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窈縱然再不情願,去建寧府的事也變不了。
“姑娘,剛泡的茶,您試試味道。”
馬車上,阿雲替姜窈沏了杯茶。
她無父無母,自然是姜窈去哪裡她就跟著去哪裡。
知道要去京城,阿雲興奮得幾夜都沒睡好覺。
至於阿梨,她本因她弟弟的緣故,想要留下,姜窈不放心她,便讓她帶著她弟弟一道去京城。
裴珏也同意了。
阿梨因此對姜窈和裴珏感恩戴德,伺候起姜窈來,比往日更加盡心。
阿雲的茶遞到了姜窈跟前,她心不在焉地接過,呷了口,勉強笑著道:“還不錯。”
阿雲看出她心緒不佳,想陪她說會兒話,卻被阿梨扯了扯衣袖,便住了嘴。
姜窈靠在馬車壁上,不安地絞動著手指。
太陽東昇西落,日落時分,他們便到了建寧府。
姜窈掀開簾子的一角,恰好看到守城的小兵,一時間怔忡不已。
一月前,她從這道城門出去時,真沒想到這麼快就又回來了。
簾子放下,隨著馬車車輪碾過青石板,城中的熱鬧慢慢傳了進來。
鄉音無比耳熟,只是已物是人非。
因他們不會在建寧府停留太長的時間,自不會同在延平府那般置宅子,只尋了一客棧住下。
她戴了冪籬,由阿梨攙扶著下了馬車。
裴珏正在馬車前等她。
店裡的夥計殷勤極了,一面讓同伴把他們的馬還有馬車趕去後院,一面帶著姜窈等人進了客棧。
“各位客官要幾間房?”
裴珏帶了兩個長隨、十二名侍衛,姜窈主僕三人,再加上阿梨的弟弟張任,他們一行共有十九人。
“兩間上房,八間甲房。”
客棧裡上房當然是最舒適的,另又分作甲乙丙三等房以及大通鋪。
裴珏不會委屈自己,也不想自己的侍從住得太差。
他一看就是不差錢兒的,夥計待他頓時比剛才更殷勤——
這就是財神爺啊。
不過——
“郎君見諒,咱們客棧現下上房倒是夠,但甲房只剩下兩間,其他的都是通鋪了,您看?”
上房自是要留給姜窈和裴珏的。因甲房不夠,周沂等侍衛主動去睡通鋪,將兩間甲房留給了阿梨、阿雲和榮安兄弟,再讓張任和榮安兄弟擠擠。
姜窈和裴珏的房間挨著,兩人各自回了房。
……
“郎君,您要打聽的事,屬下都打聽清楚了。”
入夜後,周沂來了裴珏的房間。
裴珏負手而立,微抬下巴,示意他說下去。
周沂道:“姜姑娘離家後,姜主事四處找了許久,卻不見她的蹤影,姜家又不好將此事宣揚出去,便謊稱姜姑娘病重,欲與何通判解除婚約,但何通判不樂意。”
裴珏不悅,“姜家已經和何峰定下婚約了?”
周沂忙補充道:“婚書倒是沒有,應該只是口頭說好了,也不算是定下了婚約。”
裴珏“嗯”了聲,想起姜窈是說過,她離家時,除了帶上了裴家那枚玉佩,還帶上了她的庚帖。
沒有庚帖,兩家便不能合庚帖,婚書也就下不了。
裴珏微微勾唇,姜窈單純不知世事,但腦子還是靈的,離家也不忘把庚帖拿上。
“說說姜家的情況。”
周沂早就把這些都打聽清楚了,裴珏相詢,他便娓娓道來:“姜主事除了方氏這個繼室外,還有三個姨娘。方氏生有兩子兩女,三個姨娘也都各有子嗣。屬下聽說,方氏的大女兒,姜家的二姑娘,只比姜姑娘小半歲。”
裴珏心念微動,算算姜窈的年紀,當年陶家出事時,陶氏應該剛有身孕,就跟著姜慶先來了這建寧府,在此地生下姜窈。
若方氏的長女只比姜窈小半歲,那也就是說,姜慶先剛到建寧府不久,就與方氏有了首尾。
難怪陶氏會患癔症,先是母家敗落、父兄流放,接著又是丈夫與旁的女人耳鬢廝磨,真是重重打擊接連而來。
那幼時的姜窈是如何過的?
陶氏病了,姜慶先寵愛方氏,誰都顧不上她。
明明父母俱在,過得卻猶如失恃失怙一般。
裴珏抿唇,偏過頭往身側那堵牆看去。
姜窈與他一牆相隔,此時此刻是不是又在輾轉反側、憂心忡忡?
“郎君?”
