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裴珏所料, 他的密摺和賬簿呈到皇帝跟前後,皇帝雖然勃然大怒,可到底沒有把段家連根拔起的意思。
要還陶家清白, 只需讓段長青承認當年之事便可。
既然賬簿是從段家的舊僕那裡查出來的,裴珏便打算從那舊僕身上入手。
段家既然以為那舊僕已經死了, 那就給段家上演一出夜半驚夢。
皇帝聽裴珏稟了他要如何行事後, 沉默了半晌——
這可是他的左都御史,曾在大理寺任職的得力臣子, 竟然想出這麼個法子。
裴珏很是理直氣壯:“陛下,查清案子才是最重要的, 至於用什麼法子, 那就各顯神通了。”
皇帝雖說有些嫌棄裴珏這簡單粗暴的法子, 可也不得不承認, 有時候直接點能更快解決問題。
得了皇帝的首肯,裴珏便一刻也不願耽擱了。
段家的人如今一道住在淮陰侯府,段長青住在侯府西院。
夜半時分, 裴珏的人悄悄潛入淮陰侯府,來到了段長青的院子外。
段長青今晚獨自歇下了, 睡意正酣之際, 忽覺有人站在了他的床尾。
他警惕性極高,察覺到有人後, 一手便不動聲色地摸到了枕頭下的匕首, 只待那人過來時, 他便給他致命一擊。
然而段長青想岔了。
床尾那人沒有朝他走來, 反而又一下消失不見了。
段長青心頭咯噔了一下。
他不信鬼神, 只當這是有人在裝神弄鬼。
段長青掀開被褥, 躡手躡腳地下了榻。他本想去點燃桌上的油燈, 脖頸處卻襲來了一陣涼風。
他微眯著眼,迅速拔出匕首,往後猛刺,卻只刺中了空氣。
段長青冷笑,“是誰?快出來,別藏頭露尾、裝神弄鬼的。”
他話音剛落,一張詭異的臉便出現在他面前。
段長青被唬了一跳,不僅僅是因為這張臉太過詭異,更因為有些眼熟。
他仍是不信鬼神的,冷笑一聲後,又揮起匕首刺了過去。
沒刺中。
連著幾次,都是如此。
段長青開始慌了起來,同時也認出了眼前這張臉。
段家的家生子段富。
可此人已經死了十幾年了。
“你到底是誰?”
段長青咬牙切齒地低吼。
“段富”獰笑了起來,粗啞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可怖。
他道:“您不是已經認出我了?又何必明知故問?”
饒是段長青不信鬼神,如今也開始忐忑起來,只盡可能地保持著些許的理智,外強中乾地低斥他:“胡言亂語,我不認識你。”
“段富”又獰笑起來,“不認識?我是段家的家生子段富,您記起來了嗎?還是說你們段家害過的人太多了,所以記不住了?”
他一面說,一面伸手掐住了段長青的脖子,那手越收越緊,直叫段長青喘不過氣來。
可在段長青快要斷氣時,那手又驟然鬆開,將段長青摔到了地上。
段長青攥著心口大口喘氣,方才那種瀕死之感太過強烈,他以為自己今晚便要命喪於此,沒想到眼前這人又放過了他。
黑暗中恐懼、瀕死的恐懼,席捲了段長青的五臟六腑。
他驚懼不已地看著“段富”,問他:“你究竟想幹什麼?”
殺他?那剛剛便不會放過他了。
“段富”漫不經心地道:“慌什麼?你們當年害死我時,便是用繩子勒的脖子,我不過是讓你嚐嚐這滋味罷了。”
段長青手上自然是沾了不少人命,害人的手段有很多,他不是都能記得。
但段富是家生子,他怎麼死的,段長青還是記得清的。
眼見眼前這人連這個也說了出來,段長青便再不懷疑他的身份,遂又問他到底想幹什麼。
段長青話音剛落,便見“段富”五官猙獰、七竅流血,直把段長青嚇得魂飛魄散,跪地求饒。
“段富”道:“當年你命人害死了我,我無處申冤,久久不能投胎轉世,本想找你索命,可奈何你雖作惡多端,卻陽壽未盡,索不得。如今我想轉世,需得你親筆寫下當年為何害我,解開陳怨。否則,我定日夜纏著你,讓你家宅不寧。”
他說這話時,七竅的血不斷淌著,像是流不盡一般。
段長青已被嚇得半死了,只想著如何打發走“段富”。
他跌跌撞撞地走向桌案,顫抖著雙手點亮了油燈。
正要提筆寫字時,卻又鬼使神差地往回看了一眼。
屋內除了他以外再無旁人,而方才流的血也沒了。
經此一眼,段長青更加確定這是段富回來了,不敢再耽擱下去,趕緊把當年為何要殺段富滅口的事一五一十地寫了下來。
幾乎是在他剛寫完的同時,那盞燈便熄滅了。
屋內又是漆黑一片。
段長青被嚇得腿軟。
隨後視窗襲來一陣風,等他回過神來後,寫好的供詞已消失不見了。
段長青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翌日他從地上醒來,響起昨晚的一切仍心有餘悸。雖說“段富”只讓他把當年的事寫下來,可他仍覺得招了邪祟,下了朝後他沒去衙門,只讓人去請了驅邪的道長過來。
可誰知驅邪的罈子剛架好,宮裡便來人了,說是皇帝召見他。
段長青不敢耽擱,連忙換了朝服進了宮。
他是趙王舅父,又是兵部尚書,平日裡面聖的機會很多。這次雖不知皇帝召見他有何事,卻也並不怎麼忐忑。
他如今只想趕緊辦完事,回府驅邪。
皇帝的神色與平日無異。
他召了段長青上前,指著桌案上的供詞,喜怒不辨地道:“朕今早起身時,便看到這張供詞放在朕的桌案上,事關愛卿,你看看吧。”
既然裴珏給段長青來了一出夜半驚夢,皇帝便也配合他,只說這供詞是突然出現的。
段長青聞言,陡然慌亂起來,心中湧起陣陣不安。
他剋制著自己的慌亂,往那供詞上看了一眼,隨後臉色煞白。
這就是他昨晚寫的。
段長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陛下,臣,臣……”
他支支吾吾的,說不下去了。
皇帝倒是平靜得很,瞥了那供詞一眼後,漫不經心地問:“看來是真的?”
