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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藏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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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般配

 喬綰也沒想到會是景闌救了她。

 本欲感謝的話在瞧見他滿不樂意的神情時生生憋了回去,喬綰擰著眉嫌棄:“本公主才要問,怎麼會是你!”

 景闌的神色微妙地變了變。

 他來此處自是為了自家老頭那句“在禁軍裡闖出點名頭”。

 近些時日山賊趁著新正下山作亂,幾次三番驚擾百姓,劫持人財,朝廷頭痛不已。

 他自請命前來剿滅山賊,到時便是功勞一件,再隨意找個藉口打消聖上欲賜婚他與喬綰的念頭,剛剛好。

 怎料被山賊打劫的正是喬綰,還被自己陰差陽錯地救下了。

 思及此,景闌一揚眉,懶洋洋道:“臣以為救了公主,能聽見幾句感謝呢。”

 喬綰瞧著他小人得志的神情,又氣又惱,旋即看向景闌抓著自己狐裘後領的手,呵斥:“鬆手。”

 景闌眉梢一挑,乾淨利落地鬆開手。

 喬綰瞬間只覺自己腿腳一軟,方才受了驚嚇的身子並無多少力氣,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摔在了地上。

 她抬頭瞪向景闌。

 “公主要臣鬆手,臣不得不聽。”景闌扯唇,低頭對她囂張地笑,再抬頭看向不遠處山賊時,臉色緊繃了些,看向四周的幾名侍衛,“你們守著這邊。”

 話落足尖一點,飛身朝那邊而去。

 喬綰被倚翠扶起坐進馬車內,如今來了近百位禁軍,心中才終於鬆了口氣。

 卻又在看見景闌在山賊眾裡遊刃有餘地砍殺時,臉色變了變,後背慢慢升起一層涼意。

 那日在毓秀閣,他果真在讓著她呢,若他動真格的……

 喬綰暗暗下定決心以後誓要遠離這個紈絝子。

 不過……

 想到那場宮變,應當也沒什麼以後了。

 山賊未曾想會有禁軍前來,下山的不過幾十人,很快便被禁軍控制了局勢。

 喬綰徹底放下心來。

 就在她緊繃的情緒將將放鬆時,一陣浩大的喊打喊殺聲自遠處而來,不斷靠近著。

 喬綰的心再次高高提起,匆忙開啟車窗。

 山上百餘名山賊手中拿著砍刀正朝山下衝來,不時有巨石夾帶著枯枝滾落。

 “少將軍。”有人揚聲高呼。

 喬綰飛快地朝景闌看過去,他一身銀甲朝山上望,繼而扯起唇角:“這怕是全寨出動了,倒省了小爺去找的工夫了。”

 喬綰癟癟嘴,這個時候還這般逞能。

 景闌似察覺到她的視線,朝她睨了一眼。

 喬綰飛快地縮回了脖子,便聽見車外景闌道:“你們守住這一片,歸降者不殺。我去會會他們頭頭。”

 又是一陣短兵相接的肅殺聲音,偶有寒風吹來,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倚翠坐在喬綰身側,不知在寬慰她,還是在寬慰自己,不斷道著:“公主不用怕,會沒事的,公主吉人天相……”

 只是沒等她說完,馬車陡然被重物撞了一下,劇烈搖晃,而後那重物砸在了地上,馬匹受了驚,高高地嘶鳴一聲。

 倚翠驚呼,喬綰猛地開啟車門,卻見馬車前,兩個穿著虎皮氈衣的高壯大漢如一灘爛泥倒在地上,渾身是血,不知死活。

 景闌手執長劍,凜凜站在大漢的身前,紅纓兜鍪不見了,身上的銀甲也沾了血,高高束起的馬尾那顆紅玉珠子隨風而動。

 他肩頭的盔甲也被人別了去,露出裡面的朱槿色袍服,胸口處被人劃了一刀,衣襟裂開一道口子,露出裡面的刀傷,以及……

 喬綰猛地睜大雙眼,直直地盯著景闌的胸口。

 山賊們隨著兩個大漢的倒下,有片刻的死寂,繼而士氣低迷,不少人放棄爭鬥,棄甲歸降。

 喬綰始終盯著景闌的心口處。

 他的衣襟裂開的很小,除卻傷口外,只露出一抹紅色印記的邊角,卻像極了夢裡那個十字星狀的傷痕。

 難道夢裡的那個人……是景闌?

