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女修之間的矛盾隨著寂靈幽離開落下帷幕。
有了這麼個開場,之後的論道氛圍莫名低迷了許多。
洪廉道也沉默地回到席上，沒有再向他挑戰，也許是覺得興致闌珊。
伏天臨見此找了個位置坐下,對身邊表情有些驚訝的顧忘愁道：“你的機會到了，去吧。”
顧忘愁剛剛被天驕們激烈的‘愛恨情仇’所震撼，一直到現在還有些震驚，聽到他的聲音愣了一息才忙低頭：“是。”
在座皆是仙門秘傳，便是修為最低的一個也不知比他高了多少，顧忘愁沒有魯莽或是跋扈地特地選擇一位厲害的秘傳來彰顯自己，他靜氣凝神,仔細感受各位秘傳的氣息波動,花了好一會兒,才謹慎地選擇了一位感知起來最弱的秘傳。
雖是他感知中最弱,氣息也有些令他壓抑。
他面色微沉,在諸多修者注視中走到場中央，對那位仔細挑選出來的師兄恭敬行了一禮,才用有些沙啞的聲音道：“請師兄賜教。”
被他選中的那位秘傳來自天玄宗，本在與身邊師兄師弟交談玩笑,冷不丁被人注視,他面容愣了一下，又左右看了兩眼,才皺眉道：“你想請我賜教？”
顧忘愁深深吸了口氣，用力點頭：“是,請師兄賜教。”
這位秘傳眸光瞬息冷淡起來，看了他一眼，他冷笑：“不自量力。”
顧忘愁是從伏天臨身邊走出來的，他也看到了,他無意得罪伏天師兄，可這麼一個恐是內門弟子的人竟然也想挑戰他，以為這世上人人都是伏天臨？都能內門對戰秘傳戰而勝之？真是可笑！
天玄宗秘傳緩步走出，笑著看向伏天臨，拱手道：“伏天師兄，我只怕會傷著這位師弟。”
伏天臨袖袍一揮，笑道：“無妨，留他一命即可。”
這是說，只要不殺死顧忘愁，如何教訓都可以。
仙門之中同樣殘酷，有時比散修更甚，這是伏天臨要告訴這位小弟的第一個道理。
顧忘愁並未因此心生怨恨，他自己的資質自己知道，已經過了最好的築基之期，若無境遇，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與無數散修一樣泯然眾人，伏天師兄給了他一個機會，人人都想入仙門，這機會自然不是那麼容易獲得的，需得用命去拼。
天玄宗秘傳明白了伏天臨的意思，勾起一絲笑容，他看向顧忘愁：“來吧，我若先動手，你便沒有機會了。”
顧忘愁修煉的是金系秘法，這本是攻伐之術，但他沒得到過什麼好的秘法傳承，雖勇猛有餘，卻殺傷力不足。
見他攻來，天玄宗秘傳不過隨手一招便輕鬆攔住，而後輕蔑道：“師弟，什麼樣的身份就該做什麼事，這世間並非人人都是伏天師兄。”
顧忘愁沒有說話，只緊緊咬著牙，心裡細數。
一招。
伏天師兄說過，只要堅持十招，就破例讓他入天極宗內門。
見他不言語，那秘傳弟子冷哼一聲，立刻回擊，手中靈氣凝物，一道荊棘藤蔓般的植物從他掌心迅速長出，頂端尖銳，頃刻扎入了顧忘愁的肩膀。
顧忘愁悶哼一聲，立刻後退，將那藤蔓帶出血-肉，而後又傾身上前，依然以攻為守。
鮮紅血液從他身上滴落，染紅了一大片石磚。
與之前寂靈幽那點小傷口不同，這麼一會兒，他身上的衣衫便被浸溼了一大片，索性衣料是深色的，不太顯眼，看著也沒有那麼嚇人，但他掠過的地方都留下了一連串血跡。
那天玄宗秘傳不喜他冒犯秘傳弟子的威嚴，雖不能殺他，卻也重傷，每一次都在他身上留下深深的孔洞，若不是修者體質異於凡人，此刻顧忘愁已經失血過多而亡。
眾人都靜靜看著，伏天臨也如此。
雖然顧忘愁幾乎已經確認是他的小弟，但他卻沒有露出絲毫不忍之色，只是目光淡漠。
万俟仙王在識海中笑嘆：“小傢伙，你倒是挺狠心。”
“與天爭命，沒有一往無前的決心與勇氣，隕落不過遲早的事。”
伏天臨和他說話的聲音罕見平靜。
