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的二夫人去世，葬禮舉行了好幾日。
人們之前以為溫家主不喜這位夫人，可她死後，葬禮排場規格卻全都按照家主夫人的身份來照辦。
溫家剛辦喜事，就接喪事，也不知是哪來的傳言，說溫家招惹了災星，這才變得倒黴。
溫雁風著手處理這些流言蜚語，不讓它們傳到溫鴻耳裡，再招他生氣。
溫鴻這兩天彷彿蒼老了幾十歲一樣，總是盯著雲瓊的靈位不言不語。
他把人們都趕出去，在殿外祭拜，只留自己一個人在靈堂內守著。
沙棠第二天就在殿外遠遠地祭拜過，溫鴻冷眼掃過她，讓她進大殿裡，單獨談過一會。
無非是詢問在雪谷裡雲瓊都說過些什麼。
人死後，溫鴻反而無比在意雲瓊都做過什麼、說過什麼，是何表情，又是何用意。
沙棠按照溫聿懷教的回答，溫鴻聽完後似乎沒有多疑，揮揮手讓她離開。
溫鴻並不喜歡這個看起來柔弱無用的少女，更別談她還是祝廷維的女兒。
他望著雲瓊的靈位，偶爾會想起溫聿懷，想起他和雲瓊一樣的淺色琥珀眼瞳，如今每每看見這個小兒子，他就會想起這些年的種種。
心緒難明。
溫聿懷最近早出晚歸，每次他回小青峰偏殿的時候，沙棠都已經睡下了，但察覺到動靜，還是會迷迷糊糊醒來看一看，發現是熟悉的人才又睡下。
等她早上醒來，又不見溫聿懷蹤影。
最近所有人都在談論溫家二夫人和溫家主的事，倒是沒什麼人來找沙棠的麻煩。
沙棠按照規矩，早起後去大殿，在門外祭拜。
這已經是第五天了。
這天她遇見了聞今瑤，聞今瑤恰巧無聊，等沙棠祭拜結束後，便挽著她的胳膊把人拉到一旁去。
聞今瑤說：“二嫂嫂，聽說那位叫雲祟的仙士已經從雪谷逃出去了，他沒來找你嗎？”
沙棠聽得呆住。
雲崇師兄逃出去了嗎？
聞今瑤見沙棠一臉震驚，納悶道：“二哥沒告訴你嗎？”
沙棠說：“我、我不知道。”
“早在雪谷出事的第一天就逃出去了，這會還不知道藏哪，他肯定會來找你的吧。”聞今瑤抓著她的手，笑眯眯地說，“二嫂嫂，他可能對我們有些誤會，如今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了，雲祟來了，就是青州溫家的客人，我們肯定不會對他怎麼樣的。”
“再說，溫伯伯肯定也想找他問問，當時雪谷究竟是什麼情況。”
沙棠輕聲說：“家主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聞今瑤笑道：“既然雲祟也在，肯定也要問一問啊。”
沙棠聽得不解：“是不相信溫聿懷嗎？”
聞今瑤愣了下，有點不悅道：“你直呼叫二哥的名字，還有，溫伯伯怎麼會不相信二哥！”
沙棠被她兇巴巴的語氣一通吼，頓時沒了再對話的勇氣，低下頭去說：“我先回去了。”
“哎！”聞今瑤又抓住她，沙棠側身看回去，“若是雲祟來找你，你可一定要告訴二哥，知道了嗎？”
沙棠點頭嗯了聲。
聞今瑤卻有些懷疑道：“你可不能騙我。”
沙棠說不會的，掙脫她的手快步離去。
身邊跟著溫家的侍女，雖然沒有必要的時候不會開口，可沙棠去哪，侍女也就跟到哪，根本不給她獨自待著的機會。
沙棠有些疑惑地往回走。
那天晚上，溫聿懷不是說雲祟沒有逃出來嗎？
是不知道嗎？
應該是不知道吧，畢竟那天他也很累。
沙棠沒有多想溫聿懷為何不告訴自己，思緒很快就轉移到雲祟逃出溫家的事上。
不知師兄他是否平安。
雲祟師兄若是逃出去了，肯定會知道阿姐嫁來青州的訊息。他會不會因為這事誤會，以為在溫家的是阿姐，所以不會回飛玄州，會想辦法進溫家來找她？
沙棠一想到這點，就心慌慌，渾身發冷，沒法安心。
回到偏殿後，沙棠還是惦記這事，想問侍女溫聿懷在哪，又怕侍女是溫雁風的人。
上次溫聿懷殺春堯的一幕讓沙棠印象深刻。
聞今瑤認為沙棠是個沒什麼見識的傻子，性格軟弱，沒有脾氣，腦子也不太好使，所以很多話都敢和她說。
沙棠聽她唸叨多了，對溫家的一些事也有所瞭解。
這天晚上沙棠強撐著沒有睡著，在等溫聿懷過來。
夜半時，屋外有人影晃動，似乎是瞧見裡邊的燈還沒熄，有點意外，步伐也加快了些。
溫聿懷推開門，看見坐在床邊等著自己的沙棠。
沙棠見到他後眸光微亮，讓溫聿懷收在衣袖中的手指輕輕一顫。
“為何還不休息。”溫聿懷反手關了門，淡聲問道。
沙棠已經很困了，她揉了揉眼，還是打起精神道：“今日聞小姐跟我說，雲祟在二夫人去世那天晚上，從雪谷逃出去了。”
