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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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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很疼

 黃昏的風帶著夏天的熱氣,從球場邊流動著滾過。

 那男生還在尖叫,被匆匆趕到現場的好友拖行,帶走。

 “別他媽叫了,草。”他們像兩個動漫裡沒有臉的黑色小人,飛快地從旁邊經過,“等下商爺聽見了又不高興,連累我一起捱打。”

 溫盞:“……”

 餘光之外夕陽暈染,她總算回過神。

 額角碎髮被風吹到眼睛上方,有點癢,她大大方方地抬眼望他眼底,聲音很輕:“謝謝你。”

 看他的一雙眼黑白分明,水洗過一樣乾淨。

 商行舟抬手喝水,動作微頓了下。

 夏季悶熱,溫盞立在面前,穿灰藍色短袖和白色短裙。

 上衣領口的設計很特別,一枚小小的金屬鎖釦斜斜地橫跨V字領,露出來小片冷白肌膚,一點瑕疵也沒有。

 再往下,能望見起伏的弧度。

 剛剛被球砸過,留下小小一片灰色印記。

 商行舟收回目光,沒再開口。

 心頭遲緩地,浮起一絲燥意。

 “溫盞。”他喝完礦泉水瓶裡剩的一點水,喉結滾動,夕陽下側臉線條流暢得不像話,一滴水珠從下巴滾落,滾到鎖骨,然後才順著胸膛,緩緩流下去。

 他叫她名字,“你來找我?做什麼?”

 “是這樣。”溫盞撓撓臉,想起正事,“上次選修課的老師在班群裡通知,說下下節課要去活動室上,但你跟你朋友好像都不在群裡,就讓我們誰看見了跟你講一聲……還有。”

 “不知道初初有沒有跟你講。”她攥緊紙袋,有點尷尬地道,“她讓我幫忙,過來送個吃的。”

 商行舟沒動。

 他目光帶點兒熱度,落在溫盞身上,半晌,捏扁手裡的礦泉水瓶。

 漫不經心道:“行,我知道了。”

 說完不再提別的,邁動長腿回到場邊,躬身撿起靠在一邊的球拍。

 他邊走邊掏出手機,按號碼,聲音散漫:“塗初初。”

 那頭說了什麼,他沒聽完,冷笑打斷:“別,叫你媽消停點兒,少來煩我,拿著她的母愛去噁心別人。還有你,下次再指使別人送你媽做的東西,我打斷你的腿。”

 說完也不等那頭回復,他挺不高興地掛了電話。

 場地空曠,少年黑色T恤被背脊的線條撐起,顯露出流暢的肩膀弧線。

 修長手指不緊不慢,將球拍裝回揹包。

 他沒接這個紙袋。

 溫盞有些茫然,下意識走到他身邊。

 “你不要嗎?”見他起身轉身要走,她忍不住,小聲,“你去哪?”

 少年身形微頓,回過身,有點好笑又有點納悶地撩起眼皮,嗓音沉啞:“去洗澡。怎麼,你也一塊兒過來看看?”

 溫盞頓住,耳垂比腦子誠實,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紅起來。

 非這麼講的話,也不是沒見過。

 他不穿衣服時,胸膛看起來確實很結實。

 腹肌也相當漂亮。

 那滴剛剛從他喉結滾下去的水,現在應該,已經滑到人魚線了。

 溫盞欲言又止,整個人被風吹得毛糟糟,想說什麼,又不太敢。

 商行舟餘光瞥過來,看到她白色的裙襬落在膝蓋上方,風吹過時微微擺出弧度,輕拍在白皙的腿部。

 他微眯了下眼:“溫盞。”

 溫盞抬起頭:“嗯?”

 隔著點兒距離,他居高臨下,意味不明:“我有個奶奶,你知道嗎?”

 “嗯?知道的……”

 “她今年八十了,身體還很硬朗,家族聚餐,一頓飯可以喝小半瓶白酒。”

 她抓不住重點:“然後呢?”

 “她活得久,就是因為。”商行舟大喘氣,漫不經心地,笑得有點痞,“她從不多管閒事。”

 溫盞心裡一空。

 “知道塗初初讓你送的是什麼嗎,你就瞎送?以後她要來,讓她自己來。”

 他稍稍正色,眼底那點兒不正經的笑意散去,眉目銳利,面部線條透出堅硬。

 揹著球拍,長腿邁開。

 空氣中悶熱的燥意流動著,她屏住呼吸。

 感覺他經過自己身邊時,短暫地停留了一下。

 少年低沉微啞的聲音,沒什麼情緒,警告似的,從頭頂輕飄飄地落下來:

 “——少把跟你沒關係的事往身上攬,懂嗎?”

