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無深一直以為,師尊的鶴特別蠢。
尋常靈寵受主人靈力滋養,多半會生出靈識,能懂人語說人言,甚至可以化成人形,在九重天上謀個一官半職。而這鶴早在戚無深飛昇,便已陪伴宗悟左右,年齡是戚無深的幾倍,可奇怪的是,這麼多年過去,石頭都能修煉成精,這鶴卻始終如一,不僅不會說,還聽不懂人話。
然而……剛剛……
望著天空的那抹豔色,戚無深的心情不算平靜。
他和嵇盛面面相覷半晌。
“白白好像說話了?”
“對,它……好像罵你「傻逼」……”
戚無深:“……”不用再提醒他一遍。
戚無深長舒一口氣。
壞訊息是,師尊的鶴飛了。
好訊息是,那鶴沒有它想得那麼蠢,應該會帶師尊去個安全的地方。
“他們走了,我們呢?”嵇盛訥訥道,“不對……他們在朝蒼梧軒的方向飛,這、這不是自投羅網?!”
“不,他們是要下凡。”
蒼梧軒,位於曜陽宗的極南之地,再往下便是天河之源,順天河而下,便是人界的皇城。
跟還是不跟,這是一個問題。
蒼梧軒那邊也起了騷動,撲面而來的靈氣,遠遠地就能感覺一群人,浩浩湯湯朝他們而來,他們不能在此久留。
“你去跟你哥道個歉吧。”戚無深正色道。
“我哪兒敢啊……你也看見了,他是真的想我死,道歉還是送死都是兩說。”
“現在情況不明,貿然下界涉險,若是真惹怒了南天尊,到時候連仙骨都扒得不剩。這可和去冥河幽府撈你不一樣,命沒了可以撿,仙骨沒了,可是想回都回不來的。”戚無深淡淡說道。
平時吊兒郎當,一起逃課摸魚的少年,但是在大事面前,卻有著超乎常人的冷靜。
“那你呢?”嵇盛一雙無辜的眼中帶著猶豫和茫然。
“當年,師尊力排眾議,收我為徒,又傳授秘法,他於我有恩,我肯定不會丟下師尊的。且不說,現在是不是妖胎的事情都沒問詢,就要剝我師尊仙骨,實在有失公允。就算是真的……我也會站在我師尊這邊,這個仙人不當也罷。”
嵇盛抓抓頭髮,表情苦惱。
戚無深繼續:“我們總歸不一樣,你可是仙二代,還是名門世家,我這種飛昇而來的,在九重天上,無親無故……”
“你以後一個人混小心點兒。”
“……”
戚無深懶散地打了個哈欠,似乎對即將面臨的事情毫不在意,和好友苦悶到快把自己抓禿了的表情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沒再多說,擺擺手說了「再見」,便一甩馬尾,邁著步子悠然離開。
嵇盛果然沒有跟上。
戚無深鬆了一口氣,他擼擼袖子,收起方才吊兒郎當的模樣,終於開始正視此事。
師尊這個人斷愛絕情,清高自持,一心向道,五尺之內人畜莫近,更別說親近了。他臉上的表情永遠只有兩種:冷,和更冷,就像一塊終年不化的玄冰,根本不可能愛上什麼人,就算是真動心,也是要終年累月相伴,和極度的信任。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戚無深渡劫不過幾月,師尊的心意絕對沒有那麼快動搖,他有這個自信。
至於孩子嘛……多半是什麼意外。
以師尊的修為,整個九重天都沒有幾個人能強迫他就範。
想到師尊的身子可能在醉酒,或者什麼特殊情況下,被「髒東西」碰過,戚無深心中劃過一絲異樣。然而那絲異樣,卻也很快一閃而過了。
師尊就是師尊,無論經歷了什麼,都是潔白如玉的。
——
與此同時,宗悟那邊。
“你就這麼把他們扔下了?”
