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珏臉上仍舊沒什麼表情,神色淡淡一如往常。換作平日,姜窈還能打起精神敷衍他兩句,可她這會兒心裡存著莫名的氣,便也不想理會他。
她拎著食盒,微微垂頭,沒看他,只低聲說道:“夜深了,我該回去了。”
她臉色不佳,裴珏雖不知她為何如此,但看得出她不高興。
她在他面前,總是嬌氣的、綿軟的,如眼下這般置氣,倒還是頭一回。
她想走,裴珏當然不會攔她,只淡聲道:“回去記得上藥。”
上藥?
姜窈狐疑地看過去,這才看到他手裡拿了個小瓷瓶。
原來他方才一言不發就走,是為了去給她拿藥。
姜窈心中的鬱氣散了些,卻也沒吭聲。
裴珏眼神一暗,接過她手裡的食盒,又放回了桌上。
“手。”
姜窈低著頭,把手伸了過去。
裴珏微怔,他本意是讓她伸手拿藥,可她卻把那傷了的地方遞到了他面前。
他沉吟了會兒,最終還是撣了些藥粉到那傷口上,但隨後,他便聽到了幾聲壓抑的低吟。
裴珏沒想到這麼點傷口,上藥也會疼,她還是太嬌氣了。
替她上完藥,裴珏把瓷瓶給了姜窈,“傷口雖小,也不可輕視,明後兩日都要記得上藥。”
姜窈微微頷首,屈膝道謝。
姜窈之前也對他道過謝,但每次都是笑著的,這會兒卻帶著些疏離。
裴珏知她心思敏感,他既然決意要管她,也沒想讓她憋出病來。
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讓姜窈坐下,問:“不高興了?”
眼前的小娘子仍微微垂著頭,挺翹的睫毛一顫一顫的。
她悶聲道:“沒有不高興,就是擔心惹了郎君心煩。”
裴珏不明白她的意思,“我為何要心煩?”
姜窈嘟著嘴,嬌態畢現,她抬眼看著裴珏,頗為委屈地道:“我猜的。我讓郎君替我吹吹,郎君沒理會我,還一言不發就走了,我便以為郎君心煩了。”
裴珏有些無奈,“我不是去給你拿藥了嗎?”
如果他真的心煩了,也不會去給她拿藥。
姜窈點頭,嬌聲道:“我知道,但手掌的傷算不得什麼,郎君若肯多說兩句好話,我便也不在意那傷了。可郎君偏生冷著臉,我瞧了害怕。”
姜窈說著,往裴珏身邊靠了靠,委屈巴巴地道:“這兩日為了給郎君燉湯,做了不少活,手都還痠軟著呢。”
她說完,便將手放到了裴珏的掌心。
兩人皆生得白,但裴珏是男子,就算白,那雙手也是寬大的、顯得孔武有力。
姜窈那雙柔荑置於他的掌中,他只需微微一動,便可將其握住。
裴珏沒動。
他人雖冷淡,但心細如髮。他終於明白過來,姜窈不僅僅是想討好他,她還想引誘他。
可她眼神澄澈,臉上盡是單純之色,叫人猜不出,她是故意為之,還是不經意才做了這動作。
裴珏沒動,姜窈那瑩潤可愛的小指卻不安分地在他掌心輕劃,給他帶去了陣陣癢意。
裴珏喉頭微動,向姜窈投去警告的眼神,可她卻已緩緩閉了眼,軟軟地倒在了他身上。
她竟然睡著了。
裴珏可沒想到她這麼快就睡著了,還靠在了他身上。
他輕輕晃了晃她,叫了她好幾聲,她都沒反應。
裴珏蹙眉,低頭看她,卻瞥見了她眼底難以遮掩的青色。
她說她這兩日都忙著給他燉湯,想來也沒怎麼休息好。
裴珏瞥向那食盒,她忙活了兩日,可今日才過來找他,想來是為了把最好的給他。
屋內燭火跳動著,男女相偎的身影投映在窗戶上,顯得這夜晚格外的靜謐。
姜窈睡著了,但夜還長著,總不能讓她一直這麼睡著。
裴珏叫不醒她,只得一手託著她的背,一手繞到她的腿彎處,把她抱了起來。
姜窈睡得很熟,裴珏將她騰空抱起,她也沒什麼反應,乖巧地靠在他的胸口。
姜窈小巧玲瓏,裴珏抱著她沒有任何壓力。
她住的院子距前院不遠,沒一會兒就到了。
她沒回去,阿梨和阿雲也沒睡下,一直在等她。可等來等去,卻等來了裴珏。
兩人忙屈膝行禮,“裴郎君。”
裴珏沒理會她們,抱著姜窈徑直去了裡屋。
阿梨和阿雲面面相覷。
阿雲低聲道:“咱們要不要跟進去?”
阿梨搖搖頭,帶著她先下去了。
裡屋的床已經鋪好了,裴珏輕手輕腳地把姜窈放下,拉過錦被給她蓋上。
安置好她,裴珏本想離開,臨走前卻又看到她髮髻上還插戴著的首飾,她正好翻身,那首飾也隨之歪了,差點扎到她。
……
姜窈是真困了,一睡就睡到了天光大亮。
醒了後,她擁著被褥靠在迎枕上,慢慢想起她昨晚是在裴珏那裡睡著了。
姜窈看了看四周,這確實是她的屋子沒錯。
那她,是怎麼回來的?裴珏送她回來的?