段長青不敢說不是,那上頭可還有他按下的指印。
“陛下,”為今之計只有認罪了,“臣當年鬼迷心竅誣陷了前清遠侯,因此事被家中小廝知曉,臣為萬無一失,便命人、命人取了那小廝的命。”
這些都是他在供詞上寫了的,至於其他的,段長青不可能會說。
皇帝嘲諷地扯了扯嘴角,“看來真是天道有輪迴,這十幾年前的事了,竟然會被放在朕的案頭。”
段長青以額觸地、不敢吭聲。
他已經明白過來,他這是被人擺了一道。而皇帝,也是知道的。
可十幾年前的事,是怎麼被人知道的?又是誰還會想著給陶家翻案?
還是說,那人的目的不是替陶家翻案,而是讓想查當年段家貪墨賑災銀的事?
段長青越想越覺得是如此。
他不免覺得有些慶幸,幸好那供詞上只寫了誣陷陶榮謙、殺人滅口的事。
否則,就是害了段家全家了。
皇帝好整以暇地看著段長青,見他額頭上的汗都滴到了地上,才徐徐道:“你與陶榮謙有何仇怨?竟到了要如此誣陷他的地步?”
雖說皇帝如今暫時不想追究當年段家貪墨賑災銀的事,但他還是想聽聽,段長青會編什麼話來糊弄他。
段長青的腦子飛快地轉了轉,隨口道:“陛下,當年臣入仕,在戶部任員外郎,曾與前清遠侯生過齟齬,臣一時氣不過,這才犯了糊塗。”
皇帝冷哼,倒是會避重就輕,把一場蓄謀已久的栽贓陷害說成是犯糊塗。
他說得如此輕巧,皇帝便也“輕巧”地道:“愛卿的無心之失,朕自然不忍責怪,可陶家流放十幾年,被人知道其中緣由,難免會對朕心生怨懟,不知愛卿可否替朕分憂?”
皇帝的語氣雖是平淡,可段長青卻莫名恐懼,可他也只能回答“臣願為陛下分憂”。
皇帝滿意了,當即命人寫了聖旨,言明當年陶榮謙一事,乃是段長青對其心生怨懟、栽贓陷害,如今真相大白,陶家即刻被召回京城,賜還爵位。
而至於段長青,則罷去官職、攜其家眷至北境居住,無詔不得回京。
對段長青的處置,雖然沒有明言是流放,可官職給免了,還要攜家眷去北境、無詔不得回京,這不是流放又是什麼?
段長青磕頭如搗蒜,跪在地上連連求饒。
皇帝不為所動,“愛卿方才還說願意替朕分憂,怎麼這會兒又想抗旨了?”
段長青臉色灰白,額頭磕得通紅後,不情不願地跪地領旨謝恩。
皇帝的旨意下了後,才傳到了後宮段賢妃耳朵裡,她原想為段長青求情,卻被剛好在宮中的趙王阻止了。
段賢妃急了:“那北境是什麼地方?你二舅父他們哪能受得了這樣的苦?”
趙王也有些煩躁。
他總覺得從圍場回來後,有些事便慢慢脫離了掌控。
譬如這次,他父皇要查陳年舊案,此間事涉他舅父,他卻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更何況,他父皇處置他舅父時,完全沒有顧忌他還有他母妃的臉面。
這些都讓趙王覺得有莫名的恐慌。
“母妃,沒用的,父皇既已下了聖旨,豈有轉圜的餘地?”
段賢妃心疼兄長還有侄子侄女,可到底知道聖旨已下,便不可能再改了。
她埋怨道:“你父皇也真是的,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非得上綱上線做什麼?”
趙王頗為頭疼,“母妃噤聲,豈可背後非議父皇?”
段賢妃遂住了嘴。
趙王又問她:“母妃覺得,父皇從行宮回京後,與從前相較是否有所不同?”
不同?
段賢妃認真地回想了下,然後搖搖頭,“並無不同。”
皇帝不知從何時起,漸漸開始不怎麼踏足後宮,后妃們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翹首以盼,也難得一回雨露。
段賢妃上了年紀,皇帝對她更是沒什麼興趣。但好在她如今執掌六宮,兒子又得皇帝寵愛,是以其他后妃仍以她為尊。
她也並不再盼著皇帝的恩寵,只盼著她的兒子趙王能將蕭恆取而代之。
趙王沉吟了片刻,面露焦灼之色。段賢妃見狀,什麼兄長、侄子侄女的,都被她拋在了腦後,滿心只想著兒子。
她問:“可是出什麼事了?”
趙王搖搖頭,“母妃不必擔心,沒什麼事。”
這種細微的變化,他很難說得清楚,但也不必說出來,讓賢妃也跟著憂心。
至於以後……
他謀劃了這麼多年,總不能付諸東流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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