“不然呢?若不是他,你會淪落到被那群小崽子關進天闕寒冰域嗎?還想扒你仙骨,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行。”
宗悟淡淡:“他畢竟是為救我。”
紅鶴的表情已有不悅:“那也是你救他在先。”
“……”
頓了片刻:“也好,左右他已忘了,此番下凡,他不參與也好。”
“什麼?他敢忘?睡了你,提上褲子就不管了?”
“……”
——
又行一段路,便至蒼梧軒邊的結界,從天河而下的船每日一班,現在乘船定然是不行了。
戚無深正琢磨下界的法子,忽而「嗚」的一聲長嘶劃破天際,巨鯤躍出雲海,遮天蔽日。
他瞬間心生一計,翻牆進了蒼梧軒,尋著記憶中的路,奔向他渡劫前住的側院。
院內翠竹環繞,曲廊蜿蜒,青磚落雪,移步換景,是靈力所化,有的仙者喜歡變換宅邸風光,但很明顯,師尊沒有這般愛好,這也減去不少麻煩。
一切如故,只是……
戚無深的指節在透雕檀木案上輕拭,指腹上的灰厚得足以織件毛衣。
這時,一聲稚嫩的「小仙君」在院門口響起。
戚無深早就察覺附近有人,只是對方靈力低微,他猜是個侍奉的仙彌,這才沒放在心上。
“小竹,我走的時候,這桌上放了一枚玉竹哨子,你收哪……”戚無深抬頭,看見來人身上的粗布麻衣,被撕開了幾個半掌大的口子,戚無深當即變了臉色,厲聲道:“誰欺負你了?”
話沒說完,撲通——
“小仙君,您、您要去哪兒?帶我一起走吧!”
“……”
半個時辰後,戚無深帶上玉竹哨,又拖了個「小累贅」,走向蒼梧軒東的小山包。
“自從查出尊君懷了妖胎,一天問了我八次尊君行蹤,若是再這樣下去,怕是要用刑了。”稚嫩的聲音分外委屈。
這實屬是無妄之災,九重天上的仙彌都是統一分配的,小竹並不只伺候蒼梧軒一家,負責的也僅僅是園中的花草靈植,禽鳥異獸,來的頻率更不高,都是三日一次。
“所以到底是什麼情況?”
“小仙君,我、我是真不知道,我三天來打理一次鶴棚,尊君就跟平日裡一樣,上午去丹華殿議事,下午便在梅園小歇,不見尊君下凡,也沒人來過蒼梧軒……那孩子怎麼來的是真不知道啊。”
戚無深凝眸,既然解釋不了的事情,就要不解釋了。
他不再多問,抬手摺下一段樹枝,單手掐訣,那樹枝化作粗針,樹葉化作細線,飛到小竹面前,穿針引線。不多時,原本破破爛爛的衣服,便縫得七七八八了,原本破口的地方還新添了幾片栩栩如生的翠綠梅葉,讓原本的粗布麻衣多了幾分精緻貴氣。
路上戚無深將自己的想法一說,有些不放心地朝小竹問道:“你確定要跟我走?”
又語重心長勸道:“雖然你只是仙彌,但在九重天上,食氣化精,不死不滅,若是好好修煉,還有晉升為仙者的可能。去了凡間,你我可就都同凡人一樣,食五穀,命有涯了,你可要想好。”
“小仙君,您也說了理論上的,這都是畫餅的話呢。我們這些小仙彌,整日忙著伺候,哪有功夫自己修煉?更無談晉升了。再說,別的世家仙君都難伺候死了,現在我又攤上了這事兒,若是用刑,我這身子肯定遭不住,還不如跟您下凡去呢!您也知道,那群世家公子哥兒,從來不把我們小仙彌當人看,您看,我這兒衣服上就是……”
雖都為仙,卻總有三六九等。
戚無深之前說「這個仙不當也罷」其實有他的考量。墮為凡人,永世不得重返九重天,對於旁人來說是責罰,對於他來說,卻是那是逍遙快活,樂得自在。
他這個人,一向就是能躺則躺,不像其餘小輩,還在做弟子的時候,便熱心仙廷事務。能躲就躲,躲不了才上,這才是戚無深的準則,畢竟……九重天上能人那麼多,又不缺他一個。各大世家利益交織,錯綜複雜,這不是他一個人就能應對的,更何況……就算是能,他也不想。
“我懂了,那我們走吧。”戚無深扯出一抹微笑,正值午後陽光最烈的時候,陰影落在面龐上,晦暗不明,卻都被這抹笑意驅散。
嘶——
玉竹哨子發出悠長的聲響,與此同時,前來追捕的嵇遠一行人,也遠遠聽見動靜。
“他們怎麼去東山了?”