周沂見他看著牆出神,疑惑地喚了他一聲。
“無事,”裴珏收回眼神,坐在了圈椅上,壓下心底那抹異樣,輕啟薄唇:“你接著說。”
“屬下還打聽到,姜主事極為寵愛方氏,對她幾乎是言聽計從。姜姑娘從前在姜家的日子,很是不好過。”
這些事不消周沂去打聽,裴珏也能猜到。
“屬下聽姜家鄰舍的人說,約莫四年前,方氏再度有孕,孕相不好,之後來了個什麼高僧,說姜姑娘和方氏腹中孩子八字相沖,在方氏生產前,姜姑娘需得離得遠遠的。姜主事聽信了那和尚之言,送了姜姑娘去城外青雲寺暫住,還命姜姑娘每十日抄卷經書,給方氏腹中之子祈福。後來方氏順利生產,姜主事才把姜姑娘接回去了。”
裴珏聽完,放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收攏。
四年前,姜窈才十二歲,姜慶先竟然把她扔在寺裡,還讓她給繼母腹中之子抄經祈福!
這是父親能做得出來的事嗎?
別說裴珏面色不佳,周沂心裡也不大痛快,很是唾棄姜慶先。
裴珏沉聲開口:“還有嗎?”
姜慶先和方氏,還如何苛待過她?
周沂搖頭,“姜姑娘十歲喪母,除服後不大出門,除了這樁事,鄰舍也沒其他印象深刻的事了。”
裴珏曲肘撐額,斂目不語,半晌才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周沂抱拳,“是。”
他走後,裴珏起身往窗邊走去。
今夜雲沉無月,只有不遠處那昏黃的燈籠和小窗中露出的微光點綴著這暗夜。
裴珏偏頭往姜窈房間那邊看了眼,窗中無光亮透出來。
她應當是已經睡下了。
他微抿薄唇,收回了眼神。
*
姜家。
姜慶先縱有三個姨娘,但他最為寵愛的還是方氏。
她容貌秀美、溫柔小意,每每讓姜慶先沉溺於她的溫柔鄉,無法自拔。
是夜,姜慶先在方氏房裡用過晚飯,便也沒走,打算在這邊留宿。
方氏坐在燈下做著針線活,姜慶先老神在在地躺在軟榻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說話。
“這麼晚了,就別做了,仔細傷了眼睛。”
方氏沒抬頭,只溫和地笑了,“都做習慣了,哪兒那麼容易傷眼睛?我本也不是什麼嬌貴的人。”
方氏出身不高,她父只不過是個微末小官,她又是庶女,這些活她確實是常做的。
姜慶先看著方氏那張在燈下越發嬌媚的臉,驀地想起了他的原配陶氏。
侯府貴女,那是真正的嬌貴人,從小到大吃穿用度無一不精,性子也極為嬌縱。
他們成親後,陶氏何曾同方氏這般做過針線活?她只怕是怎麼拿針的都不知道。
“給誰做的?”
姜慶先下了榻,坐在了方氏旁邊,隨意翻看了下她手中的活計。
方氏臉一熱,頭垂得更低了,“給夫君做的中衣。”
姜慶先便笑了起來,方氏就是這樣的,事事妥貼周全。
他摸了摸那布料,竟覺得出奇的好,“這料子得花不少銀錢吧?”
方氏聞言,忽地停下了穿針引線的動作,皺眉道:“不瞞夫君說,這料子原是我給大姑娘備下的,想著給她做兩身中衣,誰知她不辭而別,料子又不能退,便便宜您這做爹的了。”
聽她提起姜窈,姜慶先臉色沉了下去,“那混賬東西,良心都被狗吃了,擔不起你對她的好!”
方氏似乎極為不贊同姜慶先這話,她嗔怪道:“哪有這麼說自己姑娘的?她雖不敬咱們這做父母的,但總歸還是孩子,好好教就是了。”
姜慶先冷哼,起身去給方氏倒了杯茶,神色不悅地道:“她那性子是孃胎裡帶出來的,教不好了。你看看咱們的嬌兒、婉兒,打小就溫和知禮、秀外慧中的,那不還是隨了你這個當孃的?”
方氏抿唇一笑,“瞧郎君說的,嬌兒、婉兒性子好,不也有郎君的功勞?”
“那是,”姜慶先輕挑地揉捏了方氏一把,“若沒有我日夜耕耘、降下甘霖,你也生不出孩子來。”
方氏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染上紅暈,嚶嚀一聲倒在了姜慶先懷裡,兩人又是好一通鬧騰。
“夫君,咱說說正經的,”方氏按著姜慶先作亂的手,憂心忡忡地道:“雖說大姑娘離家,讓咱們擔心,也讓郎君面上無光,但咱們做父母的,也不能跟孩子計較,還是要早些找到她才是,何通判處還等著呢。”
方氏越“體貼”,就越顯出姜窈的不懂事來。姜慶先皺眉:“這都找了一月了,還是不見人。她失蹤這麼久,就算找回來,萬一……那怎麼跟何通判交代?”
他們找不到姜窈,對外稱她重病休養,姜慶先卻擔心姜窈被找回來後已不是完璧之身,不好跟何峰交代。
方氏不贊同地道:“這有什麼?何通判不僅是鰥夫,膝下還有好幾個子女,就算大姑娘不是完璧了,他還能嫌棄不成?”
姜慶先沉吟片刻,忽地笑了起來:“你說得有道理,當務之急,還是要快些找到她才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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