可……要知道睏意一上來，那是連意念也阻擋不住的。
眼簾慢慢慢慢就合起來，葉桑維持著坐姿板正，但還是睡著了。
身體漸漸失去平衡，雖然依舊保持著挺拔的姿態，卻向著金蠶的方向緩緩側傾過來。
眼看就要懸空摔倒的一剎那，金蠶不著痕跡地把身體輕輕挪了幾度，葉桑的頭一下子穩穩地落靠在了金蠶的肩膀上。
連一絲震動都沒感覺到，他睡得很沉。
葉桑的呼吸溫溫熱熱的，灑在金蠶的脖頸上，弄得她有點癢。
他又離得太近了。金蠶皺皺眉。
她是真不習慣離人這麼近。
抬了抬手，想把他推開。
一側身，看到葉桑熟睡中的面孔。
濃密烏黑的長睫毛在他狹長的眼眸處落下一層陰影。
稜角分明的臉上，額前有幾縷髮絲懶懶地散落下來，剛巧搭在他長長的睫毛上，顯得慵懶又安靜。
睡這麼熟，讓人有點不忍心打擾他了。
金蠶眼中漾起一泓清泉，清泉中溢位探究的目光。
現在想想，現代人的長相也沒那麼難看。
比如葉桑，頭髮長得好也就算了，睫毛眉毛長得也好，尤其是現在這毫無防備呼呼大睡的樣子，真像只……
毛茸茸的小警犬。
金蠶瞬間有點後悔當初自己蓋錯了章。
早知道不該蓋跟班的章，應該蓋神寵的才對……
忽然，葉桑兜裡手機“嗡”地一震。
似醒非醒之際，他只覺得枕頭好軟。
呼吸間一股淡淡的花香，夾雜著王教授激動講解的聲音。
“……這青銅棺木上面的紋飾，不但跟之前發現的截然不同，而且我們認為它是有一定組合含義的……”
葉桑不情願地睜了睜眼：一副嬌嫩雪白的脖頸毫無防備地映入眼簾……
只這一眼，葉桑徹底醒了，挺拔的身板挺拔地坐直回去。
回過神。
立即覺得自己剛才這樣靠著金蠶睡著了實在太不禮貌。
他開口想要解釋。“嗯……”
“嗯。”沒等他往下說，金蠶直接應了一聲。
臉上並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抬手，整理了一下耳邊被弄亂了的髮絲。
這……就叫……
大型，社死，現場……
衣服口袋裡手機又震動了一下。葉桑掏出來看了看。
是酒店經理發來的。
【葉少，夫妻肺片給您點好了。】
**
午飯是分開吃的。
專家們去參加專家們的飯局，考古隊工作人員有工作餐。
葉桑原本是受邀去參加專家飯局的，不過他找了個藉口婉拒了。拉著金蠶去吃工作餐。
除了考古隊的標配，他還額外又點了一桌子菜。名義上是給隊員們加菜，實際都是為金蠶點的。
可惜金蠶今天沒空吃飯，她急著要出門。
第三道密諭，既然從已經被挖出來的地坑裡找不到，那她就只能去還沒被發現的其它三星堆埋藏地找了。
那位置離酒店很近，剛好可以趁著午休時間過去看看。
結果被葉桑在飯店大堂攔著不讓走。
“吃了飯再去。我開車送你。不會耽誤多久的，你看菜都來了。”
走廊裡，服務員們端著精緻的碗碟，陸陸續續開始往桌上送。
“這些不是我的菜啊。”
金蠶只聞了味道就知道不是她喜歡的了。
她喜歡的是食材本身的那種原汁原味。
可那原汁原味一旦被各種五花八門調味料烹煮過了，就再也沒法讓人提起興趣了。
“要不先將就將就隨便吃點？你看這才幾天，人都瘦了。”
葉桑眼中不自知地流露出一絲憐惜，打定了主意擋著不讓她走。
“很好吃的。不信你可以聞聞。”
他叫住一位端菜的服務員，用手呼扇了兩下，把菜的味道往金蠶鼻子底下送。
“……”
金蠶覺得以後有機會，有必要帶自家跟班出去見見世面，嚐嚐什麼才叫真正的好吃。
“這種哪能算是……”
她話還沒說完，鼻息間忽然隱隱察覺到一絲特殊的味道。
抬頭一看，葉桑身邊站著的，正是端著夫妻肺片的服務員。
“夫妻肺片。”葉桑用手一指。
夫妻肺片？
金蠶湊近了些。
那被五花八門的調料醬汁醃透了、形態各異的蒜蓉蔥末鋪滿了的盤底，一絲似曾相識的，卻淡到即將要彌散掉的氣息，正弱弱地飄過來，然後轉瞬而逝。
跟那天跑掉的同族身上的氣息，一模一樣！
同族的氣息……怎麼會在夫妻肺片上？
“你好，麻煩問一下，這道菜是哪位廚師做的？”金蠶抬頭問服務員。
“哦，您問這個夫妻肺片啊。這可是我們這總廚的拿手好菜。您可是不知道，我們總廚以前在米其林餐廳做菜的。這是我們酒店最有名的……”
“謝謝。”
金蠶轉身就往後廚走。
葉桑雖然不明所以，但也立刻邁開大長腿跟上。
前後走了也就百十來步，相同的氣息七零八落地散在酒店的各個角落。
金蠶細細感受了一下，全部都是同一來源--夫妻肺片。
頗費了葉桑一番功夫，金蠶才終於在後廚裡見到了那位神情冷漠、大名鼎鼎的總廚師傅。
“我們就是想請教一下您這個牛肉是從哪買的？”葉桑指著一碟剛做好的夫妻肺片問。
“這牛肉？”總廚臉色一黑，“怎麼？有問題？”
“哦，那倒不是。”葉桑反應很快，立刻找了個理由：“就是太好吃了，我也想買點回家，試著做個醬牛肉。”
他拍拍總廚的肩膀，不著痕跡地塞了五百塊錢，悄無聲息落進他白大褂的衣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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