姜窈想了想,揚聲喚人進屋。
阿雲端了盆水,笑吟吟地進來了,“阿梨姐姐去給姑娘拿早膳了,奴婢先服侍姑娘洗漱。”
姜窈頷首,掀開被褥下了榻。
阿雲取下架子上放著的巾帕,過水後遞給姜窈擦臉。
“裴郎君真是細心,連姑娘髮髻上的步搖都取了,肯定是擔心扎著姑娘。”
阿雲那麼一說,姜窈也摸向了髮髻,那上頭光禿禿的,什麼首飾都沒有。
她的手往下,來到耳垂處,她昨兒佩戴的那對紅翡翠滴珠耳墜也沒了。
想來也是裴珏取的。
姜窈臉上泛起淺淺的笑意,坐在矮凳前,對著銅鏡重新梳起了髮髻。
“昨晚是他送我回來的?”
阿雲站在她身後,替她拆了昨日的髮髻,拿起牛角梳,一下又一下地梳著。
阿雲語氣輕快,又有些豔羨,“是啊,裴郎君抱著您回來的。”
阿雲其實就見過裴珏一次,也被他的冷臉給嚇到了。她是真沒想到昨晚能看到裴珏抱著姜窈回屋。
姜窈聽了這話,有些出神,裴珏抱她回來的?她還以為,依裴珏的性子,她會被扛回來。
阿雲三兩下替她梳好髮髻,然後挑了首飾插戴上去。
收拾停當後,阿梨也取了早膳回來了。
“姑娘,奴婢回來時正碰上榮安,他讓我告訴姑娘,裴郎君說請姑娘用過早膳後去前院。”
姜窈挑眉,裴珏竟然主動找她?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
因不知裴珏找她有什麼事,姜窈匆匆用過早膳,便去了前院。
姜窈過去時,裴珏正在寫摺子,聽到她的聲音後,頭也沒抬,只讓她在旁邊坐著等他。
住進這宅子後,裴珏就早出晚歸,姜窈也就見了他三次,還都是在晚上。
這冷不丁的大白天見到他,姜窈還有些不習慣。
裴珏早就起身了,甚至還在院子裡耍了一套劍法,洗過後換了衣裳。
他通常喜歡穿深色的衣裳,姜窈曾暗自揣測過,是不是因為深色的衣裳看著穩重,他穿那麼一身,能震懾得住旁人。
但這想法很快就被她否決了。
就裴珏那冷臉,就算不穿深色的衣裳,板著臉也夠嚇人的了。
姜窈坐在一旁看他,他雖然冷淡,但那張臉是真的賞心悅目的。
她不知不覺就看出了神。
“看夠了嗎?”
裴珏寫完了摺子,冷不丁地抬眼看向姜窈,脫口而出。
偷看被抓了個正著,姜窈有些心虛,卻還是甜笑著道:“不夠啊。”
裴珏微怔,待看清她那狡黠的笑意後,又無聲嘆氣。
他起身出門,把摺子交給周沂,讓他透過密信送去京城。
吩咐完周沂,裴珏才又折返回來。
姜窈正站在他的桌案前,好奇地看他寫的字,“郎君的字寫得可真好。”
裴珏也不謙虛,“嗯,我師從範大家。”
姜窈驚喜抬頭,問他:“是範伯嵇範大家?”
裴珏頷首,倒是好奇她竟然也知道範伯嵇。
姜窈主動解釋,“我身邊從前有位嬤嬤,是伺候過我阿孃的,她跟我說過,我二舅舅的字就是跟範大家學的,寫得很好。”
她看著裴珏,又問他:“郎君認識我外祖,那認得我幾個舅舅嗎?”
“見過,不熟。”
裴珏和陶榮謙雖有師徒之誼,但年紀相差三十餘歲,陶榮謙那幾個兒子,都比裴珏年長許多,也不可能玩兒到一處去。
姜窈有些失望,她本想借此機會,問問外祖家的事。
裴珏看出她心中所想,卻也沒有多言。陶榮謙被罷官免爵、闔家流放,事涉先帝朝太子,這其中並不是那麼簡單的。
好在姜窈也沒追問。
“榮安說,郎君找我,可是有什麼事?”
裴珏走過去歸置他的筆墨,不答反問:“手還疼嗎?”
姜窈這才想起昨晚她在裴珏跟前說過,她為了給他燉湯,手又酸又疼。
沒想到他還記得。
他既記得這事,昨晚還抱了她回去,又給她取下首飾,姜窈美滋滋的。
看來她討好裴珏也不是沒成果的,至少他待她不如一開始那般冷淡了。
“郎君還記得呀,”姜窈湊上前去,歪頭看他,“還有點疼。”
裴珏瞥了眼她的手,莫名想到昨晚她將雙手放在了他的掌心,又小又軟,彷彿他稍微用力,就會捏碎似的。
裴珏移開眼神,淡聲問:“早上擦過藥了嗎?”
姜窈搖頭,似乎有些苦惱,“沒呢,沒有郎君提醒我就忘了。可見,是離不開郎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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