万俟仙王也看了眼那咬牙堅持的顧忘愁，語調溫和道：“長生大道，人人渴求，可誰又知道這道上屍骨成堆，白骨皚皚，不過千萬中挑一罷了。”
“是啊。”伏天臨依然平靜恬淡：“就像你這麼厲害，竟然也隕落了。”
“……”
万俟仙王靜默了會兒，終於重新露出笑容：“很好，小傢伙，保持這種態度，身似草木，心向日月，沒有蔑視天下的決心，又如何走上長生巔峰？”
他甚至已經能夠在伏天臨的嘲諷中自如尋找到另外的話題點。
伏天臨沒想和他多說什麼，只定定盯著場中戰鬥。
說起來慢，其實只眨眼間，顧忘愁身上全是血，卻憑藉著一口氣咬牙堅持，肩膀上被紮了一下，大腿上紮了兩下，手臂斷了一隻，胸口也被紮了一下，大約是伏天師兄囑咐過，那天玄宗秘傳沒有瞄準他的心臟，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有種眼前發黑的感覺。
只是心中默數沒有停止。
九招。
十招。
隨著最後一下攻擊結束，顧忘愁忍著劇痛和發黑的視線往旁邊一滾，在地磚上印下一片長長血跡，他用盡力氣喊道：“我認輸。”
他覺得他用盡了全身力氣，可實際上這三個字說出口便如蚊鳴，好在伏天臨一直都看著，他滾到一邊之後，他便笑道：“可以了。”
那天玄宗秘傳很想再扎兩下洩憤，可到底伏天臨已經開口，他看了癱在地上的顧忘愁一眼，冷哼一聲，拂袖回去。
伏天臨緩步走到顧忘愁身邊，他躺在地上，眼神都有些渙散了。
他不慌不忙拿出一顆丹藥給他服下，待顧忘愁眼中有了焦距，才開口：“你撐過了十招，從今往後，便可入我伏天臨麾下，成為天極宗內門弟子。”
顧忘愁雖然渾身鮮血，臉色蒼白，聞言卻目光灼亮起來，許是那丹藥不凡，他緩緩喘了口氣，掙扎著從地上坐起，感激道：“多謝師兄。”
伏天師兄已是對他多有照拂，因為他知道，正常情況下，一個三十多的散修，除非修為超絕，否則便是戰死也不可能入內門。
伏天臨隨意點了點頭，又看了眼他挑戰的那秘傳，微微抬了抬下巴，朝他示意，有些散漫地笑道：“看到了嗎？從今日開始，那就是你現在的目標，修仙界強者為尊，宗門中同樣如此，他今日蔑視你，只是因為你以弱戰強，冒犯了他強者的尊嚴。”
顧忘愁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並未有什麼怨懟，他認真點頭：“謹遵師兄教誨。”
“嗯。”伏天臨隨意嗯了一聲，又看他滿身都是血，便道：“方才你服用的那枚丹藥療傷效果不錯，我給你塊令牌，你再去內門執事堂領取一些丹藥，從今日起，你便是天極宗內門弟子了，可以自由行走升龍閣。”
“謝師兄。”
顧忘愁有些搖晃起身，掙扎著行了一禮，才準備退下。
“對了。”
伏天臨叫住他，略微停頓了一下，才清了清嗓子，面露正色：“顧師弟，練練笑容，不要嚇到了內門的師弟師妹們。”
顧忘愁目光茫然而無措。
伏天臨卻沒有多說，只囑咐了一句就讓他離開了。
這次論道之宴目的算完成了一半，顧忘愁走後，伏天臨回到席間，在其他天驕論道之時，他偷偷看了眼遠處幻天門幾人。
內心有些苦惱，伏天臨敲了敲万俟仙王：“阿玉，你說我要怎麼樣才能顯得漫不經心地把禮物送出去？”
“直接上去遞給她不就好了。”
万俟仙王的回答很簡單粗暴。
伏天臨頓時嫌棄，“你果然沒摸過女孩子手，要是天下的感情都這麼簡單，我還用這麼辛苦追寂靈幽？”
“你這麼辛苦追寂靈幽，禮物卻要送給冷清靈。”
“……”
伏天臨靜默了片刻，才重新開口：“不能太主動，顯得我好像很開心她的喜歡，但又不能太冷淡，我怕傷到冷姑娘的心。還有這丹藥，我已服用了一顆，再用效果不大，又和死冰塊換了一顆，剩下這顆正好送給她，我留著也沒太大用。”
“怎麼沒太大用？”