 他沒看她,從她肩膀旁擦過。

 非常清淡的,他衣角上清淡的海鹽氣息,在空氣中飄散開。

 很快又消失不見。

 溫盞立在熱風中,遲遲地,牙齒又開始隱隱作痛。

 她垂下眼。

 沒有多管閒事……

 她胸口發悶,默不作聲地,想——

 她只是想來見他,而已啊。

 -

 那之後一連幾天,溫盞沒在校園裡見到商行舟。

 牙齒傳來的痛意倒是一天比一天劇烈,溫盞想到一些古代的酷刑,吊著人蒙上眼,痛意逐漸加重,就是不肯給個痛快。

 她吃了消炎藥,收效甚微。

 週三沒課,還是忍不住回了趟家。

 路上給爸爸打電話,溫儼奇怪:“你不舒服?幾天了?怎麼前幾天不跟爸爸講呢?”

 “我掛了週日的號,本來覺得還能再等等的。”溫盞悶聲解釋,“但現在感覺,可能等不了了。”

 “智齒嗎?可牙疼確實很難忍住啊。”溫儼沒多想,“你現在到哪啦?我等會兒要帶你奶奶去醫院,正好一起把你帶過去。”

 溫盞一頓。

 心裡忽然生出抗拒,她幾乎下意識地,想讓司機掉頭折返。

 但是。

 真的好疼。

 她嘆氣:“我快到家了。”

 計程車停在大院,她步行過崗哨,頭頂香樟綠意搖晃,有身姿筆挺哨兵向她行注目禮。

 溫盞走得非常慢。

 從大院門口到家門口,走出了平時三倍的時間。

 回到家,推開家門,溫盞一言不發,蹲在玄關換鞋。

 沒抬頭,客廳先傳來老太太中氣十足的聲音:

 “多大的人了,去醫院還要爸爸媽媽陪。她跟我一樣,走不了路了嗎?”

 ——哦。

 她遲鈍地想,看來她還沒看見奶奶,老人家先看見她了。

 溫儼哭笑不得:“您少說兩句。”

 他說著繞過屏風,走過來:“盞盞你回來了?路上熱不熱?你稍微坐會兒,我這兒弄完了咱們就走。”

 溫盞回過神,手裡的小白鞋蝴蝶結已經被拉成死結。

 她索性站起身:“那我不進去了爸爸,我就在這兒等吧。”

 “也行。”溫儼一邊叫司機,一邊指指她旁邊的小凳子,“你坐那兒。我給你蔣阿姨打了招呼,你下午直接去口外找她,就不用掛號了。”

 他微頓一下,走出去兩步,又走回來:“你臉是不是腫了?”

 溫盞臉頰燒起來:“有一點。”

 “哎呀。”溫儼深深體會到老父親的失職,心疼,“我馬上啊,我換個衣服。”

 他說著匆匆轉身上樓,溫盞一言不發,看著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轉角。

 然後,才回到玄關,揹著包包,安靜地坐下。

 室內冷氣很足,沒有聲音。

 她和奶奶隔著一道半透明紙屏風,互相看不到對方在做什麼。

 半晌。

 那頭傳來一聲冷笑:“啞巴嗎?也不知道叫人。”

 溫盞抿唇,不吭聲。

 “要不是你媽捨不得。”溫奶奶說,“早在你不記事兒的時候,我就把你扔了,讓溫儼找別的女人再生一個男孩。”

 溫盞霍地站起來。

 溫奶奶被嚇一跳:“你幹什麼?”

 溫盞沒看她,轉頭望樓上:“爸爸。”

 溫儼換了件霧霾藍的襯衫,邊走邊係扣子:“走吧,車在外頭等著了。”

 他沒聽見溫奶奶前半段話。

 溫盞收回目光,話到嘴邊,又收回。

 她跟他一起上車。

 -

 溫奶奶上了年紀,胃不太好,去年把腿也摔斷了,就不太愛動彈。

 大多數能讓醫生上門的檢查,都在家裡做了。

 實在是有些要用到機器的掃描,不得不去醫院,才讓溫儼帶著出門。

 溫儼把她送進診室,退出來,牽住乖乖站在門口等待的溫盞:“走,我帶你去看牙。”

 門沒關緊,他話音剛落,屋裡溫奶奶就喊:“溫儼!”

 溫儼探身:“怎麼了?”