 一瞬間,喬綰意識凌亂萬分,雜七雜八的念頭難以剋制地湧現。

 景家有兵權,喬恆也一直對景家頗有忌憚;

 且景闌喜歡喬青霓不是嗎?他當初在毓秀閣說不會娶她的時候,便提過“她和三皇姐雲泥之別”。

 所以,夢裡的那個人才會領兵入宮,弒君宮變;而那個模糊的頎長身影才會將喬青霓妥帖地護在身後……

 再仔細想想,宮變的時間,正是三皇姐將要前往大齊聯姻的前幾日!

 一切都說得通了。

 喬綰怔忡地想。

 景家被猜忌,景闌不願愛慕之人嫁與旁人,謀逆宮變理所應當。

 至於她,不過是個再無利用價值、且和景闌水火不容的可憐鬼,隨手殺便殺了。

 “大哥,老三!”喬綰的思緒被一陣怒吼打斷。

 她驀地回過神,便看見身披灰色大氅、像是軍師模樣的男人蹲在那兩位渾身是血的大漢面前,臉色灰敗,似早已失去求生意志,任由一名士兵壓著他朝俘虜那邊走去。

 景闌已經退至馬車旁,皺著眉聽身邊人說著什麼。

 那位軍師模樣的男人被禁軍壓著,卻在行至景闌身後不遠處時,突然發力狠狠撞開了身側之人,自袖口掏出一柄匕首,目眥盡裂地朝景闌刺去。

 始終盯著景闌的喬綰震驚地張大眼,想到夢裡掐斷喉嚨的窒息感,一瞬間覺得景闌就這般死了算了。

 可轉念又一想,景闌不能死啊,他若是死了,她這一生都將被囚於陵京。

 深吸一口氣,喬綰脆聲大喊:“小心!”

 一咬牙便衝了過去。

 “公主!”倚翠驚慌失措地喚她。

 景闌聞聲皺著眉回過頭來,卻只見眼前紅影一閃,一道纖細溫暖的身子直直撞進自己懷中,抱著他一齊朝官道倒去。

 他的後背重重砸在了地面上,而人影砸在了他身前。

 景闌的胸口本就受了刀傷,此刻被砸,頓時痛得滿頭冷汗,容色煞白。

 待看清壓著自己的人是喬綰,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救了她不感謝便罷了,而今還要恩將仇報。

 “喬綰,你有病……”

 他的話在偏首看見周圍的禁軍一擁而上,將身後的山賊壓在地面時戛然而止。

 ——山賊手裡拿著匕首,報仇成空,正惡狠狠地盯著他。

 “長樂公主恕罪,少將軍恕罪,”穿著銀甲計程車兵跪在地上,“屬下方才未看管好山賊,令其險些傷了公主和少將軍。”

 景闌聞言,目光落在壓在自己身上的喬綰臉上,陡然變得複雜。

 喬綰未曾注意他的眼神,只聽見他方才罵自己的那句話,當即回了一句:“你才有病!”說完“嘶”地倒吸一口涼氣,從景闌身上爬起來,飛快察看自己的手掌。

 官道上不少細碎的尖銳石子,方才她重重摔倒在地,細皮嫩肉的手掌在地面擦出一道血痕,其中不少細小的石子泥土仍硌在她的肉裡。

 “公主,你沒事吧?”倚翠匆忙跑了過來,拿出絹帕小心地擦拭著她的手。

 景闌也回過神來,捂著胸口的傷站起身,看著喬綰手掌的血痕,心中更復雜了。

 她救了他?

 方才若是再慢一些,那柄匕首便會刺進她的身體。

 她真的就這麼愛慕他,愛慕到連命都不要了?

 喬綰不知景闌這麼多心思,只在心中懊惱,方才倒在景闌身上時,該扯開他的衣袍好好看清他心口處究竟是不是夢裡的紅痕。

 “公主,”一名士兵走到她身前,恭敬道,“屬下已著人回稟聖上,為免公主再遇險境,餘下路程公主將由禁軍護送回京。然眼下須得處置山賊餘孽,還請公主稍作等候。”

 喬綰自然頷首同意,看著士兵離去,目光再次落在一旁的景闌身上。

 他神色不復之前的懶散與頑世,反而心思沉沉地皺著眉,有人正為他處置著傷口。

 喬綰轉了轉眼珠,目光落在倚翠為自己上藥的那瓶白玉膏上。

 這是宮裡才用的上的,極為珍貴,坊間少有。

 喬綰抿了抿唇,深呼吸一口氣,拿過白玉膏悶頭朝景闌走了過去。

 “公主。”為景闌處理傷口計程車兵忙行禮。

 景闌眉梢一跳,不自在地看了過來。

 “你先去忙,”喬綰大喇喇地擺擺手,“這裡我來。”

 士兵吃驚地看著喬綰,又看了眼皺著眉默不作聲的少將軍,飛快離去。

 喬綰走到景闌身旁,咳嗽了幾聲,刻意放柔了聲音:“景少將軍……”

 景闌的雙眸立即謹慎起來:“你要做什麼?”