万俟仙王語調幽幽，十分自然：“你可以留著再和你的死對頭換一次，說不定他下次又得到了什麼好東西，你就說你又勻出來一顆幻術之道的丹藥，反正他不修幻術之道，不瞭解，可以再給付甜甜換一顆，這樣你手上又有兩顆了，說不定還能反覆利用第三次。”
伏天臨聽得目瞪口呆。
良久，他長長吸了口氣，才痛心疾首道：“阿玉，我知道你上古時期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我沒想到你這麼不是東西，這話你怎麼說得出來的？我和江聽玄敵對了那麼多年，我也沒想過這麼坑他，你真是惡毒。”
万俟仙王如今對他的辱罵早已無動於衷，聽他這麼說，他還輕笑了聲，讚道：“本座以前雖然被許多人嫉恨，可要說不是東西，那還真比不過你，甜甜，我這不是和你學的嗎？”
因為太過驚訝万俟仙王的不是東西，以至於這次他喚他‘甜甜’，伏天臨都沒什麼感覺。
在識海中唸叨了好幾遍‘你好惡毒’之類的話，伏天臨總算結束了和万俟仙王的交流，他將視線重回幻天門那邊。
正巧，這一次冷清靈也在看他。
伏天臨眸光微頓，朝她露出了一個有些疏離但十分有風度的笑容，和麵對寂靈幽時不同。
但不知是不是這個笑容太勾人，那邊冷清靈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起身，直接朝他走來。
首席間的愛恨情仇總是引人矚目，她起身之時便有不少人將目光投來，看到她往伏天臨的方向走，則更多人看向這邊。
伏天臨目光微動，語氣急切對万俟仙王道：“阿玉，她不會要對我告白吧？她會不會強行要和我在一起？會不會當著我的面再罵一次寂靈幽？我要怎麼回答她才顯得我不在意又不傷她的心？”
“……”
万俟仙王顯然對他和冷清靈之間的‘曖昧二三事’毫無興趣，過了一息才隨口道：“本座怎麼知道，本座萬年都沒摸過女人的手，你問我？”
這顯然是回敬他之前的話。
伏天臨‘哼’了一聲，不想理他。
而冷清靈已經走到他面前。
伏天臨並未起身，姿態慵懶靠在席上，他右手握了杯酒，眼眸微壓，輕抿一口，才抬頭道：“冷師妹有事？”
冷清靈目光從他俊美面容上掠過，又很快移開視線，不敢一直看著他，略微停頓，她道：“之前聽伏天師兄與江師兄交談，師兄似乎有幻術之道的丹藥，不知可否也兌給我一顆。”
這話很大機率是藉口，因為伏天臨與江聽玄交談時，已經很清楚地說明了他只有一顆丹藥，並且已經換給了江聽玄。
可冷清靈還是來問了。
伏天臨帶著淡漠微笑的面容更柔和了些，在這位師妹鎮定的目光中，他勾起唇角，輕笑道：“師妹既然想要，那便也換一顆給你。”
冷清靈眸光微怔，似乎沒想到原本的藉口他竟然真有。
不過對於伏天臨來說這卻是個好機會，正好可以藉機送給她，還不會顯得自己不矜持。
說做就做，生怕冷清靈後悔，他很快便從芥子戒中拿出了最後一枚丹藥，語氣平淡：“也算師妹運道不錯，這是最後一顆。”
真正的最後一顆。
冷清靈愣了一下才接過這枚丹藥，想了想，有些匆忙地翻了下芥子戒，她眉頭微皺。
伏天臨一眼就看出她的些許窘迫，大抵是沒什麼適合的東西來換，他正準備大度一點順勢說一句‘這東西對我無用，便送你好了’，便見這位冷師妹從芥子戒中拿出了一樣東西。
“這枚凌天神果便給師兄。”
伏天臨微微一愣。
凌天神果，這東西破境用的，論價值可比丹藥高。
他微微沉吟，依然淡聲道：“不必了，若是沒什麼合適的，便送你了，索性我留著也沒用。”
“我從不佔人便宜。”
冷清靈眉頭皺起，語氣微冷，不等伏天臨拒絕，她把那枚靈果往他懷裡一拋，抓住丹瓶轉身便走，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只餘伏天臨愣了好一會兒。