溫聿懷目光盯著她，不躲不避，袖中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剛低垂眸光，又聽沙棠問：“你是不是還不知道這件事？”
“我知道，沒告訴你。”溫聿懷冷淡道，重新抬眼看她。
沙棠卻只是眨了下眼。
溫聿懷沒有在她臉上瞧見厭惡害怕之色，心中不自覺地鬆了鬆，同時厭惡聞今瑤這個壞事精。
沙棠從一開始就知道溫聿懷不會幫自己救雲祟，之前好幾次她提起雲祟相關的事，都被溫聿懷冷聲駁回，他的態度早已明確。
所以她也不會覺得溫聿懷不告訴自己有什麼不對勁。
可沙棠除了溫聿懷，也沒有旁的人能問和雲祟有關的事，所以此刻繼續說道：“你可以告訴我，雲祟現在在哪裡嗎？”
青州是溫家的地盤，溫家想要抓一個人，在青州很容易。
如果雲祟師兄知道阿姐嫁到溫家來了，他肯定不會離開青州的，而是藏起來，等著機會來救阿姐。
溫聿懷神色淡漠道：“他藏得很好，無人知曉在哪。”
沙棠緊張的目光這才緩和。
溫聿懷覺得有幾分礙眼，他沒等沙棠繼續發問，往前走去時沉聲問道：“你想離開？”
“我麼？”沙棠被問得疑惑，“離開去哪？”
溫聿懷腳步一頓，少女迷茫的神色不像是裝出來的。
她也裝不出來。
溫聿懷放緩了語氣：“雲祟也許會回來帶你走，你不想和他離開嗎？”
沙棠搖搖頭。
溫聿懷緊盯著她：“真的不願？”
和師兄離開的話，會連累他的。
何況師兄能帶她去哪呢？
師兄要回飛玄州，要回到阿姐的身邊。
阿姐不想見到她，父親也不想見到她，所以她不該回去。
沙棠低下頭去：“哪怕雲祟真的來了……我也不會和他走的。”
溫聿懷走到她身前，伸手勾著她下巴抬頭和自己對視。
“為何？”溫聿懷低笑聲，“你不是喜歡他嗎？”
沙棠在如此近的距離看這雙淺色的琥珀眼瞳，卻沒能從那裡看見絲毫笑意，它總是如此冷淡，拒人千里，彷彿誰也走不進這漂亮的眼眸裡。
沙棠想起二夫人在雪谷說的那些話，溫聿懷聽了肯定是誤會了，所以輕輕搖頭，解釋道：“不是的，我喜歡的人不是他。”
溫聿懷冰涼的手指貼著她溫熱的肌膚，稍稍用力，聽後不假思索又問：“那你喜歡的人是誰？”
沙棠被問得愣住，眼中浮現出溫聿懷熟悉的迷茫和不解。
喜歡的人？
父親？
阿姐？
不是，她怕他們。
沙棠在這瞬間忽然明白，原來在這世上，沒有她喜歡的人。
溫聿懷見她烏黑明亮的眼中倒映的自己，這才回過神來，眉頭微皺，感覺自己做了蠢事，鬆開手直起身要走，卻被沙棠抓住了衣袖。
他瞥了眼沙棠抓著自己衣袖的手，沒動。
“我不會跟雲祟走的，若是你抓住了他……可不可以不要殺他，放他離開？”沙棠仰著臉看他，因為不確定溫聿懷是否會答應，所以話也說得猶豫。
溫聿懷側過身，居高臨下地看她：“你也不想雲祟死嗎？”
沙棠點點頭。
她甚至沒有去想，溫聿懷為什麼要問“也”。
溫聿懷的想法一瞬間變得惡劣。
他想說那你就替雲祟祈禱，祈禱他別被我找到，否則必死無疑。
可沙棠若是真的每日為雲祟虔誠祈禱，他又會覺得礙眼。
溫聿懷喉結動了動，他伸出另一隻手，輕輕將沙棠抓著衣袖的手託在掌心，又朝坐在床邊的沙棠蹲下身，換他揚首望著沙棠：“你若是能誠實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答應你。”
沙棠滿臉認真地點頭：“好。”
溫聿懷盯著她，那惡劣的笑意在眼眸中一閃而過：“你是祝廷維的女兒，祝星嗎？”
沙棠的手被溫聿懷放在他掌心託著，因為突然受驚，她指尖的溫度反而攀升了，緊張之下生了汗意。
她低頭垂眸，可蹲在身前的溫聿懷仍舊能將她垂眸的目光和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溫聿懷早就知道她會逃避。
“我是。”沙棠鼓起勇氣，重新抬頭看著溫聿懷說。
溫聿懷鬆開她的手，卻輕撫上沙棠冰涼的臉頰，拇指輕輕摩挲著她逐漸褪去血色的肌膚，指腹往上，輕擦過她眼尾的淚痣。
青年望著沙棠緊張的模樣，盯著她輕聳鼻尖的小動作，卻忽而笑了。
“我不會殺的人是你，”溫聿懷起身時說，“也只有你。”
他放下收起的床帳，望著那鮮紅的床幔散落，將兩人隔開，淡聲道：“休息吧。”
沙棠仰著頭，目光怔怔地望著帳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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