 溫奶奶理直氣壯:“你進來,站這兒,看著我。”

 “……”

 溫儼默了下,有些無奈,轉過頭,跟溫盞交換眼神。

 他個子很高,常年在軍隊的緣故,身姿挺拔,氣場十足。

 但看她的目光始終溫和。

 溫盞笑起來:“沒事,我自己去就行。”

 溫儼輕聲:“奶奶年紀大了,小溫不要跟她一般見識,好不好?”

 溫盞“嗯”了一聲:“我知道的,爸爸。”

 工作日,口外病人依舊很多。

 人山人海,溫盞艱難地擠進人群。

 她按照父親的囑咐,找到那位姓蔣的醫生。

 大概是看溫儼面子,對方態度很客氣,下手也溫柔。

 拍片拔牙前後幾個小時,結束時,提醒她:“你找個地方坐一下,觀察半個小時,不出血了再走。”

 溫盞咬著棉球,含糊回應:“好。”

 可是外面人太多,她繞了兩圈,沒有能坐的地方。

 麻藥勁兒沒過,溫盞半張臉都是麻的。

 她孤身一人,胸口發悶,在走廊盡頭通風的通風窗前站了會兒,看到有男生拿著冰袋,小心地往女朋友臉上貼。

 猶豫了下,溫盞又走回辦公室,試探著敲門,含糊不清:“你好,請問這裡有沒有冰……”

 虛掩的門一推就開,陽光傾落,交疊雙腿坐在辦公桌後的男生眼風一斜,漫不經心地,朝她看過來。

 四目相對。

 溫盞一愣。

 怎麼也沒想到商行舟會出現在這兒,他襯衫長褲,神色倦懶,眼瞳黑漆漆,膝蓋上放著iPad,傳來遊戲背景音。

 溫盞抿唇,有些僵硬地走過去,在冰箱前蹲下.身。

 商行舟調小聲音,放下囂張筆直的雙腿,清澈微啞的聲音從嗓子裡滾出來:“溫盞?”

 他挑眉問:“你來拔牙?”

 溫盞沒想到他主動跟自己搭話,慢吞吞:“嗯。”

 他問:“蛀牙?”

 “盡頭牙。”冰箱裡沒有冰袋,溫盞感覺口腔內縈繞著散不開的血腥氣,她不確定自己這樣跟他說話,會不會被他看到棉球上的血跡。

 她別開視線,悶聲,很在意這個,“它都沒長出來。”

 少女小小一隻,穿淺橘色的格子襯衫和揹帶長褲,袖口挽起來一截,露出纖白小臂,柔軟的黑髮垂落胸前。

 孤零零的,有點無措,斜跨小包露出一截繳過費的單子,一臉茫然。

 一側臉頰明顯泛紅,很顯眼地腫起來,裡面墊著棉球,泛粉的唇瓣微張著。

 像一條,不太聰明的,遇到敵人絕對跑不掉的,深海小魚。

 “昂。”商行舟眯眼頓了下,等她後文,難得有耐心,“然後呢?”

 “就。”溫盞一本正經地嘟囔,“又一個活潑健康的、沒見過世面的生命,離我而去了。”

 商行舟失語一瞬,有點好笑:“你別動,等我下。”

 他說著站起身,退出遊戲闔上iPad,躬身放到她懷裡,聲線低啞,散漫又囂張:“放你這兒啊,別給我弄丟了。”

 少年氣息猝然靠近,他氣場存在感太強,溫盞飛快地眨眼:“嗯。”

 商行舟直起身,沒再看她。

 轉身推開門,鑽進人群。

 那是診室的方向。

 溫盞有點不明白,為什麼他今天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明明前幾天還……

 很不待見她。

 下一秒。

 臉頰猝然傳來涼意,少年居高臨下,身上帶一點熱氣的海鹽氣息,再一次將她籠罩。

 溫盞微怔,抬起頭。

 商行舟逆著光,往返幾分鐘,呼吸不太平穩,陽光從臉龐側面滾過。

 他身形高大,胸口微微起伏,T恤線條被撐起,隱隱可見胸肌的弧度。

 一隻手伸過來,攥著冰袋,穩穩落在她左邊側臉。

 溫盞整個人愣住。

 冰袋是凍在塑膠手套裡的,剛好形成一隻手的形狀,拖住她腫起來的臉頰。

 商行舟見她沒反應,眯眼:“很疼?”

 溫盞點頭:“疼。”

 麻藥勁兒好像要過去了。

 他胸腔微震,散漫地笑開:“你怎麼這麼嬌氣啊,溫盞。”

 她不說話,安靜望著他。

 心跳得快要衝出喉嚨。

 “你握著這個手吧。”商行舟的手掌跟她隔著一個冰袋,沒拿開,低聲說,“會舒服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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