“松遠君,您、您看,那是什麼?!”
眾人朝天而望,隨著長短相間的哨聲,原本聚集的祥雲緩緩向東山移動,巨鯤穿梭於雲海,鴉青匯入五色祥雲。
芥草為舟,穿行天際,茫茫然、飄飄乎,蜉蝣般兩個小點,馮虛御風,緩緩落於鯤背之上。
“那兩個人站、站上去!順著天河去了,他們應該是要下凡!”
“快追——”
“那鯤尚未化鵬,只能穿行雲海,快、取風波扇,乾坤印去,攔住他們。”
嵇遠駕雲而來,手握風波扇,剎時間,巨濤橫天,雲水成牆,擋住二人去路,排山倒海之勢,像要將人吞沒。
“小仙君,怎麼辦?”小竹攥住戚無深衣角,自打站上了這鯤背,他的腳就沒停止抖過。
戚無深卻絲毫沒有害怕的模樣,他張開雙臂,任縹緲煙霏縈繞身邊,斜歪的馬尾散作縷縷青絲,被陽光照得透亮。
明明是驚心動魄的場面,少年面孔溢著蕩然之色,頗有種逆風而行、愈戰愈勇的恣意暢快。
“不怕,我也有扇。”戚無深摸向腰間的兩把摺扇,取下其一,緩緩展開,不疾不徐。
正在此時,霞光中傳來一聲怒吼。
“喂,快別皮了,凹什麼造型!你、你快出招啊!”
這聲音耳熟,戚無深怔然,轉頭看去,三隻仙鶴正攜嘴叼一白衣道人朝他迅速飛來,雖沒看清長相,也聽出正是剛被他趕走的嵇盛。
“你來幹什麼?”少年眉心輕輕隆起。
“你不想當仙人,我就想嗎?我想好了,在我哥的管制下苟命,活再長有屁用,還不如跟你做蠢事。人不瘋批枉少年,你站你師尊那邊,我站你這邊——”嵇盛喊道。
戚無深眼眶有些燙。
“閉嘴吧,還沒到讓你感動的時候,快出招!”
戚無深重新站定,悠然搖扇:“出招有什麼用?你哥的修為在天玄榜上都排得上號,趕緊出招我就能打得過了嗎?”
“那怎麼辦?”
“飛近點兒,手給我。”
玉竹哨吹出九長一短婉轉悠長哨響,下一秒——
“啊——”
漫天暖色祥雲,三道身影揹負雲霞,自鯤背猛然落下。
風灌了一嘴,仙鶴嚇了一跳,直接抖抖翅膀飛走了,下落的速度驟然加快。
戚無深抽出腰間紫竹法扇,輕輕一揮,颶風驟起,溫和有力地托住二人,卻還是抵不過重力,三人破雲而出,一墜千里。
“你這扇子撐得住嗎?”風幾乎把好友的臉吹得變了形。
“撐不住啊。”戚無深淡淡。
“那現在怎麼辦?”
“等死咯。”
正在這時,天邊明豔的一抹紅色極速衝來。
紅鶴兩隻腳一左一右,各拽一人,倒靴般的長喙死死叼住戚無深的後頸衣襟。
“白白,我就知道,你不會扔下我不管。”少年臉上彎出一抹笑意。
鶴背上卻悠悠傳來二字:“胡鬧。”
聞言,戚無深立即收起笑意,恢復規矩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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