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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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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二十年後。

 被妖海吞噬的飛玄州上,生出不少島嶼,有仙人降臨島上,建立了一個小仙門,收了幾個徒弟。

 最小的徒弟是從海里撈起來的。

 小徒弟似乎在冰冷的海水裡泡了很久,她身子弱,養了兩年多才好起來。

 仙人收她為徒,教她術法,常帶她遊走島邊,看潮漲潮退。

 沙棠最初懵懵懂懂,什麼都不記得。

 師姐每次見到沙棠都會好奇她怎麼可以在水下閉氣這麼久,會捧著臉盯著沙棠真心發問:“小師妹,你其實是鮫人嗎?”

 沙棠茫然道:“什麼是鮫人?”

 師姐雙眼發亮道:“就是活在水裡的人,還有魚尾巴,長得也漂亮,像你一樣。”

 她翻出記載鮫人的古書拿給沙棠看。

 沙棠拿著書,一頁頁翻看著,莫名覺得有些熟悉,似乎以前看過。

 “我應該不是。”沙棠把書遞回去,輕聲說,“我沒有尾巴。”

 她說得認真,倒是把師姐逗得笑個不停。

 除了師姐,上頭還有兩位師兄。

 大師兄為人正直,沉迷劍術,二師兄對修煉興趣不大,整天吵著要出島去。

 三師姐是個愛湊熱鬧停不下來的性子,她白天跟大師兄打打架,下午去看二師兄準備如何逃出島去,晚上帶小師妹去島上溜達,入海里抓魚,上山裡摘果。

 有固定的的日子裡,仙人會叫來四個徒弟一起修行術法。

 傳授他們劍法、咒術、法符等等。

 沙棠學得認真又快,師兄師姐都說她寫的祈福符最有用,驅邪避災樣樣都行。

 大師兄可以出島去外面的世界歷練,每次離開都會找沙棠要幾十張祈福符,回來時一張不剩。

 二師兄為了逃出島去,對沙棠軟磨硬泡,要她幫忙帶自己走水路,結果差點溺死在水裡。

 沙棠把人救起來,喚來師姐幫忙,二師兄這才撿回一條命。

 等人醒後,師姐屈指敲著二師兄的額頭罵道:“連避息術都學不好,還敢讓師妹帶你走水路,你腦子不好不要緊,可不要傳染師妹。”

 二師兄翻了個白眼,想罵回去又沒力氣,事後倒是開始認真跟著師尊學法術了。

 出島資格是按照實力來算的。

 大師兄實力最強,所以他最先出島。

 這一年三師姐也可以出去了。

 二師兄和沙棠站在師門前面面相覷,片刻後,二師兄說:“咱倆也不能輸!”

 第二年,沙棠可以出島了,二師兄還在滿臉懵逼地追問師尊:“那水靈獸和水妖獸到底有什麼區別啊?”

 白鬍子的仙人看了眼不成器的二徒弟,閉眼嘆息。

 二師兄苦著臉對沙棠說:“小師妹,咱們師兄妹之間,應該共患難,同甘苦,你看,你要是走了,就剩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島上……”

 沙棠說:“還有師尊在,你不是孤零零一個人的。”

 “師尊那是人嗎?那是仙人!那不是人,不能算的。”二師兄瘋狂搖頭,好說歹說,才讓他心軟的師妹答應多留了一年。隔天三師姐回島,三句話就把沙棠給帶走了。

 二師兄得知此噩耗,差點暈倒,他趴在桌上,抬頭看前方靜坐的師尊道:“小師妹這麼單純,你老人家怎麼就這麼早放她出去,斬妖除魔厲害又怎麼了,外邊多的是險惡的人,又不是妖魔。”

 妖魔看不順眼的,一兩刀宰了就是。

 可人呢?

 人怎麼殺?

