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話音剛落, 殿中靜寂無聲。
皇帝看著趙王沾著血的面容,略帶著些悽然地道:“朕此生,犯了不少錯, 其中一錯,便是不該把你當成給太子準備的磨刀石, 既滋長了你的野心, 也讓朕與太子有著多年的隔閡。如今看起來,真是得不償失。”
那時他為了護住沒了生母的蕭恆, 擔心他遭了後宮婦人的毒手,因此表面對他冷淡、轉而寵愛趙王。
再往後, 便是真的想借著趙王, 磨礪蕭恆了。
可到頭來, 兩個兒子都怨恨他。
趙王輕哂, 不無諷刺地道:“那敢問父皇,您這一錯,到底是更後悔與太子生了隔閡, 還是更後悔滋長了兒臣的野心?”
皇帝沒回答。
蕭恆冷眼旁觀了一會兒,在趙王有下一步動作前開了口。
他道:“二皇兄, 你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 父皇不會怪罪你的。”
趙王聞得此言,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 放聲大笑了起來。
他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看向蕭恆, 冷笑著道:“太子不覺得你方才那番話甚是可笑嗎?做事豈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況且今時今日, 你們的性命皆握於我手, 你勸我懸崖勒馬, 還不如立即跪地求饒來得實際。”
蕭恆不為所動, 只道:“二皇兄當真以為你勝券在握?你的這些私兵已經盡數在此了吧?等援軍一來, 你以為你能逃得出去?”
趙王略帶諷刺地挑眉,覺得蕭恆是在痴人說夢。他需要逃麼?即便援軍來了,但這殿中可是他說了算,那些人會置他父皇還有蕭恆的命不顧?
他撇下蕭恆,負手而立,對上首的皇帝道:“父皇,兒臣自認文才武略不輸太子,父皇為何就不肯給兒臣一個機會呢?不過不要緊,父皇不肯給,那兒臣自己來拿。”
趙王拿出一道已經擬好的詔書,放到了皇帝面前,笑得得意:“父皇,詔書已經擬好了,父皇只需蓋上玉璽便是。”
皇帝瞥了眼那詔書,待看到上頭寫著“禪位於趙王蕭惟”時,忽地笑了起來,“你如今都做出逼宮這等事了,還需要詔書?”
面對皇帝的嘲諷,趙王是毫不在意的,他頗為坦蕩地道:“父皇,兒臣也不想落下個逼宮篡位的罪名,這層遮羞布,還是得有的。”
皇帝冷笑,指了指下面立著的臣工,道:“朕蓋了玉璽又如何?在場的人,皆知你得位不正,你以為你的皇位坐得穩?”
趙王順著皇帝的眼神看過去,如看蜉蝣一般看著裴珏等人。
他冷笑著走下去,輕飄飄地道:“若懂得順勢而為的,本王自然不會虧待。若有人一意孤行,那也別怪本王心狠手辣了。”
趙王話音剛落,便有文臣啐了他一口,怒斥他:“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你休想讓老夫臣服於你!我呸!”
趙王被吐了一臉的唾沫星子,眼神頓時狠厲了起來。
他平日裡最厭惡的便是自視甚高的文臣,尤其是大理寺卿齊清。
今日齊清不在這裡,趙王便把氣撒在了敢吐他唾沫的文臣身上。
他獰笑著拔出一旁的長劍,眼看著就要了結那文臣的命,卻被人攔住,他手中的長劍也被擊落在地。
趙王抬眸,見拿劍阻攔他的正是裴珏,臉色愈加難看。
裴珏彷彿沒看到趙王的臉色一般,甚至輕彈了那劍身一下,讚道:“趙王殿下,你造出來的兵器,還真不錯。”
他們進殿面聖,自然是不能攜帶任何兵器的。裴珏拿來擊落趙王的劍,也還是方才從趙王的人那裡奪過來的。
取之於趙王、亦用之於趙王,甚好。
因裴珏手中握了劍,趙王的人便齊刷刷地拔出劍,直指裴珏。
趙王卻示意他們放下,而後對裴珏道:“裴慎之,本王一直以為你是個聰明人。”
裴珏勾了勾嘴唇,輕笑出聲:“承蒙趙王殿下盛讚,可正因為如此,臣才不會與你同流合汙。”
他恨不得趙王永世不能翻身才好,又怎會上趙王的那艘破船?
趙王扯了扯嘴角,惡狠狠地道:“當初在平陽府,算你命大,但今日,你怕是沒命走出去了。”
裴珏沒理會他,反而是上首的皇帝又開口了:“老二,平陽府的事果真是你做的,那你便應該知道,朕早就知你私鑄兵器、豢養私兵。”
趙王蹙眉:“父皇想說什麼?”
皇帝伸手撫著那道沒蓋玉璽的詔書,深深地嘆了口氣,道:“你派人截殺裴珏,想來也是知道了朕當初遣他出京是為何。可你知不知道朕為何要讓他去找這些?朕想再給你一個機會,讓你不至於真的做出這等不忠不孝的忤逆之舉!”