 “給你上藥,”喬綰依舊好脾氣地笑笑,生怕他拒絕,“這是白玉膏,上好的傷藥,景少將軍是為了救我才受的傷,我給少將軍上藥也是應當的。”

 喬綰邊說著,邊要上手去抓他胸口扯開的衣襟。

 景闌盯著她大膽的動作,神色一僵,飛快避開。

 卻又在看著她滿眼期待的眼神,原本拒絕的話頓在嘴邊,好一會兒才生硬道:“給手臂上藥就行。”

 喬綰此時才注意到他的手臂還有一道劍傷,懨懨地坐在他身側,飛快地處理好那道傷口。

 景闌皺著眉,感受著她沒輕沒重的力道,臉色極為難看,她是故意折磨他的吧。

 轉念又一想,她被人千嬌百寵,能知道上藥先洗淨傷口便不錯了。

 處理完手臂,喬綰又“溫柔”地笑笑:“景少將軍的胸口也有傷,我一併幫你處理了。”

 話落便要湊上前再次扯他胸口的衣衫。

 景闌感受著女子壓在自己手臂的半側身子,嬌軟纖細,耳根一熱,伸手將她就要探入自己胸口的手拿開斥道:“喬綰,你究竟是不是女子?”

 幾次失敗,喬綰不耐煩起來:“不就幫你上個藥,怎麼就不算女子了?”

 “誰家女子像你這般……”景闌一頓,臉頰飛起可疑的紅,“不知羞恥!”

 喬綰氣笑了:“幫你上藥便是不知羞恥?聽聞你六歲便會鑽侍女裙子,你便不是不知羞恥了?”

 “我那是去找骰子!”

 “上青樓的時候呢?”

 “那是去聽曲兒!”

 “本公主命令你站住!”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

 *

 不遠處的林木之間。

 司禮氣喘吁吁地追到此處時,慕遲早已立在一處隱蔽的山石上。

 白色錦裘隨風飛舞,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山下。

 不知已看了多久。

 “公子。”司禮輕聲喚道。

 慕遲卻恍若未聞,仍安靜地望著不遠處在官道旁“打鬧”的那對男女。

 從最初的英雄救美,到後來的美救英雄,他看得真真切切。

 他看著景闌將喬綰自山賊的長箭之下攬了過去;

 看著喬綰盯著景闌發呆;

 看著喬綰大驚失色地對景闌喊“小心”後,不顧生死地上前護了他。

 眼下,又看著她追著他給他上藥。

 用的,還是那瓶他嫌厭無比的白玉膏。

 就像她曾對他的那樣。

 他想起曾聽誰提及“長樂公主喜新厭舊”,而今看來,她喜愛的手段倒都是那一套,一成不變。

 “司禮,你說,”他突然開口,手輕輕地抵著胸口,嗓音迷惘,“雪菩提莫非真的能令人生痛感?”

 否則,為何會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適?

 司禮不解:“公子?”

 慕遲卻再次安靜,良久低低笑了一聲,嗓音溫柔清雅。

 司禮卻只覺身體一寒,比林間的寒風還要冷上幾分。

 “般配嗎?”慕遲低柔地問。

 司禮看向山下,不知該如何作答。

 慕遲也無需回應。

 他現下出現在此處,心中已經很不高興了。

 他本該不在意喬綰的生死。

 也本就不在意。

 他不能容許自己的道路上出現一絲一毫的錯誤。

 若是出現,他不介意親自糾正。

 “現下離去,喬綰勢必派人大肆尋找,若是驚動了喬恆,又是一樁麻煩,”慕遲淡淡地笑,“不若先成全了她和景闌的好事。”

 一個有夫之婦,總不能再滿城找旁的男人了。

 而他,也絕不會因一個有夫之婦如方才一般莫名失態。

 司禮詫異:“公子是打算回公主府?那昭陽公主那邊……”

 “將霜山曉的曲譜送過去,”慕遲目光仍落在山下,語氣帶著幾分心不在焉,“其餘我自有安排。”

 “是。”

 慕遲最後看了一眼那抹火紅,語調添了諷刺:“一個嬌慣無禮的小公主,一個不學無術的少紈絝,般配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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