 仙人道:“你師妹只是心善,而非愚蠢。”

 二師兄端坐起身道:“師尊,論心善我也差不多,你看我連海里的魚都不怎麼抓,我這兩個師妹可是天天下海殺生。”

 仙人額角輕抽道:“你是抓不到。”

 二師兄乾笑聲,閉嘴老實修煉。

 *

 沙棠第一次來到外面的世界,感到陌生又熟悉。

 大師兄和三師姐帶她在十二天州最熱鬧的城裡瘋玩好些日子,結交不少年輕仙士,

 彼此來自不同的天州,天南海北聚在一起,總有談不完的話。

 有人問起三人來自哪個天州,大師兄沉吟道:“應該算是飛玄州。”

 對方摸摸腦袋仔細想了想:“飛玄州?是被妖海吞了的那個飛玄州嗎?那邊都沒活人了吧!”

 三師姐指了指自己道:“那我是什麼人?仙人吶?”

 有人解釋道:“二十多年前,溫家在聽海關迎戰妖魔時,飛玄州天降異象,天雷毀了聽海關,妖海中的海水暴漲,一夜之間把整個飛玄州都吞了,不管是妖魔還是仙士,全都死在那了。”“嘶……聽起來好滲人啊!”

 “溫家?哪個溫家?”

 “青州溫家吧,二十多年前那會,他們風頭正盛呢!”

 “是不是拿了蒼雷劍和龍腹劍那個溫家啊?”

 “對對!溫家少主不是拿了這兩把神劍去聽海關嗎?最後這兩把神劍好像也不見蹤影了。”

 說起這兩把神劍,大夥都雙眼冒光,齊齊扭頭看沙棠三人,“你們住飛玄州,那這神劍……”

 三師姐翻著白眼道:“一邊去,想什麼呢,我要是從海里把這兩把劍撈起來了,那還能有你的份?”

 眾人聽她這麼說,不免又調侃幾句。

 沙棠才回過神來,恍然大悟地看著自家師姐。

 原來前些年師姐一直要她下海,是為了找這兩把劍。

 三師姐悄悄朝沙棠吐了吐舌頭,攬過她的肩膀到角落裡悄聲道:“小師妹,這可是兩把神劍,兩把!到時候你拿龍腹劍,我要蒼雷劍,不然你先選,我拿龍腹劍也可以!”

 沙棠點點頭,答應了她,三師姐又喜滋滋地回到人群。

 人們說起這兩把神劍,不免聊了更多。如今老洲王的孫子,風頭比之當年的溫家少主有過之而無不及,人們都說當年的溫家少主之所以被傳得厲害,都是靠兩把神劍。

 “咱們這少洲主可不靠神劍,也能在妖海三下五除二把那深海蛟龍給殺了!這不比那溫家少主厲害?”

 眾人都恭維著說厲害厲害。

 三師姐嘀咕:“殺深海蛟龍不用神劍用什麼啊?”

 “不是他殺的。”沙棠突然說。

 “什麼?”三師姐探頭過去。

 沙棠神色一頓,低聲道:“那深海蛟龍不是溫家少主殺的,是溫家的二少爺。”

 三師姐納悶:“你怎麼知道?”

 沙棠道:“師尊說的。”

 “這老頭怎麼也不跟我說說這些多年前的趣事!”三師姐暗恨。

 兩位師兄和師姐出島後,都迷上了外面的美酒,與仙士友人們推杯換盞,好不快活。

 沙棠也被叫著喝了不少,卻仍舊清醒,好似喝不醉般,眼眸仍舊清亮。

 喝醉的師兄,褪去了平日故作深沉的一面,和其他幾位喝醉的仙士一起拍桌子拔劍豪氣干雲地喊斬妖除魔,飛昇成仙。

 三師姐越喝越興奮,膽子也越大,平日就夠膽的人,喝醉後,跟誰都能嘮叨兩句,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小的。