皇帝說得痛心疾首。
皇位之爭,自古有之。縱觀前朝,為了皇位弒父、殘害手足的不在少數,最尊貴的天家父子、兄弟,到頭來會爭得頭破血流。
皇帝明白這些,可作為一個父親,他也絕不希望自己的後人如此。
他越想越惱怒,直接抓起那道詔書扔進了火爐裡,起身對趙王道:“老二,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若能迷途知返,朕既往不咎,包括你的母妃,朕也許她出宮榮養。”
皇帝以為這是在給趙王機會,可趙王只覺得皇帝這是在拖延時間。
火爐裡的詔書已經燃燒殆盡,可是那灰燼卻徹底點燃了趙王胸中的怒火。
他抬頭看向皇帝,既然這父皇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他不孝了。
趙王抬起手,正要命人上前挾制住皇帝,外頭卻又傳來了一陣響動。
聽那聲音,彷彿是駐守在宮外的羽林衛也趕來了。
這一點,趙王早就預料到了。
他不慌不忙地衝他的人抬了抬下巴,一頭領模樣的人立即發出訊號,方才在外拖住思政殿外羽林衛的私兵也盡數湧了進來。
隨後,殿門關閉,與殿外隔絕成了兩個天地。
趙王與皇帝道:“父皇,您可別以為宮外的羽林衛到了,您就能安然無恙。我本不想如此的,可誰讓您步步緊逼呢?”
他說完,便又讓人上前挾制皇帝。
可殿中,卻又響起了短兵相接的聲音。
趙王詫異回頭,便看到後面進來的私兵正在與先進來那二十餘人拼殺。
他們人數佔優,很快便控制住了局面。
局勢瞬間扭轉。
前一刻還勝券在握的趙王,這會兒忽然湧起了一陣恐懼。
他色厲內荏地問:“你們在幹什麼?”
那些人皆沉默,無人回答他。
正當趙王驚疑不定之時,已旁觀了這場鬧劇許久的蕭恆有了動靜。
蕭恆徐徐道:“二皇兄,方才父皇與孤都說了,只要你懸崖勒馬、迷途知返,可以既往不咎的,可誰讓你不信?”
趙王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寒意也貫穿了四肢百骸,他怒視著蕭恆,咬牙切齒地道:“你做了什麼?”
不止趙王,這會兒連皇帝也看向了蕭恆。
皇帝方才表面鎮定,實則心裡是慌張的。他儘量拖延,便是想等到援軍來,可援軍來了,趙王卻讓他們盡數入殿。
他本以為今日免不了有一場惡戰,誰知趙王的人轉頭就倒戈了。
皇帝當然也想知道,在今日這場荒誕的逼宮鬧劇裡,蕭恆到底扮演著什麼角色。
他擰眉問蕭恆:“太子,究竟怎麼回事,你如實說來。”
蕭恆立於殿中,不慌不忙地回稟皇帝:“回父皇的話。數日前,東宮有人告訴兒臣,聽聞宮中那廢棄的宮室處,偶有異響,猜測有人穢亂宮闈。因此事涉及皇室顏面,兒臣不敢聲張,遂遣了人去查探一二。這不查不要緊,一查竟然把二皇兄給牽扯了進來,兒臣這才知二皇兄是為了那宮室裡的一條密道。這好端端的,二皇兄去找密道,兒臣便覺得此事非同凡響,但事情沒有查清,兒臣不敢貿然稟告父皇,以免有什麼誤會,汙了二皇兄的清名。可方才李中官來稟,說是城中忽然發生了幾處爆炸,兒臣便把兩件事給聯絡起來了,以防萬一便先命東宮的屬兵去了那廢棄宮室守著,讓他們見機行事。二皇兄這些私兵,大部分在到思政殿前就已經換成了兒臣的東宮屬兵。”
蕭恆的聲音擲地有聲,也沒人打斷他的長篇大論,包括趙王。
他的那番話半真半假,也並不是沒有紕漏。可這紕漏也是他故意的,太滴水不漏的說辭,才是最容易引人懷疑的。
果然,皇帝聽完蕭恆那席話後,眼中露出了些許的懷疑之色,但最終什麼也沒再問,只淡聲道:“原來如此,太子此番辛苦了。”
蕭恆忙道:“能替父皇分憂,兒臣不覺得辛苦。”
而他的惺惺作態落在趙王眼裡,那就是萬分可惡了。
趙王心知,他如今不僅逼宮,甚至妄圖弒父,即便能活下去,也免不了被圈禁終生的命運。
可他不甘心吶,憑什麼他落得如此下場,蕭恆還能好好的?
趙王如此想著,便手指蕭恆,道:“你撒謊!”
言罷,趙王又看向皇帝,雙膝跪地,悲慼地道:“父皇,太子撒謊。這一切都是太子的陰謀!兒臣本來不知道那宮室裡有密道,是兒臣道聽途說的,現在想想,這一切都是太子的奸計啊父皇!”
“夠了!”皇帝怒拍桌案,問趙王:“太子的奸計?那你逼宮,方才甚至想讓人挾制朕,也是太子謀劃的?朕竟然不知道,太子還有如此大的本事,讓你做什麼你就照做!你是不是想把朕當傻子糊弄?”
趙王動了動嘴唇,最終頹唐地癱坐於地。
作者有話說:
還是老時間更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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