他撿起懷裡的凌天神果，看著上面瀰漫的神光，一時間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
本來是因為美女暗戀自己，他一喜之下就把九極幻蓮練成丹藥，想著分一半給這位眼光好的師妹，可沒想到先是換了江聽玄一株珍稀靈草，後又從這位冷師妹手中得到了一枚凌天神果，而他自己還服用了一枚九極幻蓮製成的丹藥。
江聽玄和冷清靈有沒有贏他不知道，可他簡直贏麻了。
握著這枚靈果，伏天臨看了眼幻天門那邊，卻發現冷清靈目視前方，面容冷淡從容，並未看他。
“這……我到底要不要收？”
伏天臨第一次產生了薅羊毛薅得太滿的感覺。
倒是万俟仙王輕笑道：“人家都給了你，自然不會再收回去，你不要的話，可以給本座，本座許久沒吃果子了，想嚐嚐什麼味道。”
伏天臨聞言迅速收起了這枚神果，而後喟嘆道：“我真是一個令人著迷的男人。”
万俟仙王：“呵呵。”
但無論如何，這場論道之宴對他來說都算收穫頗豐。
之後的時間，伏天臨也出手了幾次，與幾位天驕論道幾場，毫無意外，江聽玄不在這裡，他依然力壓眾天驕。
也多虧了他和江聽玄是死對頭，且眾所周知地無法相融，連宗門中都生出兩個派系，不然天極宗必定會成為眾矢之的――就算同為仙門，太出挑也會遭人暗恨，其他仙門無法忍受天極宗出兩位絕世天驕，還都和和睦睦，然後合作將天極宗推上仙門之首。
物極必反，盛極必衰，此乃修仙界大忌。
論道之宴最後在大家‘愉快、祥和’的氛圍中完滿落下帷幕。
伏天臨告別眾天驕，心滿意足地回到宗門。
剛於君臨閣坐下不久，他便發現江聽玄又給他傳訊了。
拿出淺藍色玉符，裡面是一段簡短的字元――我得到一顆與幻道有關的丹藥，放在紅楓林之前那顆樹下，你自己去拿。
伏天臨一下子從懶散的姿勢坐起，立刻出門。
一邊走他一邊和万俟仙王嘆息：“我突然發現江聽玄有時候挺傻的，真的，掌教小時候定然只教導他修道，沒有教過他什麼叫人心險惡。”
這羊毛薅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万俟仙王倒是毫無動容：“所以你不準備要這好處了？”
“江聽玄傻我又不傻。”
伏天臨大步邁出院子，於識海中輕哼：“頂多等以後我繼承天極宗掌教之位，封他做大長老好了。”
万俟仙王便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伏天臨也不在意，他出了宗門，輕車熟路地摸到了紅楓林中一顆樹下。
這顆樹下除了一滿地枯葉毫無他物，不過當他隨手將某個基點的靈石擊碎之後，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便立刻顯露出一些東西來。
有一瓶丹藥，一盒幻夢石，還有兩盒茶點，一盒花茶，一束火紅鮮花。
旁邊還有個小字條，字條上寫道：“母親讓我給你。”
之前幾天伏天臨已經在這裡拿過一次江聽玄放的鮮花，這次見到又有這些東西，他只略略挑眉，笑道：“掌教夫人就是好，等我以後當上了掌教，我要讓掌教夫人當太上長老，掌教去當二長老。”
万俟仙王笑而不語。
伏天臨也沒有多說，很快就把這些東西收起。
不過那盒幻夢石他交給江聽玄的時候只有十顆，但他開啟看了一眼，發現裡面竟然多了十顆芒山靈石，這是芒山秘境的特產，雖然對幻術之道沒什麼幫助，對靈氣積累卻很有些用處。
伏天臨靜靜看著這多出來的十顆，良久，才在默然中低聲嘆息：“我真的沒想這麼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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