 看見合她眼緣的男仙士,便直接上前邀請要不要與她共度一夜風月,把人給說得一張俊臉通紅,結結巴巴道姑娘你是不是喝醉了。

 沙棠本想去阻止越來越放飛自我的師兄和師姐,後來發現阻止不了,只能假裝自己不認識他們,與別的仙士繼續喝酒談笑。

 翌日,酒醒的二人毅然決定,戒酒。

 *

 沙棠有時跟著師兄師姐歷練,有時一個人獨行天地。

 無論是一個人走山野還是城鎮,她都能適應,也能從中學到很多,認識新的人,與之相遇又別離。

 每當學會新的東西,沙棠都覺得很開心。

 又過了幾年,二師兄總算能出島了。

 師兄妹一起接他出島,二師兄決定,一定要把十二天州玩夠了再回去。

 三師姐本想嘲笑二師兄第一次出島,可別像個土包子似的什麼都不認識,誰知二師兄在外面的世界如魚得水。

 他們來到花州的第一天就遇上燈會,到處張燈結綵,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燈會這天,城中最大的廟宇對外開放,不收香火錢,人潮都往它這擠。

 大殿庭院中新栽的樹已經長成參天古樹的模樣,枝頭又掛上數不勝數的紅色許願籤。

 二師兄一口氣寫了數十張掛上去,大師兄納悶地看著他:“你哪來這麼多願望,這麼貪心可以嗎?”

 “怎麼不可以?”二師兄理直氣壯道,“做人就要貪心,不貪心那還是人?”

 三師姐遞了張許願籤給沙棠:“管它靈不靈,先寫了再說!”

 沙棠抬眼望著眼前巨樹,搖搖頭,輕聲道:“師姐,你寫吧,我沒有願望。”

 她不喜歡許願。

 “怎麼沒有願望?”三師姐嘀咕,“找到神劍的願望也沒有?”

 沙棠被她說得撲哧一笑,三師姐沒好氣地瞪她一眼,自己把兩張許願籤都給用了,掛樹上時,才發現二師兄寫了數十張,不免看得呆住。

 兩位師兄在前邊招呼著繼續往前走。

 沙棠臨走前回頭看了眼掛滿許願籤的巨樹。

 她不喜歡許願,卻喜歡站在樹下看著它的感覺,安寧中還能感受到些許溫柔。

 沙棠決定,以後每年都要來一次。

 *

 二師兄出島沒多久,就遇上少洲主要去妖海尋找闇雷鏡的大事。少洲主邀請了不少仙士同行,沙棠等人都在邀請名單內。

 大師兄覺得,闇雷鏡這種滅世神器若是被找到,肯定會危害天下,他得去阻止。

 二師兄和三師姐覺得,有熱鬧可以看,那當然得去。

 至於什麼闇雷鏡,滅世神器,沙棠問了認識的人說:“闇雷鏡真的在妖海嗎?”

 友人們答:“也不知這少洲主是從哪聽說的,好像是老洲王那一輩人的提了一嘴。”

 “找什麼的闇雷鏡,他就是躲家裡安排的婚約,尋了個藉口出來鬼混。”

 沙棠已經看膩了海,原本不打算去,卻被師兄師姐拉著上了船。

 她苦著臉道:“可妖海里根本沒有闇雷鏡。”

 “沒有就沒有,還免了大師兄跟少洲主發瘋。”三師姐說,“這次去的妖海可是靠近妖界那邊,跟吞了飛玄州的海可不一樣。”

 沙棠問:“有什麼不一樣?”

 三師姐說:“咱們那片海沒有妖,這片海里有妖,你說哪裡不一樣?”

 那確實不一樣。

 沙棠被說服了。

 友人說的也沒錯。

 少洲主就是為了逃婚約,尋了個藉口躲海里來鬼混的。

 出海的巨船上來的幾乎都是年輕一輩的仙士,大家每日喝酒聊天談笑風生,興趣來了御劍往天上飛一飛,比一比術法。

 二師兄跟人吹牛道:“往天上飛算什麼,有本事跟我小師妹比一比往海里飛!”

 眾人聽說沙棠可以不用術法在水裡呼吸的事,頗感驚奇,紛紛舉手要跟她比一比,看看真假。

 二師兄去找到沙棠說了這事,沙棠說:“既然是師兄你答應的,那二師兄你去跟他們比好了。”

 “哎!小師妹,我也下水的,我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去水裡呢,要是遇到妖獸了那多危險!”二師兄勸道,“你看昨天大師兄跟他們比御劍輸了,悶悶不樂,你三師姐比喝酒也輸了,這會還在吐,咱們總得贏點什麼吧!”

 沙棠這才答應了。

 入夜時,海上迷霧環繞,眾人施術驅散夜霧,燃起明火符點亮海面。

 少洲主主持這次比試,下水的人若是撐不住了,才能使用術法上來,但使用術法就算輸。

 三師姐舉著酒杯提前慶祝自家小師妹贏了。

 沙棠入水後,熱鬧的聲音瞬間遠去。

 一開始,身邊的人還有很多,他們不斷往海水更深處探尋,每人身邊都跟著一張明火符照亮。

 漸漸地,跟著沙棠的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多的人在水裡憋不住,開始上浮。

 二師兄是最早上浮的那一批人。

 大師兄沒好氣地看著他道:“不是說怕小師妹遇到妖獸要跟著嗎?”

 二師兄撲騰著往船上爬:“她修為比我都厲害,她更怕我遇到妖獸!”

 回來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在感嘆沙棠下潛的太遠,跟不上。

 又好奇她到底能下潛到海底何處。

 海下的世界十分安靜,不似上邊,會聽見各種各樣的聲音。

 明火符緊挨著沙棠為她驅散深海的黑暗,她早已踏入月光無法涉足的領域。

 沙棠下潛到海底深處,已經做好了會遇見深海妖獸的準備,只要一發現妖獸,她就立馬上浮。

 明火符忽然熄滅,再往下,海水冰冷刺骨,黑暗,深沉,宛如沒有盡頭的深淵,令人膽寒。

 沙棠也因此停住。

 幽深的黑暗中,她什麼都看不見,再往前,似乎連靈氣都無法感知,太危險了。

 寂靜中,連耳膜裡血液流動的細微聲響都無法聽見,世間萬物被拋棄在深海之外,在沙棠警惕時,忽然聽見“咚”的一聲。

 就在她耳邊,很近,又似很遠,昭示著除她以外的生命心臟跳動的聲響。

 沙棠靜心聆聽,可海水太冷,就快要將她凍住,四周的黑暗悄無聲息地吞噬著她,身體發出警告,要她趕緊離開。

 那似遠似近,若有若無的心跳聲,被沙棠拋之腦後,轉身上浮,離開這個詭異又滲人的地方。

 妖海最深、最冷、最暗的地方,長眠於黑色鏡面中的身軀靜默不語,唯有在那人出現時,才能喚醒那顆乾淨的心臟。

 沙棠上浮時重新點燃明火符,冰冷的海水似乎要將她凍死留下,但她拼命地往上浮去,這才逃過一劫。

 海水溫柔又殘忍地與她擦身而過。

 沙棠看見海中月光,這才鬆了口氣。

 她瞥了眼身旁的明火符,總覺得似曾相識,在很多時候,自己都會產生這樣的感覺。

 沙棠最初什麼都不記得。

 可這兩年,她斷斷續續地做夢,似乎又想起來了,夢裡的人是她,又不是她。

 她不想變成那樣。

 懦弱的、可憐的、被囚禁在命運中,什麼都做不到。

 對夢裡的人來說,時間太短,太少,很多事匆忙而過,懵懵懂懂,難以有圓滿的結局。

 沙棠喜歡夢裡手腕上繫有紅線的青年,但她討厭夢裡的自己。

 這世上再沒有比討厭自己更可怕的事了。

 水下的明火符與海上的明火符互相呼應,沙棠破水而出,聽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是師兄和師姐,還有其他友人們。巨船上的人們都在歡呼,叫她回去。

 沙棠笑了笑,伸出手,任由師姐將她拉上岸。

 那只是夢而已,不可當真。

 妖海太冷、太黑,她以後都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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